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自1927年移居上海后,基本的生活开支都来自稿费和版税。郁达夫有言“ 避席畏闻文字狱,着书都为稻粱谋 ”。笔耕为活,已够辛苦,更何况身处文网的时代。1933年五月二十五日, “ 申报.自由谈 ”刊登了启事,说: “ 这年头,说话难,摇笔杆尤难 ”,为此“ 吁请海内文豪,从兹多谈风月,少发牢骚 ”。 “ 自由谈 ”是鲁迅经常“ 卖文 ”的地方,爱发“ 牢骚 ”是性格使然。这则启事,鲁迅看了不是味道。他在“ 准风月谈 ”的‘ 前记 ’貌似从善如流的说: “ 但有趣的是谈风云的人,风月也谈得,谈风月就谈风月罢,虽然仍旧不能正如尊意 ”。“ 准风月谈 ”收的都是他1933年六月后在“ 自由谈 ”发表的文章。看题目,你会以为“ 喝茶 ”这篇应该有点‘ 准 ’风月的味道吧?周作人也谈过‘ 喝茶 ’,认为“ 清泉绿茶,用素雅的陶茶具,同二三人共饮,得半日之闲,可抵十年的尘梦 ”。
鲁迅喝茶,却无此雅兴。他想到的是无‘ 清福 ’可享的劳动人民。这种人在‘ 喉干欲裂 ’时是尝不出龙井茶与白开水的分别的。集内有一篇“ 谈蝙蝠 ”。如由周作人落笔,绝对是个“ 草木虫鱼 ”的好题目,但鲁迅在文末忍不住刺了梁实秋一下。“ 风月 ”到他手里,最后总变“ 风云 ”。其实文人为稻粱谋大可跳出是非圈,专做吃喝玩乐文章,话题采之不尽。写稿佬 卖文,到了毛尖说的“ 人生苦短、专栏苦长 ”的境地时,文章出现的感叹号也可看出作者疲态。鲁迅杂文都有题目,例外的是“ 华盖集 ”的十一则‘ 无题 ’,全收在“ 忽然想到 ”名下。忽然想到表示没有‘ 预谋 ’,正好随意记下身边琐事, 昨有客至,带来‘ 女儿红 ’,相与浮一大白,不亦快哉!诸如此类,都属闲情偶记话题,多写也不会伤身。但鲁迅忽然想到的,却是“ 我的神经也许有些瞀乱了。否则,那就可怕。我觉得彷佛没有所谓中华民国 ”。虽然是忽然想到,孤怀抗俗之志却丝毫未减。这么一本正经的在方格子上讨生活,怪不得才五十六岁就赔了性命。杂文话题多取自时事和社会新闻,局限显而易见,因为事过境迁后,就不会是话题了。
“ 华盖集 ”的‘ 题记 ’有一段话露了心声: “ 也有人劝我不要做这样的短评。那好意,我是很感激的,而且也并非不知道创作之可贵。然而要做这样的东西的时候,恐怕也还要做这样的东西, … … 。 ”劝他不要‘ 做这样的东西 ’的朋友是怜才,希望他把时间和心血放在小说上,不要让“ 阿q正传 ”成绝响。‘ 做这样的东西 ’欲罢不能,一来爱发‘ 牢骚 ’是本性。二来杂文较易成篇,可用最短的时间换取稿费。为稻粱谋,这是一个现实不过的考虑。话虽如此,他自己最清楚‘ 做这样的东西 ’ 要付出代价的。1925年除夕他写下了这几句令人凄然的话:“ 现在是一年尽头的深夜,深得这夜将尽了,我的生命,至少是一部份的生命,已经耗费在写这些无聊的东西中,而我所获得的,乃是我自己的灵魂的荒凉和粗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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