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他认识是一个中午,饭局,几个不甚熟悉的无聊男女,聚在一起假模假式地讨论人生未来,我一边附和一边打哈欠。这时,他走过来,看着我,说,“好久不见啊!”
我确定我不认识他,但感谢他舍身相救,于是很配合地说:“是啊是啊,你天天忙什么呢?”很熟络的样子。
我旁边的一个胖子站起来,“大仙!好久不见!怎么,你也认识琳子?”
他笑笑,“老熟人了!琳子,这名字真好记!”
我也笑了,“不好意思,胖子,我叫韩乐,你还是没有记住我的名字。”
“对对对,”他笑得整个脸发紫,“韩子!”
“你才憨子呢!”
一桌子尴尬地笑,笑声中我知道了,他叫杨浩,是个学中文的研究生。胖子和他是同学。
“你呢?”他浅浅一问。
“我?我刚扫盲班毕业。”
“我想起来了,扫盲班的时候,我们前后桌,怪不得看你眼熟呢。”
我看着他,是挺眼熟的,好像是见过,在一个我没有去过的地方。
吃完饭,大家各自找辙去颓废,他拉着我,问:“知道他们要去哪吗?”
我摇头,他说,“走,我带你先去。”
我同意,于是跟着他就走,走了一段,我突然想起来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你知道他们要去哪吗?”
他大步流星地走着,也没有等我,也没有回头,顺着空气捎给我一句话,“不知道!”
我赶上去,拉着他往回走:“不知道,你把我往哪里带啊?”
他笑笑,拿出手机,“我打个电话!”一会,他说:“我知道他们在哪里了,你是跟他们玩,还是跟我玩?”
“跟你玩什么啊?”
“去图书馆看书。”
那天,我借了一本小说,写书的人名字很奇怪,叫丁子然。
他说,他认识这个人,是他的朋友,很好的朋友。
我问他,这里面有你们的故事吗?
他说,故事和人不一样,故事可以编,人是做的。
我觉得他说这话的时候像个哲人,一个很没有深度的哲人。
可他说,他不是个哲人,他更愿意别人叫他天才,或者神童,“要不大仙也行。”
“看不出来你还搞封建迷信。”
“封建迷信是要不得的,不过是宁可信其有罢了。”
“信命吗?”
“信命,是女人干的,男人要做的,通常是改变命运。”
“你改变了吗?”
杨浩趴在桌子上,眼睛微微地闭着,懒懒地说:“随时随地!”
我的手机突然响了,在分开三个小时后,那帮男女才意识到他们的队伍中少了两个阶级战友。
“他们让我们去,你去吗?”
“去什么,胖子说介绍个女人给我认识,不是你吗?”
“天啊,米米说胖子给她介绍个男人,今天见面,就是你啊!”
杨浩迟疑了很久,吞吞吐吐地说:“信命吗?”
我点点头,“我信命,但不相信你。”
分手的场合很简单,安安静静的图书馆,我的高跟鞋和地面有节奏地接触,回荡在空气里,很动听。
第四天晚上十二点半杨浩给我打电话,问我吃了没有?
“请问你说的吃了没有,是晚饭还是早饭,还是夜宵?”
“呵呵,一般男人没事找事骚扰你,都说什么啊?”
“一般这个时间,他们都知道我已经睡下了,不会骚扰我的。”
“哦,知道了。”杨浩啪地把电话挂断了。
我放下电话睡觉,可过了没有多久,电话铃又响了,还是杨浩打来的。
“呵呵,我想我忘了说晚安了。”
“你觉得这个晚上还能安吗?”
“那怎么办?”
“我建议你以死谢罪。”
“然后做鬼也不放过你吗?”
“就凭你?”
“算了,我负荆请罪吧,我出点血,请你吃饭吧。我找到地方通知你。”啪……他又把电话挂断了。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总会出现那堆趴在桌子上的一摊肉,眨巴着两个小眼睛,眼睫毛很长,头发很短,样子很傻。
中午吃的是快餐,肯德基里他叫了份全家桶,给我倒了一杯可乐后,他才问:“你想喝什么?”
“我还有得选吗?”
“没有关系,我可以喝一壶的。”他二话没有说,把我的杯子端过去,然后无限同情地看着我:“这么干的东西,你不喝水会不会渴啊?”
“我渴点没有关系,不过你要是被水撑死,就不太好了。”
“我去帮你买果汁。”他起身就跑开了,回来的时候,他端着一杯橙汁,又问:“你想喝热饮还是咖啡?”
“我喝什么都行。”
“你早说啊。”杨浩吸了一大口果汁,又吐了口气说:“我还是第一次单独请女人吃饭,有点失态了啊。”
“你不是吧?”
“以前都是请女孩子,但是你已经过了那个年龄段了。”
我起身要走,杨浩拉住我,眼睛忽闪忽闪的:“生气了?”
“没有,我还没有无聊到和陌生人生气。”
“韩子!”
“我再重申一遍,我不叫韩子。”
“我知道了,你叫米米。”
“我更不叫米米。”
“我知道了,你叫杨韩氏。”
“滚!”
“好多人都说我像个皮球,尤其是在滚的时候,不过吃饱了更像,你想不想看?”
那天,杨浩告诉我他看到米米了,但是他还是很聪明地把我当成了米米。
“为什么?”
“因为我不喜欢一个女人叫米米,还是叫韩子和我比较搭。”
“我不叫韩子。”
“乐乐?”
“我叫韩乐!”
“你好,我叫杨浩,大家都叫我大仙。很高兴认识你!”
我被眼前的这个男人弄得哭笑不得,他趴在那里,看着我的眼睛,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叫起来:“你的眼里有我哎。干嘛偷看我?”
“因为你帅啊。”
“这都被你发现了,你的观察力不错。我每天都要对着镜子看两三个小时才能发现我这个特点。”
“你是自卑呢?还是故意的啊?”
“我需要自卑吗?春天到了,所有的蜜蜂都出去采蜜了,如果自卑于没有花朵的美丽而不敢靠近,就得饿死。”
“你是蜜蜂还是花啊?”
“你是蜂儿我是花!”杨浩说完笑得很夸张,放佛刚刚吃了一大口蜂蜜,满身都是甜的。
之后杨浩每天都给我打电话,还是十二点半,交谈的话题控制在我们的未来,我的和他的。
“我想当老师,但是又怕误人子弟,我想当公务员,但是又受不了办公室里的尔虞我诈,我还想进公司,可是我又怕累,最后我明白了,我还是比较适合当家庭妇男。”
“那你会做饭洗衣服吗?”
“那些事情可以请保姆啊?”
“那你这个家庭妇男要来做什么呢?”
“我监督她啊,如果请不起保姆就让我老婆做好了。”
“也就是说你老婆除了要养你,还得伺候你啊。”
“要不我出家吧。”
“你准去勾引尼姑!”
“这都被你猜到了,你真厉害!你这么厉害,要不考虑接受个比较有难度的差事,做我女朋友吧!”
杨浩说完之后,我们都沉默了,沉默中,我挂断了电话。
杨浩没有再打过来,我等了一晚上,我看到这个城市的夜空,有很多和我一样孤独的星星,它们看着我,眨着眼睛,想着什么。
第四天中午,在图书馆借书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杨浩可能会在自习室,于是我立马疯了一样跑到四楼,可惜,他不在。我不顾一切地拨通了他的电话,电话那头的声音懒懒的:“韩子乐乐,早啊。”
“早?”
“我还没有起。”
“都十二点半了。”
“十二点半!”他突然惊醒一样地叫了一声,就松了口气:“这么早啊,我在睡会,醒了我打给你。”
“你晚上都干嘛呢?”
“郁闷!”
“郁闷什么啊?”
“失恋了。”杨浩说完还是挂断了电话,我愣愣地站在原地,我不知道杨浩所谓的失恋是不是与我有关,但是我的心里无比希望是。
可杨浩一下午也没有打来电话,到了晚上十二点半,还是没有打过来。
等到一点,我受不了了,打过去问他在哪。
他说,他在1984酒吧喝酒。
我说我过来。
他没有说什么,直接把电话挂断了。
我随便披了件衣服,跟楼下大妈说我不舒服要去看急诊,才从宿舍楼跑了出来。等我到了1984,正是人声鼎沸的时候,杨浩趴在角落的小桌子上,前面东倒西歪地摆了很多空酒瓶。
“你怎么了?”
“失恋了。”
“和谁?”
“子然。”
“子然是谁?”
“我的大学同学,我女朋友。
“那我呢?”
“红颜……知己。”
“那你为什么要胖子给你介绍女朋友?”
“因为,我不喜欢子然了。”
“你喜欢谁?”
“你!”
“你提出分手的是吗?”
“恩。”
“为了我?”
“恩。”
“你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因为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子然。”
我举起酒杯,咕噜咕噜喝完一瓶酒,今天的啤酒特别的酸涩,我看着杨浩宽宽的背,我曾无比想安安稳稳地靠在上面,可现在,都不可能了。
“我走了。”
“为什么?”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说明你还有点良知,不过你可能是想更好地打动我。一个男人在遇见另一个心仪的女人就见异思迁,那我就难保证在我之后,我会不会走子然的老路。”
“男人都没有好东西是吧?”
“也许,还会有那么一两个吧。”
“我告诉我自己,遇见你,是在错误的时间遇上了对的人。但爱情的真谛,是在对的时间遇上对的人。”
“我们都会遇上的。”那天我和杨浩烂醉如泥地走在这个城市的夜空下,我们看到一个美丽的月落一个灿烂的日出。我们彼此爱慕,但是我们都明白我们还是不能在一起,我不怪杨浩,毕竟我们都是感情的动物,我想子然也不会怪他,因为我们都把我们的过去未来,我们的心情翻来覆去地看透彻了。
我记得我问过杨浩,他信不信命。
他说他不信,但我说我信。
也相信可以随时随地改变命运。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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