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期,在西南城市,一个深秋季节里。
叶丁心情阴郁地走在没有阳光的甬道上,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将瘫痪在床的妻子杀死,并想像着站在空无一人的寂静墓地,为亡妻献花独语的情景。每当他一想到这样的情景,心里就会有一种无比的安详,他觉得让那个美丽的妻子永远存活在他记忆里,远比那个歪嘴斜眼、涎水长流、手脚麻木、言语不清、生命质量殒损殆尽、且尚在现实中苟延残喘的病妻要人性得多。
八年了,在叶丁精心照料下,瘫痪的妻子,病情没有丝毫的起色,他只是在木然履行着一种道义,而妻子对于生理正常,正值中年的叶丁而言,俨然如屋内一件不堪入目的摆设,只有当想起那可爱的幼儿东东,才能使叶丁有了些许的希冀和欣慰,至于夫妻之间的正常情感交流,对叶丁而言,好象已属前尘往事了。每到夜晚,忙完人文俗事,躺在床上,孤枕难眠的叶丁,想着自己,尽管事业上出类拔萃,但仍被生活的苦厄纠缠不清,就难免一阵酸楚泛起,他只好在长夜里无奈地悲叹不已。
在医院,长相俊逸、言行举止、衣着皆得体的叶丁,是一位致力于工作,不苟言笑的年青外科主任,他绝不会在任何人面前轻易言及家事。所以,在外,他是大家一致公认的优秀男人,每次评选五好家庭和先进个人,他都自然名列其中,对此,叶丁感到似乎是对他孤寂内心的一种嘲弄,他心里不屑于此,个中滋味,只有冷暖自知了。
就在叶丁感到生活了无生趣之时,院里分配了一位25岁的女大学生到他所在的科室。这位秀外慧中的女孩,与叶丁同宗,名玉,在叶丁眼里是可爱的小字辈,叶丁也权当学生相待而已。
随着时日渐长,叶玉对叶丁尊重爱戴的那份师生之情,逐渐在不觉中转换、衍化,这点是叶玉本人也始料不及的,她被叶丁精湛的外科技术和高深的学术水平所深深折服,也被叶丁儒雅温和的外表所严重吸引,他同情如此完美的叶丁所遭遇到的人生不幸,本着善良和多情,她觉得她应该更多地给予叶丁一些女人的关爱,她察觉到叶丁冷静深邃的目光里,时常不经意间闪现出一丝忧郁,这种眼神让她感到有种莫名的心疼,悄然中,她对叶丁的这种情感日渐浓烈起来。
她时常买一些糖果点心、奶粉、营养品之类的东西到叶丁家里,看望师母和东东,东东也和她很投缘,亲热过甚,常在叶丁面前念叨玉阿姨,叶妻也喜欢这单纯可爱又不乏热情的玉姑娘。每次叶玉到来,都要为她梳洗、按摩,对她低声细语摆些趣事,打发了她的许多寂寞时光,给她带来很大愉悦,她与东东都盼着玉能常到家里玩。
玉对叶丁及家人时常的关心和具体的帮助,渐渐让叶丁对玉自然有了一种亲近和依赖感,甚或,让他感到玉在行使着一种妻子的责任,这让他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温暖。
玉与叶丁及家人过从甚密的交往,在旁人眼里引起了不小的波澜。毕竟玉是年青美貌的待字闺女,父母也听见了闲言碎语,遂忙不迭为女儿张罗对象,可是,玉一律不感兴趣,均予以拒绝,父母见女儿态度如此决绝,也只好随她去。
风波日甚,院领导也找到叶丁谈话,提醒叶丁,作为院里技术权威,希望他注意影响,维护自己的良好形象,不要因小失大。叶丁对院领导一再言明,他和玉只是师生关系,仅此而已,非外人所言传那般。
此刻,叶丁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深知自己内心也喜欢玉,但顾及现实,他不能如此自私,爱玉,就要考虑玉的前途,让玉拥有一个美好人生,于此,他不能去承受这份于他极欲盼望的爱,也不忍心触碰纯情似火的玉,他开始慢慢地有意识冷淡玉,并在工作上作了许多具体调整,人为制造与玉的距离,谁知,他这样的举动被玉识破,则反而促使了玉对他的情感更加炽烈,玉对他直白道:她只能爱他,他已经融进了她的灵魂里,情愿此生不嫁,默默守候在他身边。叶丁被玉的痴情所感动,这日积深厚的情感流露,也彻底动摇和击溃了叶丁的防线,他的理智已被浓情所灭失掉,他已经无法抵抗,也不想抵抗。
一次,在和玉一同外出参加学术研讨会期间的一个寂静夜晚,爱升华在那销魂的一刻,此后,则难舍难分。
自从叶丁拥有了玉以后,他整个人也变得精神了,他感到爱情鼓舞着他的生活,每天都充满着新意。他为了能更多地和玉在一块,他把岳母接来照顾病妻和上小学的东东,常以加班、出差等为由,和玉缱绻在一起。
这一切,叶妻都看在眼里,她无法言语,只是眼里常常饱含着泪水,她几次拒绝进食,想了结生命,她知道自己已是一个家庭的累赘,于子于夫,都显得毫无意义,她内心的痛苦是不言而喻的,生命以如此状态呈现着,不能不说是人性的悲哀。或许,悲伤过度所致,她的身体每况愈下,已引起多功能衰竭,叶丁和玉也竭尽全力进行了救治和照护,都无济于事,直到两年后,她撒手人寰而去。
叶丁与玉的恋情逐渐被世人知晓,对此,众说纷纭,但他俩始终沉浸在爱的幸福之中,而对于人们指责叶丁于病妻感受不顾,寻找自己快乐是不道德的说法,叶丁也曾有过内疚,但他问心无愧,他履行了自己应尽的责任,直到妻子生命的终止。
在无数个静夜里,叶丁思忖道:自己长期面对一个生活无法自理,不能作最基本的沟通和情感交流的妻子,除了精心照料来平衡一种道义和责任,让世人认可外,内心那份孤寂谁又能理解和抚慰?这时,玉的情感介入,无疑,助燃了他对生活本就存在的热望,撩起了他作为一个男人压抑已久的欲念,这是任何一个正常的男人都会产生的反应,只是人为加以理智所控制着,这所谓的理智,要不就是为了那曾经的爱,要不就是为了与内心无关的那些所谓道德良知之类的概念及名利等,而内心的隐忍只是心知肚明罢了。
于此,叶丁认为自己的情感是诚实的,他对过去与妻的美好时光只能保存在脑际里,作为时有的怀想,而与玉的情感则表现在当下,是正在进行的对生命和灵魂的一种慎重交待,这种庄重而美好的感情,是值得人一生博取和拥有的,容不得世人说三道四,这种情感只和爱有关,与自己有关,是发乎本性的情愫,是应该倍加珍视的,而并不是对妻子原有感情的亵渎,是迫近现实生活中另一种形式的转换和升华,当然,如果妻子不出现这种生命状态,叶丁是决不能走到这一步的,一想到这些充分的根据和理由,通过对真实情感的再次确认,叶丁便释然了。
不久,在一个叶丁和玉认定的吉日里,俩人共结连理。
在一个清明的时节,叶丁独自来到前妻墓前,为她献上一束洁白的菊花,并伫立良久。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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