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帘阳光

这种似有似无的空间再次带给我久违的荒芜。时时想归依人群，希翼从那里得到温暖。心中常常有这种充满人情味的热情，可我终究不知道这种渴求到底会消耗掉我的多少耐心。没有明确的目的，目光清亮却空洞无物。看到黑暗中有一束光亮，然而这点点之光却离我渐远。我觉得自己的手心发冷，指尖也有冷汗渗出。想去阻止它的远离，然而，就在我起身的那一刻，亮光却无声无息。我惊醒了过来，空气中充满的无非是陌生的暧昧和诱惑。

颁奖典礼浮华而盛大的场面与我晖映出令人难以接受的和谐。我缩在不起眼的角落，眼神高度警惕的望着这个陌生的城市，陌生的人群。话语不多，只一味的把盛满葡萄酒的杯子从左手移到右手，从右手移到左手。看到杯子里的往昔，我那无懈可击的童年和充满鲜花的中学时代。一切就在杯底。我看见浮在红色红色液体上面的年轻的脸，写满固执，桀骜和自卫。这张脸这样无辜和纯洁，让我的阴躁晦湿的灵魂无处遁藏。接着，我看见我的膨胀的充满野心和不安的灵魂。它在黑暗中如同疯长着的藤，肆意地伸展，延长，顷刻间填充了天地之间。我在这些繁盛的枝藤下艰难地辟路前行，却最终被枝藤包裹，枝藤渐来渐多，我的呼吸渐来渐促，终于动弹不得。绝望，那样深刻地印进我的记忆。我惶恐地四下张望，千遥万远中看到一丝光亮，可它离我这样遥远，我只能感到它的温暖。我静蔼的看着它，失去了记忆和挣扎。我看见枝藤渐渐疏开，向着光亮瞬时扑去，那些充满肆性的枝藤霎时铸成坚硬直挺的树枝，树干…………………………

一个人躲在这儿。一具黑影打在我的眼前。我一惊，手里的酒水颠了出来，印在我纯白的裙子上。吓着你了吧，那黑影说着取出手帕就为我拭去污痕。我手脚并紧，一个趔趄，退到了后边，一只杯碟被我推了下来，发出了清脆的暴烈。他玩味的看着我，手却轻轻提起我。我被安回了原座。你就是那个最小的作家，子嫣，唔，他问。

我的目光召集到了一起，定放在他的身上。是的，可我不是作家，我是学生，我说。作家，这个多少让人敬佩的称衔，让我心生畏惧，诚惶诚恐。我何德何能，被称为作家？我只不过是个在传统教育下被操纵的木偶，一只喜欢写作的木偶罢了。想想周围的很多人，草草抄袭后冠以自己的名字后便恬不知耻地以作家身份自居。他们最会在乎别人对他们的称呼，作家二字的含量便史无前例地厚重起来。

第一次来南京。在火车上，放眼望向窗外，一排排红墙绿瓦的小型建筑物渐渐后退。大片大片的的绿色植物直扑眼底，我看到周围繁盛的景象，心里直涌出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盛火，春来江水绿如蓝……想想，只怕只有这首词才能这样恰当的描述江南。大片的油菜花的亮黄刺痛了我的眼睛。春风拂过，掀起了均匀的曾浪，一浮一跌。跌宕有致。很少一个人出门，想想大学入学报到也还是在父亲的掩护下完成。开始觉得世界很大，亮丽的风景很多。那碧蓝澄莹的苍穹下，飞的是自由，是洒脱………………

人都走了，你不走，他问。我这才发现偌大的礼堂，只剩下昏白的灯光，还有眼前这个不明身份的男人。我不知道我要去哪儿，回学校还没有买票，我说。是这样，没有定房，他问，那跟我过来。我很惊讶自己不由自主地跟在他的后面，这个有着清明的脸部轮廓的陌生男子。孤苦的人总会毫不客气的接受任何人的馈赠，并且毫不知羞。他的酒店就在对面，繁华致极，使我微微不安起来。他先带我去了楼上的咖啡厅，点了冰色玫瑰的冷咖啡。对不起，我要茶，绿雪琼莹，我定定的说。他很为难，这儿没有。我只好端起放在贵妃桌上的咖啡，用勺一圈一圈地搅着。那是十分浓烈的甘苦幽香的冷咖啡。你是一朵幽谷雪莲，他对着杯子说道。你一出现在作家协会，我便知道你就是子嫣。

心开始慢慢收紧，封闭。在异地被陌生人看破，终究会带来一些莫名的恐惧。我不喜欢被研究，被窥探。可我毕竟不是耶和华，我制止不了别人的行动，也控制不住别人的思想。我的左手紧紧抓住裙子的一片，右手的咖啡在我剧烈的搅动下泛出了一层黑红的炮沫来。

我是辰，今年三十二岁。南京报社的总编。他说。我的眼神开始松懈下来，仅仅为着他的坦诚。你好象平常文字不多，他说。是的，虚无的声音文字毕竟太过脆弱，如同阳光底下的一个闪着七彩光的肥皂泡，放在手心里也逃不过破裂，更何况苍白无力的文字，我说。

这次来南京有什么感受

没有什么，只是无聊，所有的人。这就是这个城市。所有的人都在石头森林的地层穿梭，充满欲望，毫无目标。

那么，你也是为了逃避，才来参加这次作家协会的颁奖大会的吧。

收到通知，我便请假出来。眼睛又望向别处。他试图抓住我的视线。我转向他，他离我这样近，脸部的轮廓更加清晰明朗起来。我闻到了他的气息，看到他深邃的眼神充满忧郁…………突然，觉得自己这样的失败，悔恨和无助的泪水流下来。我双手紧紧抱住头，歇斯底里地挣扎起来。他起身抱起我来，重重的放在胸口。等我渐渐的安静下来，睡熟在他的怀里，他才迟疑的把我抱进他的房间。

在他怀里的瞬间，我听到自己的心脏剧烈而又不规则的跳，也听到他的急剧的短呼。我在他的怀里分明的感到温暖和安全，竟渐渐睡了过去。听到开门的声音，我醒来过来。看到他房间的玫瑰红的窗帘一垂到地，这是我唯一愿意接受所映入我眼帘的事物我突然对它充满了好奇，有想上前紧握它的冲动。但我被这个注视了我六个小时而我并不自知的男人深深揽在怀里。因了这份真实，他展现出来潜伏多年的保护欲，两颗滚烫的泪水从他光洁的脸颊滑落。我轻轻着地，他反身去关门。

他的暖气从我身后阵阵袭卷过来。一只胳膊揽我入怀，一只手掌放在我的背后。我不知道异性的手掌竟也是这样的温柔、敦厚、有力。我靠在他的肩上。他像父亲欣赏刚出生的女儿一样定定地看着我的洁净纯白的脸，手指从我的头发中顺势而下。我吁了一口气，轻轻闭上眼睛。我看到了万里碧空中的云朵是那样轻柔，那样圣美。我看到了地面上斜坡爬沿而去的青草，青草铺展开来，绵绵延延一直伸到天边.草丛里的无名野花开的绚丽，开得妩媚。接着，我看到了我自己，童年的自己，白色的连衣裙。风中站立的小小的我，一脸的童稚，一脸的开心，时时发出没心没肺的咯咯笑声……

我睁开了眼睛。他还在专注的看着我。因了这个专著，他浑身颤抖起来。我无力地瘫倒在他宽大的怀抱里。终于，他低下头来，深深吻了下去。我只觉的四肢无力，天晕地转，胸口的热血直喷，手指像似渗出汗水来，也觉得像驶在海上，无比的自由。心底却是剧烈地跳动，我的手颤抖个不停，只是紧紧环住他…………

他粗鲁地脱掉他的西装外套、领带、鞋子和衣裤。一只手还紧紧抱着我，生怕这一刻过去，一切都是虚无。我只是恐惧，只是不安，只是看到依稀仿佛中的幼小的我。他轻轻为我退去衣服，有条不紊。我们就这样赤luo地对立着，距离不过五公分。他像画家在欣赏人体模特般细细端详起我来，我看到他的两眼通红，喉结一涨一涨，额头还有些许汗珠。我用手轻轻拂去他额上的汗珠。他的一只手附在我滚圆硬挺的胸部，一手把我抱起，急迫地向床奔去…………

他的手在我身上游刃有余地徊走。我只是没有了刚才的恐惧、震惊，只是看到了自己小时深夜临窗背诵诗词的影子来。我处于麻木和清醒的状态，僵尸一般地硬挺，浑身散发着温热。我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只是双手紧紧地环着他的后背。他滚烫的身体沉重地压过来，进入的时刻，我因揪心撕肺般的疼痛而不由自主地失声哭了起来，脸上布满了纵横交织的泪痕。他用嘴巴吮去了这些枯涩的

见证物。我只感到剧烈的疼痛扑面而来，以为，自己会死去，只是双手却还不忘紧紧抱住他。因为用力和疼痛难忍，我的十指深深嵌入了他的后背。我感到他痉挛了一下，只是更用力了。我们就因彼此疼痛而不可分隔地融为一体。我以为自己会失去知觉，却没有想到是那样清醒。透过模糊的泪眼，我看到他的扭曲的脸，脸上分明写满了怜惜和纯真。我感到自己的下体在流着黏稠有气味的液体，有他的精液，有我的童贞。

子嫣，毕业以后到我身边来，我一直都是单身，也一直在寻觅，直到今天下午你的出现。他喃喃地说。他的声音像似梦呓，那么清晰却又那么遥远。我想告诉他，我看见一只美丽的蝴蝶刚刚落在了你的肩上。可是转瞬间，它却飞走了，飞到了空气清新的户外，飞到了光源深处…………他在疲倦的唆使下，死寂一般地歪在一边，睡了过去。我并没有关掉台灯。那是一盏荷花灯，粉红嫩光，像极了我天真的童年和充满鲜花的中学时代。但是它依旧无助，依旧贪婪，依旧带着无限希愿。我向躺在我身边的占有我童贞的男人望去，他结实的胸肌在我细软的手指中滑过。我深深地刻记着他的点点滴滴，心中充满无限珍惜。想着这可以作为我二十岁的终结，可以作为我继续存活下去的动力，也可以作为我回击一切对我施以恩惠的人的手段。这些人在亲情和关爱的掩护下，可以任意地操纵我的躯体和灵魂，在虚伪和造作的浮华红尘中演绎着看似关怀实则残酷的一幕幕。我想告诉辰，我的心中长满了冲有妖气的枝藤，它们疯狂地成长，掩住了我寻光的眼睛。

辰醒的时候，我在梦中沉侵，放声歌唱。我看到那片铺满绿草的山坡一直延到天边。我在绿气氤氲中大喊大叫，还不时掠来嫩草，榨取其中含绿色素的汁水把自己涂得面目全非。辰在无限疼爱地看着我，低头俯身吻过来，气流之重打破了我的梦。我无比羞涩地拨了拨头发，说到，你在怜惜我。我是一个依赖的女孩。他用手指制止了我说话。只是另一只手又在我身上抚索着，我闭上眼睛，感到他的硬挺挺的东西抵在我的腿边。他的手轻轻迂回，我只是一味地娇羞着，双手紧紧箍在他的背上。他的手游在了我的腹部，又绕道臀部，轻轻将我的臀部抬起，硬挺挺的东西准确无误地插了进去。我疼痛地挣扎了一下，泪水流了下来，流在了他为我捋头发的手指梢上。他是个干净透明的男人，比我长十一岁。等他气喘吁吁地在我身边躺下来的时候，我问他，现在几点了。他说，六点半。我抱住他的左肩膀说，我下午走。他一恸，不语。过了好久，他说，我要去看你。我说，没有必要。他说，我要了你的初贞，我要对你负责。我笑了，没有那么严重，你不知道我有多感激你。他听了之后，手开始抖起来，才意识到这份相聚多么短暂却又这么真实。我要保护你，他霸道地挽救。我还没有你想象中的那样脆弱，接近我，那疯狂的荒藤会缠绕你，令你窒息而逝，我说。我知道我可能不了解你，但是我知道你，以前看过你写的东西，那时就想，这该是怎样一个具有玲珑之心的中年女人呢！真没有想到却只是一个青春女孩，他说。所以，你有点失望，是不是，我问。是，我失望你这么小却可以这样对一切绝望，那是成人的游戏，他失控地说。你也承认活着是游戏，既然是游戏，就没有成人非成人之分，从法律上来说，我已经是成人，我说。

他说，起来吧，尽管我是那样饥苛地想要你，我却还不忍推残你瘦弱的身体，回去，对自己好一点。我很听话，任由他一件一件为我穿上衣服。我说，其实，我有定房。但是我不想一个人面对孤独，因了这个念头我不由自主地跟你过来。他为我梳顺了头发，想抓住分分秒秒的真实。有空，我去看你，他说。好吧，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我笑到，在他面前站了起来。他疑惑而陌生地看着我，子嫣，人群里你的影子一定很单薄，但却凛冽。你一脸的童稚，而我却玷污了你，他落寞地说。

辰。我叫着他的名字。第一次喊他的名字才发现声音是那么清脆，那么悦耳。他匍匐着单膝跪在我的面前。把脸深深埋在我的手里，好久都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我说，辰，我饿了。他慌忙起身走上来揽住我说，走，我们下去吃点东西。我说，我不下去了，我好象不能走了。你下去给我带点来吧，我还要吃草莓。他说，好，你就在这儿乖，我一会就来。我目送他出去，然后，转身望向那张呆立的床。它见证了我的青春，见证了他的激情。我突然一把把被子掀开，淡蓝色床单上一滩殷红的血迹映得我的眼睛发疼。那淡蓝色的被套上也有血痕，初见很是吃惊，后来一想，是了，肯定是我抓破了辰的后背。心口定定的，唐突的失落起来，想着自己的手指就这样被玷污了清白，甩身跑道洗澡间，水温调到适中。我看到自己的身躯侵在清亮的水中，四肢因了疲倦渐渐舒展开来。轻轻滑过每一寸肌肤。这凝白晶莹的皮肤已经不在是少女的完美，想着也没有多少眷恋，只觉得海水般的温暖湿润向我袭来。辰还没有回来，想必他一定满大街地跑着寻找草莓了。我洗完后，赤luo地从洗澡间走出来。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亮着灯，却不曾拉开窗帘。我看着那玫瑰红的大窗帘一直垂到地板上，我裹着毛毯缩在沙发上，死猪一般睡死过去。

辰为我带回来了草莓，也顺道在酒店的超市里为我买回来一件矜持的连衣裙。天蓝色，想必你会喜欢。辰谨慎的说。我就在他面前赤luo着走来走去，犹若目中无人。他跑到洗澡间里把我的内衣裤匆匆拿来为我穿上，又让我穿上那件天蓝色连衣裙。我在他面前犹如绽开的花朵。他有点惶恐不安，忙着为我收拾东西。一些奖品，我的换掉的衣服，一包草莓。

你什么时候走，我问。送你走后，我就走，他说。我不需要你送，我说。他不语。后来，说，好吧，自己保重，说着递给我一张名片，见我为接，就直接塞进了装奖品的包裹里。我看了一下那个包裹，有种想撕破它的冲动和欲念。

列车在夜色下如舞动的长蛇，鼓足了力气望北爬行，身后的城市便被抛在了记忆的荒崖。想到走出酒店的我路经过停车场附近的花园时，有缤纷的栀子花瓣停留在头发上。那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南京呈现出一片祥和来。面对这个六朝古都和它的遗老遗少们，心头涌出的竟是历史的沉重感和沧桑感。我对它没有多少留恋，只是手指上留有辰永远洗不掉的血痕。坚持自己走，没有让他送。黑暗的苍穹下，远处有点点亮光，那是路过的小站的灯。看到窗外黑乎乎的如同怪兽般的影子，心里塌实起来。没有人会记起我的经过和往来，我就是那无声无息飘落下的栀子花瓣，带着曾经的向往和希望，渐渐远离了尘世。

回到了正常的生活中来。教室，宿舍，图书馆……亘古不变的永恒！鲜明的更替。也没有和辰联系。依旧是早出晚归。没有朋友，也没有言语。晚上常常因梦境而压抑地醒来，便是再也无法入睡。偷偷掀开窗帘一角，昏黄的路灯，枝影切碎了流动的空气和静嗌。在这个喧嚣的城市，我终究还是过客，来无声，去无迹。

经常一个人跑到阳光如瀑下的喷泉旁。呆坐在那儿，欣赏自己的手在阳光里变换动物的影子来。有时，躺在草地上，任凭那喷泉的湿气打在我的头发上和脸旁上。辰有从上海打过电话来，告诉我自己已经在上海包揽了一批出版工作，最近会有空来北方看我。我告诉他，不用了，我很好。他说，我在等待。自你离开那日，我就开始了等待。等待？等待……等待是什么？等待是生命里没有承诺的约定，等待是一场没有敌人的自我考验和战斗，等待是一场美丽如花的梦幻，等待液化司岁月年轮轻轻留下的嗑扣声。

不知道自己是否有所等待。我想起了辰在我身上蠕动的身影和充满爱惜的脸。我渐渐进入了梦乡。我梦见了自己走在荒芜的枯树枝藤下，暗无天日。我左顾右盼，找不到出路。我想喊叫，却发不出任何声响。我挣扎起来，那些枝藤如同千年蛇妖般将我裹缠起来。我惊醒了来。又是独自面临的空间，没有人的气息，只有难言的诡秘、暧昧、诱惑迎面扑来。我的手心发冷，汗水从指尖渗出。我奔到窗前，再也控制不住地一把拉开了窗帘。阳光立时泄进来，整个屋子里亮堂无比。天地之间也充满了光明。我眼前又闪过那栀子花瓣下自己执意孤行的纤瘦身影，那阳光明媚的六朝古城和辰似有似无的叹息…………

04年03月16号

喻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