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傍晚,手机声响,收到一条短信,看时,却是陌生号码:
羁西白下,风雨鸡鸣,堪堪又是霜秋,屈指别君经年,甚是思念。晚来山下漫步,已然满眼“暗暗淡淡紫,融融冶冶黄”了!秋菊有佳色,邑露掇其英,正是菊黄蟹肥时节,聊备清酒香酽,候君一聚,盼君顾我,莫为己憾。
很欣赏短信的文采,回复问了才知,是我早年的一个同学,前几年做生意赚了一些银子,在故乡承包下一片水面,依山造屋,临水种菊,渐渐成了气候,如今菊黄蟹肥,便想起约我赏菊品秋,垂钓夕阳。这是好事,我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去的那个日子天高云淡,风很清凉,一早,我就在路边等车,偷眼路边行人,已然着秋装了,不比夏日的清凉,却多了很多色彩。我想起很久没回故乡了,心里突然就涌上一丝柔情。
坐上汽车,遇到几个熟人,热情地和我打招呼,说些嘘寒问暖的话,让我感觉很亲切。提到我那个同学,大家都知道他的名字,称赞他富了不忘相邻,为家乡建设做了很多好事,我也很高兴,攀谈中,不觉一个多小时过去,故乡街道那熟悉的景象呈现在我的眼前。
同学来接我,没有开车,他要陪我步行,找一找过去的感觉,我很感激他对我的理解。并排一路走去,又遇到两个同学,都在乡镇工作,见到我,很兴奋的表情,回去拿了钓竿,和我们同行。
走着聊着,却下起雨来,同学说是立秋的头一场雨,正好送走酷暑,迎来秋凉。因为距离同学家很近了,我们便撒脚奔跑,雨点在我们身后滴落在沥青路面上,溅起了烟尘,滴落在身上,带来一丝一丝的清凉,很惬意。跑到同学家里,就见秋雨打湿了山上连片的浓绿,打落了将谢的夏花,和着泥土将池水搅得浑浊。
同学的夫人做了一桌子的菜,真正的土菜,都是我年少在乡下时经常嘴馋的,我便不客气,几个人往事助酒,酒助谈兴,屋子里弥漫的是浓浓的温情。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午后又是一如的安宁,我们便带上渔具去河岸。风过霜肤,道旁被秋容所染,梧桐黄叶夹道,路是窄了许多,也静了许多。远远望去,野菊漫山,一地的金黄、粉红,绿只剩零星。
我是个急性子,这几年慢慢修炼,居然也能抱着钓竿静静地看着水面了,只是那些鱼儿有些欺生,总是不上钩,看着他们几个不停地甩竿,我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同学便说“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不必着急的”,我回以淡淡的笑容。
又抽了几根烟,终于有上钩的了,心里很兴奋,使劲一甩钓竿,碳合金的钓竿便弯成一张弓的模样,同学远远喊道:“是条大鱼,赶紧放松钓竿,由着鱼的性子,我们来帮你。”
三个人放下手上的钓竿一起跑过来,费了好大力气才将鱼弄上岸来,是一条草鱼,同学说最轻也有四五公斤呢,很少有人钓上这么大的家伙。草鱼在篓子里不服气地跳着,凸出的眼睛充满敌意地看着我,但丝毫不影响我的心情。
喝了一杯水,抽了一支烟,我对同学说我们去爬山吧,好久没去山上了。
这是大别山的余脉,绵延了几十公里,山不太高,荆棘枯草与黄土像抱,梯田农舍同树林相拥,四处长满了不知名字的小树和野花,这个季节最茂盛的是野菊花,一丛丛一簇簇的,不艳、无香,只在猎猎的山风中灿烂地开着,与黄土相近的颜色,未给这里带来生气,反而多了分苍凉。
心情很好,步履便越发地轻捷,在晴朗的秋日,真的没有什么比爬山更好的了。我们很快就到山顶,见到一个破败的寺庙,同学说已联系的差不多,开春就出资修葺成新。语调平淡,似乎在说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
在寺庙坍塌近半的矮围墙根上,站着一个僧人,蓬头垢面的,手里拿着扫帚,安静地打扫庭院。同学说那是个山西人,因为儿女不孝,才愤而离家流落与此,自己开荒种植,一住就是好多年。大家都当他是僧人,他也认了。
我上去和他搭讪,我说本是黄土的地面,这灰土哪有扫尽的一天?
僧人未停手中的扫帚,说“只扫浮尘。”
心生怜悯,问老者有何索要,他不假思索,答:“一袋烟。”
我掏出抽剩下的半包烟给他,他也不客气,抽出几根,把香烟撕开,将烟丝装进烟斗。抽了两口,面露满足地看着山那边。
顿觉那僧人所说的浮尘,是否就是这身至于此,心犹在彼的人;或者,仅是指像我这样的过往人,所带进去的凡世红尘。
临走前,折了束野菊花,方觉它有着浓浓的味道,近似中药,很难说那算不算香,但可以从中闻到僧人安守净土的固执,老者孤怆念乡的悲凉,更多的是它自开自落的傲然与坦然。
再回到同学家里,天色已暗了下来。同学夫人做我们钓上来的鱼,同学又喊来两个儿时玩伴,一顿酒喝到夜半,喝到微醺,和同学抵足畅聊一晚,过去的一切都回忆到了,还有对未来的憧憬,天快亮时,同学改口叫我兄弟,我们相视很温暖地笑了。
我是第三天回家的,因为那几个同学一定要轮番做东。
人回来了,心却变成野花丢在山野。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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