在我的印象里，中秋节大多是与国庆节同步的，月光是带着香味儿撒到人间的。中秋正是川北的忙月，秋收是主要内容，过节是月光下的形式。　

我在单位上班，放假后，赶回家就投入到秋收的忙碌中去。一般是在下午，秋阳暖洋洋的，照晒得人热汗涔涔。到家时，父母已掰了好多的包谷棒子堆在街沿上，像一座小山丘。我搭上背篼便上了坡。包谷长得好，如一片林子，棒子长得大，背篼背在背上，伸手掰包谷“啪啪啪”直响，煞是爱人的。要不到半小时一背篼就满了。我们都倒在一个地埂边，运的运，掰的掰，哪头做不赢就到哪头，用不着怎样调度。父亲做了六十多年庄稼了，他没有想到包谷会长得这样大，心里很满足，直说：“这真是叫做两重天，先前哪里见过这么好的东西哟。”他晓得这是新品种杂交玉米。在我的家乡是八十年代后期才有的。以前种的包谷是本地品种，种了无数年月，棒子小得可怜兮兮的，籽粒儿少，个头儿小，有的竟如指头蛋大小。累死累活难以糊口。那是种子老化退化的原因。我见过的那些包谷形态袖珍颜色奇特，跟可作观赏用的老古董差不多，有红的，黄的，乌的，花的，白的，多得难以辨认。月亮下只能作工艺品欣赏，好看不中用。

掰了一畦又一畦。中秋节的晚间月亮上来的早，太阳还在山边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抛头露面了。我们干活一直要到月上半空了才回家。由于是历来的节日，母亲张罗着煮一些腊肉和时新的菜肴。如扁豆角、四季豆、豇豆、芋头、刚拣回的各样蘑菇，冬瓜、南瓜、黄瓜，丰盛得很。透过瓦屋，我在房后就嗅到了那熟悉的馨香，想到美餐，干活有使不完的劲。

对着如水的月光，美味堆了一桌子，胃口出奇的大开，我吃得饱满嗝气。母亲还招呼说“多吃点儿”。吃了晚饭，一家子围坐在月光下，撕包谷，一边不停地忙活翻弄，一边摆谈一些家常杂事儿，非常快活。父亲有意无意地咂吐着旱烟，淡淡的有点呛人的烟味飘逸着，院内的土隙里蟋蟀不时在“叽叽叽”地叫着，我家的小花猫寻声捕逮它的美味猎物，不知收获有多大；屋外的竹林和草丛里是参差不齐的秋虫在哼唱，此消彼长，幽雅怨愤时断时续。大的玉米要留下两三枚壳叶以便挂起来，小一些的背到板楼上去晾晒。到底干了好久才撕完了那些小山似的包谷，谁也没有去算过，在农村做完所有的活路就是时间。完了，我和父亲一起扭包谷，将十多个带把的玉米壳儿集结在一处，扭绳似的，扭了一坨搁放在腿上，再扭一坨，再交股在一起，结结实实的，比绳子绑的还好牢实。月光从空中流泄下来，扑在面上有冰爽的感觉。月光是一种照明的资源。我和父亲母亲将包谷旋挂在老家的屋檐下，完成了一桩可心的创举。

中秋节是属于月光的。月光明亮，照着乡村的一切，分阴割阳。在老家，我从来没有感受到月光有多少浪漫的诗意，有的只是踏实的存在。对着月光忙秋收是永恒难改的主题。地上的庄稼，树上的果实，土里的根茎，哪一样都让人感受到特别地来劲。尝新品味的多得叫人搞不赢。家家户户红苕种得多，“七月半，掏开看。八月十五，掏开煮。”真正地成熟了，将其与皎洁的月光一起吃到肚子里，红苕的干面与甘甜沁人肺腑。辣椒有青有红，好吃的是母亲在柴火中烧烫了与土蒜捣在一起凉拌的茄子和手磨的碗豆凉粉，真真是吃了还想吃的。黄瓜有专门种植的，也有溜（野）生的，啥污染都没有，顺手摘一根就当水果吃，泛着甜香味儿。太多了，摘下几大背回来堆在屋角墙根，想吃就翻找出一根来，从来没洗过。“七月核桃八月梨，九月枣子甜如蜜。”这于我老家来说是恰如其分的。屋后有一棵梨，叫八月梨，有水桶样粗，很高大，遮盖了房屋的整个抱厦，树龄多大哺育过几辈人，实在是搞不清楚。梨子口味好，入口化渣，远近闻名。熟得恰逢其时，正是中秋的佳品。中秋节，家里来了客人，我们早准备了一些上好的黄酥酥的梨子，拿出一个交给他就是最热情的特殊招待。客人也以此为荣，有说不出的甜蜜。我家院子旁有几株高不可攀的核桃树，在一片竹林里，是公有的，谁也不管。核桃在树上安安心心的慢慢变老，裂壳，然后在风的拨弄抚摸下掉下来。到了八月十五左右，天天都要掉下一些来，我常常不经意走到竹林里，总是有收获。有一株核桃是三棱的，区别于两棱而尤其叫我挂念难舍。虽然在外，可中秋节回家，总免不了要到竹林里去重温儿时依稀的旧梦，拣拾几枚掉在地上的三棱核桃，已是风干了的，砸开桃仁，不在量多而在尝香。

坐在月光下乘凉，祖母讲过好多个关于中秋节的传说，如天狗吃月，我一次也没遇上。如八月十五子夜开南天门，玉皇大地要派神仙下凡，如甩兵器则有兵灾，甩粮食则有丰年等等，仿佛上天要安排世界的一切。又说开南天门时，抓一枚土块就会变成金子，曾经的物资匮乏和繁重的农业劳动负荷让我渴望这样千载难逢一时暴发的机遇。我常常在中秋节的夜晚呼吸吞吐着清洁的月光，揣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期待，有意识玩到很晚，从来也没有碰到如此的意想天开，只是一次又一次的月光在我的记忆里重叠成如梦如水的幻影。每逢佳节倍思亲。祖母早已作古，每当沉浸在中秋节的月光里，祖母的爱怜便在我的心中复活生长，与日俱进。

乡下的中秋节没有城市灯火绚烂的冲击，月光尤其的明媚，特别的真实可信。花果飘香与月光的至朴至雅交混为一，浓缩诠释了中秋节的全部意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