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亮聊完他和鹃的故事,总觉心里有一股莫名的情感在流动着,在激荡着,总想用一种方式把这种情感表达出来。因此在得到亮的允许下,记下此文。
——题记
一、两片树林
我的家在一个不大的村庄里,这个不大的村庄被两片林子装饰着。
前面是十几亩桑树,老桑树;后面是十几亩白杨,新白杨。
桑林和杨林之间有一条不宽的马路,这条路串着这个不大的村庄和另外几个村庄。
桑林和杨林的外面便是我们生存的依靠——肥沃但又贫瘠黑土地。
在一个太阳暗红的傍晚,我去告别过这两片美丽的林子。她们像我的母亲,又是我的伙伴,童年时天真无邪的伙伴。那里有我儿时捉蝉的故事,有我上树掏鸟窝的回忆,有我父亲在夏日里采桑椹的欢笑,有我母亲在秋天扫落叶的身影,那里还有我的乡亲们相亲相爱、互帮互助的甜歌。
我走进桑林,抚摸着我最爱的那一棵桑树。这树上有童年的我在掏鸟蛋时摔下来的一刹,然而就那一刹间,她救了我。她伸出她的一枝断臂挑住了我的裤衩,虽然她弄疼了我,弄哭了我,虽然她让我的皮肤溢出了红色的泪,但她毕竟救了我。母亲说过,如果不是她救了我,我早不知道飞向哪里去了。所以我爱她,敬重她,虽然她只是一颗古老而又忧郁的树。我对她说:我要走了,我还会回来。她好像听到了,她的头部摆了摆,我知道她舍不得我。
我过了马路又走进杨林,在那片杨林里徘徊着。杨林中间有一片是我和父亲栽的。我清楚地记得,父亲每栽下一棵便会给我说一个做人的道理。直至栽到第一百棵时,父亲说,几年后,这片林子里就会有一棵树王,希望我就是树王。我说,爸我不想做树王,树王招人眼,也容易被风折断,我只希望这片林子里所有的杨树都会长得一样的高,一样的粗,没有差距。父亲说,这是不可能的。然而几年后,不要说光我家的那片林子,我们整个庄子的白杨林都长的一样高,齐齐楚楚的。我望着杨林,眼里像是有点泪花。我告诉她们,我要走了。她们一起摇着头。一片黄叶从我的脸颊擦过,碰碎了我脸上一珠正在滑的泪。
我那可爱的两片树林,我真的要走了,我要去一个遥远的山城读书了。
我在两片林子之间张开双臂,对着西天的夕阳高声呼喊:我要走了!
晚风吹了起来,两大片林子把我的喊声收藏着,并且荡漾着……
二、鹃
我读的大学在贵州省会,这里离我家有几千里路,光火车就倒了三次,坐了四天。
因为我家是平原,所以从小就羡慕山,喜欢山。这就是我选择贵州的理由。另外还有一个理由,那就是,毕业后想留在贵州,去贪穷的农村支教。我同情报纸和杂志上描写的那些苦命的孩子。我认为人都应该是一样的,为什么会差距这么大。如果人群像我家后面的那片白杨林多好。
我们学校的校门不大,但走进校门便会豁然开朗,耳目鼻一新。这里在城市的郊区,安静,非常的安静;这里临山而建,山中有校,校中有山;这里到处都是桂花,空气清馨,馥郁而不太腻。在我们家里是没有这样好的去处的。
大一的时候鹃坐在我的后面,她是系里的花,是班里的苗。说她是花,因为她有一张樱花一样的脸庞和一体垂柳般的身段。说她是苗,因为她有一颗天使般的心灵和一腹蔡文姬的才华。
她是贵阳土生土长的女孩,她说她是喝着南明河的水长大的。我问:你真的喝过南明河的水。她笑,淡淡的。反问:难道我们都喝过黄河的乳汁?我笑,开怀地。我的普通话的不好,是她教我的。我出去买东西也是她陪我,贵州方言与我家里的方言相差很大,她做我的“翻译”。
她家住在甲秀楼附近,南明河畔。
第一次去她家是一个周末,她带我到南明河边散步。那里有大幅大幅的浮雕,向人们展示贵州的风采。还有南明的水,散发着水草的腥香。还有那古老的甲秀楼,见证着贵阳的历史和文化发展史。
我们在南明河畔晃悠着。她给我讲着她的故事,我给她讲着我的故事。
她父亲是省政府里的一个干部。她母亲在贵阳的一所大学任教。她还有一个哥哥,已经工作了。这样比起来,她的家境比我的家境好多了。她算是一个富家的孩子,也算是一个娇女罢。鹃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家境优越而像其他的女孩那样,缀学在家过着娇娇女的生活,也没像其他城里人那样,高中毕业就进了父母早已安排和规化好的社会圈子里,她也没有像他们那样揣着“学为辅,证为主”的思想。虽然她不用“证”就能找到一家好的单位有一份稳定的收入。
她的学习很好,而且多才多艺,她学到的东西涉及面很广。我心中对鹃有一种莫名的喜爱。
我告诉鹃,我的学业是父母靠十几亩土地来支撑着的。我从小就过着穷人的日子,所以我知道穷人的苦,所以我爱那些和我有一样命运的穷人。我不相信人的穷富是上天安排的。她说:“到今天我才知道我是上帝的宠儿,如果生在你的家庭里,我做不到你这样。”
鹃的语言中也渐渐地多了对我的爱慕。
三、互相学习
我们虽然是学文学的,但我们课余时间还选修音乐。她学小提琴,我学钢琴。她的小提琴是有基础的,而我的钢琴基础是零。她在音乐上辅导我很多,乐理知识比我丰富的多。如果不是她的熏陶,我或许对音乐还是一无所知。在老家的时候,我只是在放牛的时候爱吹洞箫而已,也不过是乱吹一气罢了。
她的文笔很好,课余时间她爱写一些小作品,但她从不去发表,她觉得发表没意义,她写的是一些散文和诗歌。她不想用这些空灵不实的语言去浪费读者的时间,她说要写就写一些实际的。再者,她不缺钱,她不图名。有一次她写的东西被班上的文艺班干发现了,被弄到校报上去发表了。结果她“侮辱”了人家一通。说人家侵犯她的权利,说人家是个小偷,说人家是个无耻之辈。不过她的“侮辱”也并不怎么认真,带点斗趣的味道。
我对她的文章挺感兴趣,便向她讨来看。看了一些才知道她的思想和我大致一样。她的大部分作品都是关注贫穷和弱势者的,虽然是散文和诗歌,但她却很含蓄地将她那颗对弱势者的怜悯之心融入了进去。她说她写这个不想让人家看的原因还有,那就是怕人家笑她是表里不一。外表上,她是富人的女儿,她的笔记本是dell的,手机是sony的,服装全都是名牌。她上学放学她哥哥都会开车来接她,如果她哥哥没有来,她父亲的秘书也会来。像她这种人写出关注下层人物的文章不是有点自欺欺人吗?
她说她活的有点虚伪,明明居富家,偏偏怜穷家。她说她想换个方式生活,像我一样。
我说,我这种生活你过不了。我问:白水面条吃过?她摇头。我问:布鞋你穿过?她也摇摇头。她说,我会慢慢尝试的,凡事只要去尝试皆有可能。
她渐渐开始不再穿名牌服装,原来的时尚卷发也拉成淑女般的直发,棕黄色染回了黑色。她住校了,出去大多都是挤公交车,刚开始在公交车里她捂着鼻子,后来就不了;刚开始挤公交车她会吐,后来也不了。她变了许多。
我有时候会想:如果她生在我那样的穷家,或许会比我更有毅力。我觉得她能改变成这样,已经是超出常人了。
她说她非常羡慕我们农村人,她说农村人朴实、善良、可爱。我说农村并没有你想象的那样好。她不信,她说要到我家去尝尝农村的生活。
四、相恋(1)
大一的暑假,她要到我家去。这是她和她的父母商量好多次,才得到的通行证。可能她早就预备好暑假到我家去玩的打算了。她说得到这张通行证让她费尽了口舌,用尽了心机。我说:“你真是用心良苦呀!”她说:“是用‘苦’良‘心’!”
她买了两张下铺票,这是我第一次坐卧铺。
她是一个善写的女孩,在火车上她也写。她笔记本的两块电池都用完了,就拿笔出来写。我问她:“写什么?”她说:“我在写感受!”我说:“感受用得着写这么多的文字吗,用几个字代替一下不就行了。”她说:“不管写什么都要细腻一点才好。”
鹃说,她以后要去做记者,她要把人间的喜怒哀乐用真实的文字写出来,她还要写小说,出书。除此之外,她还说,现在的媒体太假,许多真实的东西不敢写,许多不真实的东西又写的无比的真实。她说:“我要是做记者,我就来个全国性的整风运动,把那些虚假的笔风全部革掉!”我说:“这不可能!”她说:“没去试,怎么能断定?”
虽然鹃的话带着方刚的气势,但我觉得总比没有这种思想的好。鹃问我以后想干什么?我说:“当老师,在贵州,当那些穷孩子的老师。我要让每个穷孩子都能考上大学。”她说:“你只能让一部分的穷孩子考上大学,不能让所有的穷孩子都考上大学!”我说:“没试怎么知道?”她说:“你有点狂!”我说:“彼此,彼此!”
“狂一点好。总比那些懦夫强。”
“这个社会哪里还有懦夫。”
“有,到处都是。”
鹃所说的懦夫是指那些敢想不敢说,敢说不敢做的人。
我说我也是这种人,她说争取要改掉。我说行,争取改掉。
在上海转车时,没能及时买到朝我家去的车票。她要找个旅馆住一宿。我说住旅馆很贵的。(以前我等不到车就在火车站找个角落呆一宿。我想:如果这样,鹃一定受不了。)她说,你听我的。
我们在火车站附近找了一家旅馆。那个旅馆的确挺贵,也挺豪华。鹃要开两个房间。我说开一个就行了。她说,你脸皮真厚!我说,你不要理解错了,我是想省点钱。鹃说那好吧。
我们开了一个双人间。幸好在上海,如果在我们家,没有结婚证是不能住在一起的。
我和她住在一间里就像小时候和妹妹住在一间里一样。我什么也没有多想,我们各做各的事。我看书,她打开电脑写东西。我问她又在写什么?她说她在写我们见到的那一幕——
车站保安在殴打一个外来农民工时,竟然没有一个人前去劝开的。其实那个农民工并没有什么大错,他只是买票没有排队,被保安制止。保安骂了他一句,他不服,就反骂了那个保安几句。他骂保安是条狗,保安觉得脸上很是无光,就打了那个农民工。那个农民工挺可怜的,他说在外面打工的钱没拿到,这又听到母亲亡故。他急欲回家,但买票的人太多,于是他就从售票窗口往里挤……
事情到底怪谁呢?鹃并没有分析,她只是把事实写出来。鹃的最后一笔是——虽然那个农民工说了实话,但那个保安却说“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写完后,鹃轻叹一口气。
记得在车站时,是她保护了那个农民工的,也是她用她的语言来安慰那个农民工。
车站里有很多人用奇异的眼光看鹃。
鹃就是这样一个性格,敢想也敢做。
五、相恋(2)
到我家了。庄子里的人都说我带了一个对象来家,他们还说我在学校不好好学习乱搞对象。鹃觉得挺好笑。我问为什么?她说在城里谁去管你这些。我说,我们农村人都是这样的,有啥说啥。鹃说,这样好!
我带鹃来到我家南边的老桑林。鹃看到那十几亩的老桑林,十分的惊喜。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桑树?”
“好像以前的公社养过蚕。那时我还没出世呢。”
鹃觉得很是新鲜,她用手机拍了好多张照片。
“如果再早些日子回来就好了,那时有很多很多红红紫紫的桑椹。红的酸中带甜,紫的甜中带酸。”我说。
她说:“那以后等我毕业了,你在你们村给我介绍一个合适的青年,我嫁到这里好了!”
“你父母会同意?”
“我的决定,她们一般是改变不了的。”
“行!到时候我给你介绍一个好一点的青年。但你放心,绝不会是我这样的。”
“我认为你很优秀!”
“真的?”
“真的。”
她深情地望着我,她的双眼十分地深邃,是看不到底的深。我不敢看着她,心里很怕什么,看了她比做贼还难受!
我忙转了一个题,说:“我爬树给你看。”
她似乎很高兴,她说:“我只在黔灵山看过猕猴爬树,还没看过人爬树呢!”
我卷起袖子,脱掉鞋,抱着一棵树就往上爬。谁知力不从心,爬到一半就没力气了,这可怎么办。鹃在下面喊,快呀!快呀!我心里也在想:快呀!快呀?想着想着我从树的三分之一处掉了下来。一屁股拍在树下的软地上。鹃扑愣愣地直笑。
我起身说:幸好前几天下了点雨,地是湿的,否则屁股一定成两瓣了。
她说:已经是两瓣了。你看。
她朝我刚在用屁股拍出的凹坑说:“这是一瓣,这是一瓣!”
“果真如此,挺有立体感的。”我说,引出两串笑声。
此后,我又带鹃走出那片树林。
走出树林是一片苍苍茫茫的玉米地,葱葱郁郁油油绿绿的。有风吹过,那玉米地就像是一汪碧绿的湖,一浪浪柔丽的波是那样的美妙。哗哗的声音又如一股股清泉在流。
“太美了!真的太美了。”她抒情的说,“这里是诗,这里是画,这里是音乐。看那此起彼伏的绿浪多么像小提琴奏出的《塞里木湖抒情曲》!静静而又深情地,从大城市中一下子到了这里,真的好像进入了天堂,听,它到了高[chao]。啊!我的心快跳出来了。”
我看到鹃那样地投入,像是真的在欣赏音乐。她沉醉了。她一定在用心灵听着《塞里木湖抒情曲》。
那首曲子,我听过,我总觉得与风吹玉米沾不上边。也可能是她和我所理解的不同吧!
她从乐曲中出来了。
她说:“我以后就在农村,不回城市了。我们可以在农村教书,过着平淡的日子,你说这样多好呀!”她看着我。
我说:“有这种可能吗?”
她说:“怎么没有。一定有。”
我看出,她的眼神里饱含着对感情的期待。
六、相恋(3)
夏天很热,西南风不停地刮,越刮空气就越燥。这是鹃没有想到的。贵阳的天气可是四季如春。
我家没有太阳能热水器,洗澡都是在河里。一到傍晚,村西口的那条河里就会把我们这个庄子里的男女老少都集中在那儿。男人一段河,女人一段河,中间有一荡芦苇刚好把男人和女人的视线隔开了。鹃刚开始这样洗,身上会痒,后来也就适应了。
在我们家她甚至习惯了吃馒头,她在贵阳时最怕吃的就是馒头。
她跟我家人也相处得十分融洽。她跟着我干过一点农活,比如薅草,给玉米追尿素。我问她:“干活累吗?”她说:“不累,挺有趣,挺充实的。”干完活,太阳几近落山之时,我会和鹃来到村西口的河边洗澡。在河里洗完澡,回家吃完饭,我和她就会在河边溜达着。她偶尔会把她的小提琴带上,在月亮的光辉洒在河面上的时候,她会拉起那首《塞里木湖抒情曲》,还有《静谧之美》,还有《沉思》、《爱的致意》、《情人的眼泪》……她的琴声就像是河面的月光,就像树叶的沙沙,就像河水的潺潺,就像从广寒宫飘来一般。
她拉完后,我问她:“想家吗?”
她在河边的一片柔柔的草地上坐下,说:“只要有你在我身边,我什么也不想。”
我知道,她的话中蕴含着什么。我心里也曾这么想过。
我问她:“你当真喜欢农村?”
她点点头。
她说:“你坐在我的身边吧!”
我走到她的身边坐下。
她说:“我们现在是学生,是同学,将来可能是一家人。我不知道我说出这句话会不会遭到你的拒绝!”
“如果我们真的能成为一家那多好,但是你可曾想到,我们志向不一样,我想到你们那里的农村去教书,而你想做记者。”
“我也很矛盾,但是做记者是我的第一选择。不过,我做记者也不影响到你教书呀!”
“你在城市我在农村,两地相差太远最终还是不行,不可能我们每个星期都要来回奔波吧!”
“别怕,到时候这些都不是问题,只要我俩同心相爱!”
“但愿如此吧!”
我端祥着她。她深望着我。
我用手去撩着她的秀发,她的发质是那样的柔适,那样的顺滑。此时此刻周围的一切都很静很静。我能听到鹃的心跳声。
我说:“鹃,我爱你!”
“我也爱你!”她的声音很轻很柔。她半闭着眼,我去吻她。
我们紧紧地抱在了一起。那天晚上,她把她的真心和贞操交给了我。在那条小河边。
“我不知道怎么会爱上你!”她说。
“应该说是一种缘分吧!”
“不,我不相信缘分,缘分是虚无的。我认为我是爱你的气质。”
“你不后悔?”
“不!”
那天晚上我们很晚才回家,回到家,她依然是和我妹妹一床歇的。
她在我家过了一个多月。在这一个多月当中她似乎适应了我家的一切。适应了我们农村的一切。
我问她:“为什么能做到这样。”
她说:“这是一种内心的力量,是爱你的力量,是挑战的力量,是不屈服一切的力量。”
七、回校
人的眼睛都是雪亮的,谁和谁稍微有点什么关系,他们便能察觉出来。
我和鹃回到学校以后,我俩被班里的同学称为“班上的第一对恋人”。他们风趣地说我们是班里的“[ch*]女恋”。这么难听的名字,亏他们想的出来,叫的出口。无奈,只好慢慢接受了。听习惯也许就好了。
班上开始有许多人都谈起了恋爱,好象谈恋爱是一种时尚。不过,我和鹃恋爱与他们不同,我们的感情不是靠出去消遣来维持的,也不是靠金钱来维持的。能维持我俩感情的只有音乐和文学。
大二下学期和大三上学期,鹃开始对通讯和报告文学着了迷。她认为,通讯和报告文学才是她最终的选择,她说这两个文体比较实用。她经常出去搜集材料,也经常到社会上去验证报纸或媒体所报道的事情。她偏爱两方面的通讯和报告文学,即关于穷人和贪官的。她爱看也爱写。那两年省里的贪污腐败现象极其严重,她就像着迷似的,一头钻进那带着腥味的政海里。她天不怕地不怕,敢于去调查,敢于写实。她的父亲劝过她,不要写贪官,她不听。有一次,她父亲抽了她两巴掌:“你要再写关于贪官方面的报道,你就不要再叫我爸。”
她和父亲翻了脸。
后来她才知道父亲为什么这样阻止她。那是在她父亲因涉嫌贪污,被判入狱的时候。
我和她一起去监狱看她父亲,她没有哭,只是跟父亲说:“出来后,好好做人。”我觉得她有点冷血。她说:“对这种人就要这样,我如果为这种人哭,那么谁为那些穷人哭。你可知道贵州还有几十万人连起码的温饱都想不上?”
她的通讯和报告文学不停地见报见刊。她在学校里出了名,学校让她参与校报的编辑工作。她答应了,但她只做了一个多月就不做了。因为她觉得校报上有许多虚假的文章。这可是她最讨厌的。
我和她在课余时间都找了几份家教。我是以辅导中学语文为主,以钢琴陪练为次。她则是以小提琴家教为主,辅导语文为次。我们这几年来,在老师那里没学到多少东西(学校的老师极不对大学生负责任,也管不了学生),但我们在社会实践中学到了很多东西。
大四的时候,她被一家报社征去实习。
我到农村的一所小学去实习。
她送我走的那天,她说:“时间荏苒,一晃四年就快结束了。我们要为自己各自的梦想而分开了。但是我们的心不能分开。”
我说:“是的,我们的心永不分开!”
八、实习
我实习的学校是开阳县的一个农村小学。那里的教育条件真的很简陋。一共就六间房子,一间房子就是一个年级,另外一间是办公室。课桌破旧不堪,凳子是学生从家里带来的。学校门口有一小块平地,算是操场。操场上没有蓝球架,足球网更别提。操场上直挺挺地竖着一根旗杆,一点也不协调,甚至,有点刺眼。这所学校每个早上都会升国旗,唱国歌。如果没有这根棋杆,如果没有五星红旗迎风飘扬,谁也不会知道这是个学校。
这所学校里的孩子们都比较艰苦,有许多远路的学生每天早晨四点多就要起床,然后聚上几个人一起走上几个小时的黑山路。他们不能一个人走,因为路上会有些山里的小动物。这些动物们也像我们人类一样,大多都是欺弱怕强之辈,它们从来不敢欺负成队的孩子或是力壮的成人。走几个小时的山路,来到学校刚好天明。
“他们无论是春秋冬夏,无论是霜雪雨风,都会这样。他们很少迟到。”校长说。
我知道他们家里比较穷,从他们中午吃的饭就能看出来。学校里没有食堂,路远的学生是从家里带来的饭,饭是凉的,而且饭上仅有几只腌的辣椒或是一些蔬菜。学校里没有商店,因为他们没有钱消费。
吃完饭他们在水池里在把饭钵洗了。洗完饭钵他们会用它接着水畅饮。
他们不叫我老师,叫我叔叔。在我没来之前,这所学校里的教师还没有一个是大学学历的,学历最高的老师仅是高中一年级,因此他们很欢迎我。
在此之间,我认识了一个叫陈萱的学生。她是一个三年级女生,但她有一个与众不同的愿望,那就是希望通过她的努力学习,将来能够改变家乡的穷貌。那天我问了整个学校的八十多名学生。我问他们将来要干什么。他们大部分都是说,将来读大学,出去多赚一点钱。然后还有少部分的同学说,能认识几个字,不算错帐就行了。只有陈萱一个人的理想和他们不同。
陈萱让我到她家里去吃饭,本来不想去的,但是她已经邀了我好几次。于是,就跟着她和与她同村的学生一起,一共五个人,朝她家走去。路才走到一半,天就黑了。山里安静的有点吓人,时不时还能听到一些不知道什么动物的叫声,凄厉夹着恐怖,听了让人颤栗。我问他们四个小学生:“你们每天都是这样吗?”
她们说:“是的!”
我问:“你们怕吗?这样的山路我都觉得怕!”
陈萱说:“叔叔您要是怕,我们牵着您的手。我们走惯了,不怕。”
陈萱刚说完,她们几个争着来牵我的手。
我说;“你们分两组,换着牵好吗。”
我牵着她们的小手,觉得她们的手是那样的暖。她们的血好像在向我的身体里流动着。我发现,我爱她们,真诚地爱她们。
到了陈萱家,她的父母早已做好饭在等着陈萱了。
陈父见到我,有点惊异。
陈萱说:“这是我们学校新来的老师,可好了。”
陈父在责怪陈萱:“你这娃,你昨天给我说,我好准备一点菜嘛!”
我忙接道:“大哥,不要客气了。我也是农村人,没有菜一样能吃饱!”
那晚我只吃了半碗饭,我真的吃不下,心里酸酸的,鼻子酸酸的。她们一家人只就着一盘炒咸菜,里面有屈指可数的几小片熏肉……
九、毕业
实习完,我们就要毕业了。班里开个毕业会,让同学们畅谈毕业后的路该怎么走。
各有所想,各有所谈,这是避免不了的。就人生理想和目标而言,大多都是说将来多赚点钱,起码要有车,有房子,不然那就是在世上白走了一趟。鹃看看我,我看看鹃,相视而笑,淡然。
他们说的也是事实。当今时代,一切要向钱看,一切要跟钱走。没钱啥事也办不成,没钱啥事也别谈,想想那些农村苦命的孩子就知道了。所以,钱应该是一切人生目标的中心和重点。此言属实。
我们开了一个毕业晚会,晚会是在学校礼堂举行的。晚会的压轴戏是鹃编导的音乐剧《别》。音乐剧里我弹钢琴,她拉小提琴,班上的文艺干部读旁白。我请了音乐系的几个校友也来助兴,他们是一支电声乐队。音乐剧里用的几首曲子是《梁祝》、《致爱丽丝》、《tears眼泪》、《真的爱你》、《明天会更好》、《爱的代价》。
晚会是在音乐剧中结束的,最后就是那首《爱的代价》。
“走吧,走吧,人总要学着自己长大。走吧,走吧,人生难免经历苦痛挣扎。”
在音乐的重复中,旁白有点含着泪花。娓娓道来:
“四年的风雨中,我们一起走过春秋冬夏,
四年的同窗情,我们一起共尝酸甜苦辣,
四年的相互了解,四年的携手共进,
让我们之间有了许许多多说不尽的苦乐哀笑。
同学们还记得军训时吗?
我们一起搀过手,我们互相抚过伤。
同学们还记得分班时吗?
我们为分到一班而庆幸,我们也为在军训中认识的好友分到其他班而流泪。
四年了,我们在一起是种缘分,
四年了,我们这又要各分天涯。
也许,将来你是一个白领,
也许,将来你是一个教师,
也或许,你做了家庭主妇,
也或许,你回家面土背天。
若干年后,我们——
我们还能再相聚吗?
同学们,我们即将离别,
同学们,我们即将踏入社会之海,
在这即将分别的时刻,让我们拥抱在一起,
让我们的热血在此刻相互融合吧!
同学们——
我亲爱的同学们——
走吧,走吧,人总要学着自己长大。
走吧,走吧,人生难免经历苦痛挣扎。
走吧,走吧,
走吧,走吧!
我们即将各分天涯。”
我的泪掉在了琴键上,我看到鹃也哭了。我看到同学们都走上舞台,相拥而泣……
我们毕业了,我们要分别了。为了各自的理想,为了不同愿望,我们要分别了。也许现实并不是那么美好,也许现实有点残酷,那我们也要去面对。起码我们有梦,起码我们敢于实践。
五湖四海聚在一起的60个同窗好友,经过四年的相处,短短的四年,又要飞向五湖四海。
十、就业(1)
我和鹃都找到了一份自己喜爱的工作。鹃在报社上班。我又回到了我实习的那所学校。
在此之前,我给家人打过电话,家人坚决要让我回乡。不回乡也可以,但要在大城市里找一份工作,总比呆在一个贪穷落后的小山村里好。父亲说他自己穷了一辈子,不能让我也穷一辈子,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将来的妻儿着想吧。听到父亲的真情劝说,我心里觉得对不起他。我仍然选择在贵州教书。
鹃每个星期都会到我那里去一趟。她的收入比我高近十倍。她每次到我那里就会给我带一些钱,说留着帮助极其困难的学生。另外,她还会给那些孩子们带一些好吃的东西。我理解她,她同情那些孩子。每个星期五,她到我那里的时候,学生们都还没放学。学生们一见到她来,就会高兴地围着她:“阿姨来了,阿姨又来了。”她每次都会被那些学生深深地感动着。因为那些学生的笑容是灿烂的,心灵是纯真的。她们是一个个人间的小天使,可爱至极。
鹃到我那里就像到家一样。我知道她为了和我相爱,是费尽多少的口舌才冲出了她家庭的围墙。我们都十分珍惜这份爱情。我住的地方是学校用石棉瓦和毛竹搭成的,里面的生活用具十分的简单。鹃说睡在这里感觉真好。
她问我:“一个人睡在这个荒山野岭不怕吗?”
“不怕,刚来时有点怕,后来就不怕了。”
“如果是我,我才不敢呢!”
“你是女人嘛!”
“女人怎么了,男人能做的女人一样能做。”
“好好好!女人厉害!”
“本来就是!”
……
“鹃,我想让你把这所学校的情况写成一篇专题报道,把它发在报纸上和网站上,看看能不能得到社会的关注和支援。”她欣然答应了。我向她道谢。
“你也客气了吧!”她说,“说写就写。”
她下床打开她的笔记本,开始写了。我给她披上一件外套,她竟然不知道。我搬着一个小板凳坐在她旁边看着她写。当天晚上她就把稿子赶了出来。
她回去后就把稿子发了。十几天后,她写的报道就有了回音。北京有一个商人专门到这所学校访过。他为这所学校捐了二十万。新学校在两个月内就建起来了,十多间平房,虽然不大但很明亮,不像以前的教室那样,黑洞一般。操场上也有了蓝球架。课桌也换了新的。同学们都很高兴。校长也很高兴,有许多师范类学校毕业的学生都想到这里支教,但学校太小,容不下这么多老师。最终只留下了四名。
鹃来到新学校,她看了新学校后深感欣慰。
我说:“谢谢您,我敬重的女士。”
她说:“应该感谢那位商人。”
后来学校按照鹃的意见,以那位商人的名字重命了校名。称为“xx希望小学。”
十一、就业(2)
鹃说,她父亲出来了,她很高兴。但她也有点伤心。她以为父亲出来后会变好一点,可他还不罢休。他给省里的领导送礼,要求在省府重新得到一个位置。鹃没想到他会去做那种事。省府因为那一年大搞清脏,官员们怕了,不敢接礼。但是,后门永远都是闭不紧的,他最终还是从他的“老关系”那里得到了通行证。他又当起了官。鹃说他是个官迷,他竟然厚颜无耻地说:“没有我的官,哪有我们这个富家,你如果看不惯,你可以不进这个家。”鹃很伤心。她离开了那个家,在外面租房子住。
鹃说:“我想跟他断绝关系。”
“他可是你的父亲。”
“我才不管呢!他不配做我的父亲。”
鹃又写了一篇报道,把她父亲和那个官员的脏事写了出来。本来主编说不发的,但念及她一往为报社也出了不少力,后来还是发了那篇叫“贪官出狱仍做官”的文章。这下可惹怒了她的父亲。他用他的权力去威胁那个小报报社的主编,要求把写那篇报道的记者给开了。主编无奈只有让鹃去另谋出路,而且还补发了一条通告:前日,xxx发表的《贪官出狱仍做官》内容虚假……本报谨此向广大读者公开道歉。为了不影响本报以后的文章质量,本报已将本报通讯员xxx辞退……
鹃万万没有想到会这样。我让她和我一样当老师,落个清爽。
她不。她还是坚持信念。
十二、就业(3)
她在另外一家报社上了班。她的工作又一如继往了。
我的那所学校有点变故。自从鹃的那篇报道发出后,学校不仅得到那个商人的援助,也受到了上级的重视。上级拨款支教,结果,校长中饱私囊。我清楚地记得,那天他让我到他家吃饭喝酒,说要和我分这些钱。我不同意。
他说:“你不要糊涂,先把钱装到腰包里要紧!”
我问:“你想入笼?”
他说:“入笼有点太难听了吧,再说,让我入笼确实有点难。这一年多来学校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上级十分地重视我和我的这所学校。你说我身为一校之长立过大功,这回犯这一点小错是没什么的,他们不会追究的!”
我说:“那我不跟你一起犯错总可以吧!”
他说:“你小子别太糊涂了!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说:“你才是,不信你等着瞧!”
……
结果他还是把那份上级拨下来的款装进了自己的包里。我觉得心里有种莫大的悲哀!我不是鹃,我不想告发他。我只有换学校。我向上级审请,换一所穷一点的学校。申请理由:穷学校里肃静。上级批准了。
我到了另一所学校。鹃说我太傻了,好不容易从艰苦中走出,又要回到苦中。我没有说那位校长的事。后来,那个校长真的入笼了,可能他的腰包装的有点多了。鹃这才理解我。
我在的那所新学校离鹃租房的地房不远,乘车一个多小时就到了。鹃给我买了辆摩托,她让我住在她的出租房里。她租的房子比我在学校里的房子好多了。即宽敞又明亮,自从她租房我还没有进来住过呢。鹃除了做编辑还写稿子,空下来就写小说。她准备要出书。鹃的生活比我要丰富多彩。这么能干的鹃,收入怎么会不高呢?鹃本来想买房的,但是她想让我来买。她说:“房子哪有女人买的。”
我说:“等我呀,也得猴年马月。”
她笑说:“嗨!算我命苦。”
我说:“反悔还来得及!”
她说:“你别拿我不当女人,我的身子可是你的!”
十三、思家
六年没有回家了。在一个夜晚我梦到了家,梦到了父亲,梦到了母亲。不是我不想回家,是舍不得钱,我的工资不高,除了生活也就所剩无几。然而,还有许多学生需要我的帮助,我的余钱大多都给那些穷孩子买了学习用品。我还要买一些名著放在办公室里供那些爱学习的孩子们看。有的学生交不起学费,我会给他们垫上。光靠我的收入是不够的,鹃的钱,我也用了一部分。
电话里得知家里的父母很恨我,说我没有人性。可能是因为我妹妹出嫁的时候我没回家吧!另外,父母也为我的婚事担心,他们说我都快到三十了,也该成家了。
那晚我梦着梦着竟然哭了。鹃打开灯问我:“怎么了?是不是做恶梦了?”
她下床给我倒了一杯水。她端给我,我喝了两口就把杯子放在床头的桌子上。鹃坐在我身边,把我眼角的泪擦了,她又问:“怎么了?”
我把头贴在她怀里哭了。我说:“我想家了。妈妈在梦里唤我回家!”
鹃把我的头托起来,她说:“想家就回吧!”
我说:“我怕回去就不能回来了!”
“怎么会呢?不然我陪你一起回去!”鹃说。
我说:“你工作太忙,我的工作也忙,还是不回了吧!如果我回去,我会想念我的那些学生的。”
她说:“如果我们都辞职,回到你的老家,我们在那里教书行吗?就像那一年我在你家说的那样!”
“那你的‘革风运动’不筹备了?”
“什么‘革风运动’,那时是学生有点狂傲了一点!经过几年的观察,我发现光靠我个人是不行的,社会是一个大海,我只是一滴水。一滴想卷动大海是不可能的。”鹃说:“我认为我们还是过一个安逸的日子最好,我们都近三十了,也该成家了!”
“我们应该在哪成家?是回农村还是在城市?”
“在农村显然没有广阔的空间供我俩去开拓,在城市显然没有农村生活的那样安逸!如果我们年轻时在城市拼博,年老时回农村养老,或许会更好!”
鹃的想法和我大致一样。不过,我只要在贵州就离不开农村,我只要一在贵州就会想到那些命苦的孩子。我还想多换几个学校,我还要多想些办法让那些大学生到大山里支教。我还有很多很多的愿望没有实现。于是,我非常地矛盾。
自从那晚做梦开始,在以后的日子,我几乎每晚都会梦到家。梦到家里的一切一切。我梦见家里的那棵老桑树,我梦见家里的那片长的齐齐楚楚的白杨林。我梦见了儿时的伙伴,我梦见了村西口的那条河。
鹃看到我每晚都会因为梦家而醒,她说:“我俩都请假,回家。”
我说:“这样也行吧!”
十四、回家
秋天,我和鹃踏上了回家的列车。鹃那本小说就要出版了,但她不等小说出版后再回家。虽然她的这本小说是她用几年的时间才写好的,虽然她对这本小说很关注。她为了让我能及时回家,她并没有等。
我们回到家,刚进门,父亲的铁掌就扇在我的脸上。妈朝着父亲骂:“你疯了,儿子几年才回家一趟!”父亲没有出声。妈妈抱着我哭。我知道,我这几年欠她们的太多太多了。我的内心也挺愧疚的。我是一个不孝的儿子。
鹃看到我的母亲在哭,她也哭了。
妈妈看到鹃在流泪,忙把自己的泪擦了。她笑着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妈妈的头发白了许多,爸爸的背驼了许多,虽然他们只是年过半百。
妈妈让我们进屋。家里还是那个土坯墙的草顶屋。妹妹出嫁在几十里外的另一个镇上。家里只有爸妈两人,确实寂寞了许多。真不知道他二老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
庄子里很多人都出去打工赚钱了。有的盖起了瓦房,打工早一点的人家都盖起了平房,只剩下我家还是那五间草房。我父亲也盼我在外面能余几个钱,回家把家里的房子翻了,可是我辜负了他。他含辛茹苦地把我供到大学,然而我还没有回报过他。
晚上睡觉时,鹃说:“我们回到农村来吧,我把我的存款取出来把房子修了,我们就在农村安逸地过一辈子吧!”
“那我们的梦想呢?”
“以后再说吧!要不然我们在贵阳买套房子,把父母接到贵阳?”
“恐怕不行,他们一定舍不得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农村。而且,这里有十几亩他们相依为命的土地,还有他们熟悉而又热爱的乡亲和他们伴了几十年的老桑林。这里还有很多很多他们舍不得丢下的东西。”
“可能是吧,记得大一那年我来这里。阿姨说过,她这辈子哪里也不去,就爱这个村,就爱这块地,她说她将来死了也要埋在这里!”
“自从分单干以后,我们乡里人都是视土为命的。他们爱惜自己的土地,疼爱自己的土地。耕地有垡子耙不烂,他们会扛着锄头去砸;夏天发洪水,地被泡了,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把水放出去,放不出去他会用盆朝外攉;爸小时候给我说过,我们有这些土地真得很好,以前吃大锅饭,都是饿着肚子干活的,现在起码能吃饱了。爸的思想跟母亲一样。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在掰玉米的时候,他给我说,小亮,你将来如果考上大学有出息了,别忘了这几亩地,是她们养育了你!我说,我不考大学,我要种地。他说,就怕你种不好这玩意儿,你别小看这几亩地,挺难种的。我说那我就考大学,带你到城里去。他说,不,你和媳妇住在城里就行了,我和你妈到死也要守这几亩地。”
“可怜他二老把你培养成了大学生,但你却没有回报他们。我看就这么定了,我和你回来吧。我相信以我们的学历和知识,在你们镇里或县上找个学校教教书还是挺容易的。”
鹃的决定很让我吃惊。我相信她的决定是不会改变的。
十五、叶落
鹃回贵阳了,她要回去辞职,把她和家人的事情处理好。我让她到学校帮我辞职,代我向那个校长和我的那些学生道个歉。
才十几天我就十分想念我的那些学生——
李强,一个调皮的小男孩,他有一次爬到旗杆的顶端,被我劝下来教训了一顿,但他不恨我,他成绩很好,应该说他很有个性。
刘琼,一个多愁善感的女孩,刚上五年级。她给我递过情书,她说她爱我。我问她爱我什么,她说我长的帅、又聪明。
李颜,一个有着男孩子一样的性格的女生。男孩子都很怕她,因为她和男孩子打架,始终都是男孩子输,但她也有温柔的一面。他见到成年的男子会脸红。
还有马龙、牛车、金垒土,还有李祥娟、牛小玉、水天香,他们一定会想念我吧!因为我很想念他们……
家里收玉米了。好久没有干农活了,乍一干起来还挺新鲜的。乡亲们都带着丰收的喜悦,在地里忙活着。三十多户人家,近四百亩的土地,显然是地多人少。正因为地多人少,我们才没日没夜地抢收。也正是地多人少,那十几亩的桑林和那十几亩的白杨林才得以生存。否则它们将会被冬春季的小麦和夏秋季的玉米所取代。
鹃回来了,她也兴高采烈地加入了我们当中。她说:“干这种活,比写文章还有趣,真是其乐无穷,难怪古代文人都愿隐归于田园之间,乐乎于农事之中!”
“是啊!只可惜我们的梦想就此破灭!”我说。
“这也是我们曾经有过的梦想呀!”鹃说。
妈妈说:“你是刚开始干农活,等你干了一两年,就厌了。”
“那您厌了吗?”鹃问。
妈说:“你不能跟我比,我打小就是在农田里长大的,嫁给你大叔又是干农活。年数久了,就习惯了。如果几个月不干的话,就会觉得身子骨很酸的!”
“是嘛!那我也学着您,多锻炼锻炼就好了!”
和鹃从地里回来,经过那片老桑林。鹃说:“我才离开十几天,这里的叶子都落了一半了!黄黄的,就像是金色的花瓣落在地上一样!厚厚的一层,脚踏上去比地毯舒服多了!”
我说:“如果有风吹过的话,你会觉得更美!”
说话间一阵秋风吹过。
树上的叶子,哗哗地、咝咝地、静悄悄地一片一片往地上飘落,偶尔会有那么一两片擦着你的脸颊,让你觉得有滑滑的痒;又或者有一两片灌进你的领口,你会被它挠出一串格格的笑。
“谁说秋天是悲伤的季节,谁说落叶代表着失意,又是谁说秋风中尽是忧郁和哀伤!”鹃说,“我认为,秋天一种美好的境界,叶落是一种艺术性的过程,秋风是一种过虑心灵的神曲!”
我和鹃回家,鹃拿起她的小提琴拽着我朝庄后的那片白杨林走去。
她奏完一曲《梦幻曲》,嘴里吟吟念道:“叶子落了,落满地,很很厚厚的一层又一层。叶子落了,飞舞着,轻轻柔柔地一阵又一阵。叶子落了,轻飘着,断断续续地一片又一片。叶子落了,抒情地,幽幽静静地一曲又一曲。如梦——如幻——”
我接道:“叶子落后,终究归于根!”
鹃望着我,我望着鹃。相视而笑。
尾声:
现今,亮和鹃在他们镇上的中学做了普通教师,鹃依然热爱创作。他俩恩爱如胶,膝下有一双儿女,十分可爱。
亮说:我们就这样爱上了土地,爱上了农村,爱上安逸的生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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