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和他的阁楼
其实,诗人也并不是什么真正的诗人。
诗人是在上学的时候就喜欢写写划划的,零零星星也发表了一些诗歌散文,就结识了一些个同党,又固定成了小圈子。圈子里进进出出全凭了个人喜好,并无任何约束。诗人倒是从上学到工作到娶妻到生子,一如既往地混在圈子里,时间久了,就有了诗人的雅号。
圈子里许多辛勤笔耕的哥们爷们都相继出了自己的专集,可诗人依然随心随性,懒懒散散,始终保持着一年十来首的产量,如槽边倒沫的牛样,如午后晒日头的猪样,如半夜里熟睡的狗样,不定哪会儿被谁触碰了神经,便就哞了一声、便就哼了一声、便就汪了一声呢。
诗人的阁楼,其实也不是什么真正的阁楼。
诗人在家行大,自小就跟母亲和两个兄弟做了随军家属,举家迁至陕西临潼。上世纪80年代中期,又随父亲转业回乡。1996年结婚,婚就结在女人单位一间12平米的单身房里。
房子虽小,却是诗人喜爱至极的狗窝窝猪窝窝鸡窝窝呢。诗人打小都是和弟弟挤在一起睡,还没有过单独睡在一间屋子里的待遇。屋子里的家具上、窗户上不但贴着大红喜字,地上也铺了廉价的猩红地毯,于是,满屋子就漾满了浓烈烈的爱意,红艳艳的新婚气息就透过门缝儿窗户缝儿扑散到房前屋后的街上、行路人的脸上、狗啊猫啊的身上了呢。
诗人和女人在小屋里柴米油盐、恩恩爱爱、吵吵闹闹、哭哭笑笑地过日月,晃眼就是两年光景,大床上就凭添了一口人,诗人跟女人碰撞的火花终于成就了伟大的作品。诗人在兄弟面前是老大,在家族里是长子长孙,儿子自然也是掌门人。字典里对“一”的解释是:卓尔不群,优秀。诗人希望儿子聪明有智慧,“一哲”就成了儿子的大名。诗人常常把这个名字解释给人听,听的人听完了就会都说好,诗人就把嘴巴咧成了一朵花。
一日,屋子里的水管坏了,维修工人临走时打量着屋子问:你们刚结婚吧?夜里,女人学给诗人听,两人就兴奋了好一阵子,就说要是咱们有一套大房子,肯定收拾得比这好。于是就想起了单身房的许多不便来:没有厨房,走廊里全让各家各户的灶具破烂堆满了;一层楼一个公共卫生间,许多人不自觉大便完了不冲水,下水道堵了没人管,屎尿流到了楼外头;夏天一遇连阴雨,屋子里的东西全长毛;晚上睡觉不踏实,总有变态扒窗户;许多邻居搬走了,房子租给了摆摊做生意的,住户越来越杂乱……就说:儿子快两岁了,咱们大人受点委曲没事儿,可不能让孩子在这环境里长大呀,孟母为儿子还三迁呢,不行买房子也搬走吧。
搬家那一天是1999年夏初。
诗人挑了好些日子,才在小城的东北边上看上了这套房子,房子在楼房东头的顶层,84平米,两室一厅。乖乖,真敞亮啊,谁住过这么大的房子啊!诗人、女人、父母站在空荡荡的房子里感慨着。决定买这房子还有一个重要因素就是便宜,还不足四万呢。诗人有七千,父母赞助三千。诗人和女人举债四万,给房子铺铺地板,刷刷白墙,不包窗户不包门,但是窗帘要安、灯具要买、家具也要添啊。买一个书柜吧,这是诗人早就打算的;买一套沙发吧,客人来了也不能坐地上;客厅空落落的,买一张餐桌吧,诗人讲究品味,决定买一张可传子传孙的实木桌子,于是客厅就添了家里最高档的家具,原色橡木餐桌。桌子摆在客厅里,客厅里就散发着木质的温暖,诗人爱惜地抚摸着,感觉就象抚摸女人滑腻的肌肤样,就象抚摸儿子水嫩的屁屁样,俯下身子闻闻,淡淡的木头香味,能把人醉了呢。
搬进来的头一天晚上,女人上夜班。诗人自己躺在大卧室里翻来覆去睡不着,这是我自己的房子呢,这是我自己的房子呢,总是有个声音在说呢!诗人就睡到儿子的小卧室,月光如水样浸润在诗人的身上,诗人睡不着,这是我自己的房子呢,这是我自己的房子呢,那个声音还在说呢!诗人又睡到客厅的沙发上,沙发软软地散发着恬淡的气味,这是我自己的房子呢,这是我自己的房子呢!诗人就无奈地笑出了声儿呢!
诗人一点也不觉得顶楼有甚不好,眼界又开阔,空气又清新,又鲜有人打搅,就象住在浪漫电影里的阁楼上,抬头就能看蓝天白云跟星星。诗人就对女人说,回头请人给咱的房子题个字吧,女人说题啥呀?诗人说就题个“诗人的阁楼”吧。虽然是五楼,诗人常常三步两步就跑上来了,若是住在低楼层,跑到半道就得停下来,好像还怪不尽兴呢。
诗人当时工作的工厂效益不好,扳着指头算算,四万块钱差不多要还上10年光景呢。诗人为此犯了愁,还生出几分懊丧与后悔了。幸亏诗人没有什么花钱的嗜好,烟酒不沾,又无吃荤的欲望,于是就停了家里的冰箱,不年不节吃些黄瓜青菜既经济又营养,特别是西红柿炒鸡蛋,是诗人最热衷的一道菜,蒸米饭、捞面条都可以配它。尤其是捞面条,浇上西红柿炒鸡蛋,再嗑上几瓣蒜,那才是神仙的日子呢,诗人后来还把这道吃食写进了诗里呢。
诗人没有本钱和勇气做生意,他知道自己赚起赔不起。可谁也没想到,朋友无意间帮了他呢。朋友说我要结婚呢,你要给我主持婚礼呢!诗人说我不会。朋友说你会不会也就是你了呢!于是硬着头皮就去了,于是就开创了赚钱的门路呢,于是就成了小城里知名人物呢,于是10年的债务就悄悄缩短了一半呢。
诗人的楼后楼头都是山,绿树郁郁葱葱,春天槐花季节,整栋楼就浮在槐花的香味里。夏天,过山风穿堂过户,诗人的阁楼要比闹市区里低好几个温度点呢,甚至不用空调就能过夏。若是下了雨的夜里,楼前楼后就会响起金灿灿清亮亮的蛙鸣,睡在蛙鸣里,既安逸又清爽,就好象真的睡在了乡村芭蕉树下的阁楼里。秋天,层林尽染,山花烂漫,黄的富贵,红的热情,粉的平和,紫的妖艳。白天天高云淡,百鸟飞翔;夜晚星稀月朗,秋虫鸣唱,全若活在童话里一般模样呢。冬日,白雪皑皑,山上的野雉一群群地到山下觅食,楼后的开阔地是他们经常出没的去处,一只鲜艳威武的雄雉领一群灰头土脸的雌雉。诗人跟女人、儿子常在后阳台上看他们,那雄雉常常昂首挺胸,雌雉们则只顾埋头啄食。儿子说,那只公的怎么不吃啊?诗人说,公的在给他的家人站岗放哨呢。女人、儿子就依在诗人的左肩右臂不言语了。
冬天,其实是诗人最难熬的日子,楼后没遮没挡,北风呼呼地往屋子里灌,窗户被吹得响着哨子,又硬又冷,连水管也结了冰。看电视得裹着被子看。可是,冬天也有温暖如春的时候,日头暖洋洋地透过大阳台的玻璃窗抚在诗人的脸上身上脚丫丫上,诗人就搬一把橡木椅子朝着日头坐着,手里头捧着一本泰戈尔的诗集什么的,半天也不曾读一句,就举着头木在日头的暖里,歪着脖、眯着眼,就这么一生一世地坐着,就这么一生一世的坐着。
春天,也就在诗人坐着的间隙里,在诗人的静默里,在诗人阁楼的房前屋后,拥挤碰撞着来到了呢,开放了呢,柳暗花明了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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