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繁华的南方大城市里,这是一条冷僻而古老的大街。大街两边的骑楼鳞次栉比,但已很破旧了。这里原本是城市的边缘,四通八达,曾经是十分热闹的城乡结合的农贸市场,很是兴旺。现在城市扩展,已变成城中的旧城区了。如今这条街日间仍然是一个菜市场,人来人往也还算热闹。而没有夜市,现在还未够8点,大部分店铺都早已关门了,只有一些小杂货店小发廊之类还灯火暗淡地开着,路灯疏蔬落落的,整条街十分的昏暗。
这时街上没有什么行人,有一个肥嘟脸的和一个高个子的两个年轻人在走着。他们刚从一间小酒店里出来。他们就是在那间小酒店里认识的,但他们早在夜总会里就已见过面了,现在他们已彼此知道了对方的名字:阿钟和阿亮。或者他们就正因为在夜总会里见过面,又同时在那里爱上了一个叫阿柳的女子,各自的心底里早就有了一点假想情敌的阴影,于是竟有点相见恨晚了吧?总之他们好像是喝醉了,走起路来有点左摇右摆的样。
忽然肥嘟脸的阿钟大声地哼唱起了电视剧《包青天》的主题歌:
……热红我心……
……在人世找美善……
……杀退污染……
……凭我誓言……
他的歌声吭是够高吭的了,但音调不准音质嘶哑,有点似老鸭呷呷呷的在叫。引起了街对面的几个发廊妹跑了出来,扭动着蛇腰掩鼻嘻笑。他于是嗄然而止,停下来瞪看了她们一会儿,狠狠地向着她们的方向啐了一口痰沫。
过了一会,他拧转脸看着他的同伴高个子阿亮说道:朋友你有没有觉得她们太轻浮了一点?她们以为是谁?潘金莲?亦或妲己?你看她们这身材是什么尤物?也学人家影视名星衣料如此之少也不知羞?也穿一件薄如蝇翅的水蓝色超低胸裙露乳以为性感了?我真他妈的呸!阿亮,你不要以为她们是吃了驴肉发马疯!现在看她们好似无比得意,但其实她们空虚极了,她们是在勾引你,只要有两块钱就可以和她们做一回露水鸳鸯了,我真是他妈的可怜!但阿亮,你千万不要上她们的当,不然她们会像一条蛇一样缠在你身上,缠得你气也喘不过来……还有,你听听街口那间酒店那些传出来的喧嚣声,多么讨厌!他们吃的太饱了,早已将灵魂撑破了,他们在失魂落魄醉生梦死!……哎……大丈夫兮立世间,立世间兮建功名,建功名兮吾将醉,吾将醉兮慰平生……啊,三国周郎是何等的幸运,小乔初嫁了,他火烧赤壁建立了丰功伟业!……但我也愿意为这个世界效力呀,我也要使这个世界更加的美丽呀!……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阿亮看着阿钟,只见他的脸若隐若现地映着路灯射过来的光,忽闪忽闪的,一忽儿又迷没在黑暗中了,就像电视镜头上的魔鬼一样。他忽然觉得他这个样,装模作样,人不似人鬼不似鬼的得意样,才真正是十分的讨厌!
一条警犬看到马路上过来一条普通狗,就气势凶凶地跑去质问它:我是警犬,你是什么东西?普通狗不屑一顾地看看它说,蠢货看清楚点,老子是便衣!他冷不丁地说道。
什么意思?阿钟拧转了脸有点愕然地看着他。
阿亮扁了一扁嘴,说没有意思。停了一会他又说,我只是想说你这个人很假!以你这个样,你不配说上面那一番话!……你立什么功名?你有什么心忧?说你是警犬,但你其实只不过是一只普通狗!有一句现成的话很适合形容你:你既爱她美丽又嫌她低微,反而假惺惺地说她不了解你,还说什么只要她爱我……我永远不会和她分开!
我没有勇气?……我是普通狗?阿钟不以为然地抿了抿嘴。
对!阿亮却很肯定地答道。
阿钟摇了摇头,说道:哎,你不懂,和女人相处争锋相对不行,只能虚怀若谷。真正有能耐的男人不会和女人一般见识,只会包容她容忍她保护她……
阿亮冷眼看着阿钟,心里觉得很不屑,他想保护她可信吗?于是很愤怒地喊道:呵呵,你很高尚!你包容她容忍她是为了保护她!
是的……我是为了保护她……。阿钟依然很诚恳地说道。
你知道上帝为什么把女人造得既美丽又愚蠢吗?道理非常简单,因为女人美丽男人才会爱女人,因为女人愚蠢女人才会爱男人。阿亮扁了扁嘴,又说了一句好像很深奥的话。
又是什么意思……你可不可以将话说的实际一点明白一点?阿钟又很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觉得他这个朋友说起话来好莫测,就很勉强地笑了笑。
呵呵,这句话还不够明白吗?你不是打酱油的吧?什么意思你自己想。阿亮说着就低下头擦亮了火机点燃了一支烟,仰起头来将烟雾吐向了空中。
阿钟傻傻地看着阿亮,看着他吐出来的烟雾,看着这些略许可见的烟雾缥缥缈缈似有似无地飘动着,但一飘远了就很快埋没在黑暗之中了。于是他的思绪也像那些烟雾一样缥缥缈缈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他也仰起了头看着天空,好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是的,你说的也许是对的,上帝为什么把女人造得既美丽又愚蠢呢,道理非常简单,因为女人美丽男人才会爱女人,因为女人愚蠢女人才会爱男人。而我却很不幸,我仰慕的那个女人阿柳,可能就正因为既是一个美丽的女人而却又并不愚蠢,才会将我弄得神魂颠倒。但即使确实是……是什么呢?是我不该爱她吗?那可不行,她太可爱了,要我不爱她那又有什么办法呢?她虽然只是一个歌女,虽没有读过什么书文化很低,但她很会唱歌,不管是什么歌,不论是在电视上看过的或从歌碟听过的,只要一次两次她就会唱,加上她的嗓子不错,多高的音也可以唱上去。啊,在听她唱歌的时候,看她唱着唱着她那一双晶亮的眼睛左顾右盼了起来,那张小嘴含情脉脉了起来,那双玉手娇柔地挥动了起来,哎,那时候真怕她,尤其怕她那像箭一样的眼风,眉目顾盼之间情意汹涌,她那时候是无限的娇媚呵,简直比香港那个演妲己的还要娇姣无比!自己的心早就被搔的痒痒的了,哪里还能抑制的住?说实在的,如果那个地方没有人,自己肯定就会马上冲上去将她搂抱起来,此时此刻我真的即刻就想……不但要钻进她身体里还要钻进她心里……哎没办法的……自己有办法抵挡吗?……你说,这样娇姣无比的女人,我的那个阿柳,她比香港那个演妲己的还要柔情似水……那个演员叫什么来着?当然,我不是出来打酱油的,她那么可爱,我怎么会舍得不爱?……
阿亮默默的听他说完了,看着他的面孔在微弱的亮光下闪动着,几缕散乱的反光闪耀着奇异的色彩,使他觉得在忽然之间看清了阿钟的真面目。阿亮是在一间大公司做保安头头的,这种风流的花花公子恃着自己有几个臭钱,专门寻花问柳他见得多了,他很看不惯,心底里早就十分气愤。他拧转脸来看着阿钟很不客气地说道:当然你的阿柳……呵呵你的阿柳!确实是比香港演妲己的还要娇姣!呵呵,但你不是一只公鸡吧?见到了母鸡只要是冠子红的嫩的会唱歌的你都想爬上去然后就咯咯咯……呵呵很得意咧……
阿钟听阿亮这样一说,心里格登了一下觉得很不舒服。他觉得他受了很大的冤枉。他喀了喀喉,转横了脸喀吐的一声将一口痰狠狠地吐在了阿亮拖在地上的阴影上。他瞪大眼睛看着他怒怒地说:你……你怎么能这样说呢?看你这个人说话一身戾气,算我看错人了你这个人很粗俗交不成朋友!而且你也太小看我了,我说她比香港演妲己的还要娇姣只是一种说法,一种文学上的说法!既是我对她爱情的隐喻,也是我对她仰慕的赞颂!你怎么那么下贱就想到了公鸡?这只能证明你没有教养一点也不文雅!哼,一个人不怕下贱就最怕没有教养!……你知道吗?爱情让人不安魂不守舍心烦意乱,但即使是生理或心理的不安,也会让人滋生爱情!你知道吗?男人对女人有激情,虽然也许是由于生活空虚爱情是他生命唯一的希望而有点可悲,但请你尊重一下,不要动不动就说人家是什么公鸡!
阿亮知道阿钟生气了,心里也格登了一下,虽然他还是觉得他刚才所说的那一番话并没有说错,但他不想和他争吵,他想,和一个也许并不值得深交的所谓朋友说话确实也不需要那么的激动更不应表现出那么的戾气,于是就和缓了口气说道:呵……对不住,也许你不是一只花公鸡或者你真的有教养很文雅。但是……口花花的口水多过茶……爱情的隐喻?呵呵……一种文学上的说法,真好听……也许我说的是真的粗俗了点……但是谁下贱?谁想骑上去咯咯咯了?自己心知,狡辩是没有用的……
阿钟叹了口气,低下了头也和缓了下来,说道:你可以笑我……但和你这种没有教养的人说话是没有用的!你这个人真是很贱,你来夜总会做什么?你也是来打酱油的?鹭鹚跳上鱼箩面我就不信你不是想吃鱼不是想骑上去咯咯咯!但是你也不要以为你比我高大有型样子很酷,但你也不会得手的,她可不是母鸡!……哎,即使我是一只花公鸡你是一只壮公鸡,也没有用,她现在还是[ch*]女,她不会随便让你骑上去咯咯咯的!……
呵……当然,一个青年姑娘她斗胆跨进夜总会里混,就意味着把少女最宝贵的东西廉价出卖给男人们了——而她现在却还是[ch*]女!
你……你……你不能诋毁她!她不出卖肉体她确实还是[ch*]女!……
她还是[ch*]女?她不出卖肉体你也知道?阿亮嘿嘿的冷笑着。
当然!我当然知道!阿钟大声地喝道。
在说话间他们已从大街走入了一条小巷,并从窄狭的铺着石板的小巷走了出来,来到了巷子的深处,却是一片开阔地,那间夜总会就在眼前。夜总会是一间古老大院,大门已经开了,门前高挂着两盏大红灯笼,照耀着门前那久经风蚀的照壁。大院内有两进天井两条走巷数十间偏房,雕梁画栋也已残破了但仍保留着。门前有一棵盘根错节的老榕树,在夜幕下蹲在空阔地上,后面是一片灰溜溜的阴影,那阴影一直向着一口大池塘延绵着,在微动的水面上一闪一闪地摇曳着。周围是那么黑阒阒的,是那么的宁静,无比的深幽。已经有一些像幽灵一样的人很飘忽地在陆续进入这间大院。外表看去这里没有灯红酒绿的夜生活,世界仿佛已经进入了沉睡。一阵阵的晚风吹拂着树叶,阴森地发出一种簌簌的响声,静谧得有点恐怖,但在这恐怖之中也使得仍然十分炎热的初秋有一种很凉爽的感觉。阿钟看了看表,离10点半夜总会开始的第一场歌唱还早,他们就来到了那棵榕树下在一张石凳上坐了下来。
阿亮又点燃了一支烟忽然又冷不丁地说道:那么……你知道我是谁吗?
阿钟横过脸来看他,有点愕然:你?……那你是什么人?
阿亮却忽然意识到他刚才那样说有点冒失,有点不好意思地很尴尬地笑了笑,烟雾在他的嘴巴周围缭绕着,说:其实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比起你也许我并不值一提。说着停下来看着阿忠,又说:重要的是我认识阿柳的时间当然要比你长。你说你一看到阿柳就给她迷住了,而我又何尝不是?我虽然不认识她,她也不认识我……我只是在一间公司做保安的,但我知道她,因为她曾经也在那间公司做过文秘,而她只做了很短的时间,是什么原因不详,有人说是因为她不愿与老板……那个。当时我听说了她的事很是伤感,试想她并不是什么大学生之类,也就是说她并没有什么文凭,而她却做了一间大公司的文秘,不消说人们早就心知肚明她仅仅是因为她的美丽,但她却又不愿与老板那个,我很佩服!我不得不佩服她竟是那么的——我说不出是纯洁呢还是什么的,只是觉得很少见到这样的人很难得,心里于是就对她油然而生出了一种敬意:肃然起敬!或者……也有想了解她的愿望……
呵,原来你是并不认识她的……哈哈……也有想了解她的愿望?哈哈……
是的我并不认识她,只是从那时起我就对她另眼相看……
怎么另眼相看?你坦白的说吧!……我看……你你其实也是想吃天鹅肉吧?不过这也合情合理,想吃天鹅肉人之常情嘛,你对她另眼相看没有错。只不过你没有那个能耐!……呃……你真的没有那个能耐!呃……。阿忠说着打了两个酒呃。
阿亮瞪了阿钟一眼,吞了一口口水,将心中的一种怒气压了下去,没有回答他那个带有挑战性的问题,继续说道:……而我很不明白的是她为什么要到夜总会里呢?而她在夜总会也已一年多了,或者因为她样靓,单是她那仙女一样的身材,就已经很够吸引人死了!加上她正如你所说的嘴又甜歌又唱得好吧,她很得来这里消遣的哥们儿喜欢,因此老板也很喜欢她。而令人奇怪的是她有一个在夜总会只是唱歌并不卖俏的怪脾气,也就是说她只卖艺不卖身,所以她从不陪客更加别说是会陪睡,老板居然也容忍她,我觉得她是一个迷。所以,我虽然不敢有什么奢望,但只要有空闲我都会来看她……
当然……来看看也是好的……
但是我后来想通了,其实那也没什么奇怪的,听说老板开始时也觉得奇怪,也很怕她是什么另类,比如卧底之类……而后来发觉她不陪客不陪睡保持她的[ch*]女身,反而对那些迷恋她而想入非非的男子正好有更大的吸引力,使夜总会更具一种魅力……
是的,我想也是的……
而你相信她还是[ch*]女……那你曾经……
是的……因为……我曾经……要她陪我睡……
说下去。阿亮抿着嘴笑了笑,这笑很明显是一种嘲笑,还带着一点自以为是看穿了他的那种得意,但好奇心又使他很想听他说出他的丑陋故事。
大家不是都说女人喜欢有钱人,而且最好还是那种有文化的有钱人吗?我是一个有钱人,有文化我本来也可以做到,我是有条件读大学的,而我只是早就已经不读书了,我觉得读书对我来说没有什么用。我爸爸有一间大公司,爸爸见我无所事事要我帮他做管理,只是哎,这该怎么说呢?在爸爸的手下能做事吗?能放开手脚去做事吗?……另外,你看我似那种会做管理的人吗?其实,我做不做都是一样的,说句实话,我的爸爸是个好爸爸,他也不强迫我做,于是我索性什么都不做,我宁愿真真正正的就做一个二世祖!……
哈哈……二世祖!不错,这一句你说得倒真够坦白!
我句句都坦白,我说话不会似你那样转弯抹角!是二世祖就是二世祖是事实就是事实那又有什么?而事实又真是如此,这几年我的外公外婆相继去世了,在这个世上就再也没有一个真正关心我的人了,于是我就真真正正地做一个二世祖,反正我家里有钱吹咩?我有自己的车,我可以到处去流浪到处去拈花惹草风花雪月,到处的女孩子都喜欢我,我过的很幸福!我去玩过几个大都市,见识过了不少美女,但她们一个个都是那么的贱、那么的浅薄、虚伪、俗气、见钱眼开,一具具像僵尸一样有性无爱令我生厌!但是我真没有想到又回到了这个我的故土之后,就在这个并不张扬的夜总会在这个冷僻的旧城区却藏着这样一个阿柳,她不但美丽,少见的美丽,还不喜欢钱,就更加是少见!那她喜欢什么呢?喜欢相貌吗,我的相貌并不差,我不是潘安也与潘安差不多;喜欢风流吗,唐伯虎够风流了,在风流场混得久了我也得了唐伯虎的真传,我也很会打情骂俏;喜欢文学吗,我也会背三百首唐诗也会写情诗更会写令人心跳加快的情书,甚至也会写好像是看透了世事的后现代小说……但是,她好像什么都不喜欢,我对她真的是没有一点办法。她很神秘……
呵……说下去。此时此刻阿亮忽然很想对他多了解一些,就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阿钟在嘴边隐隐地闪烁着一丝忧伤的苦笑,说道:你说你觉得她是一个迷,我却觉得她真的很神秘。但我喜欢神秘,她身上我无法理解的东西越多,我就越加觉得可爱!世上不是有一句话吗——人越是得不到的东西就越是想得到。这句话就正好是为我说的。所以,自从我发现了阿柳,我就对她有了兴趣,一种无法抑止的兴趣。那一晚我叫来了夜总会的老板,我直接对他说我要见一见那个唱歌的。老板说她只唱歌她不见客的……。我不相信,我大剌剌地说她大概是待价而沽吧?钱不是问题只要她和我……相处一晚我会出大的价钱……说着我即刻就签了一张5万元的支票给了老板……
5万!和她相处一晚?我两年的工钱……也没有那么多呀!阿亮惊叫道;虽然在这之前他已隐隐约约地听人说过这一件事,但那时候他并不相信,以为那只不过是很无聊的传说,因此一笑置之,而现在他就坐在他的身边亲口对他说,而且他所说的就是他自己,他于是不得不对他另眼相看,并发出了大声的惊叫。
阿钟撇过头来斜眼看着阿亮,心底里觉得很是不屑而好像又很欣赏他的惊讶,觉得他此时张口结舌的样子竟是十分的好看,就很得意地笑了笑,说道:奇怪吗?但不必奇怪。不是现成就有一句视金钱如粪土那样的话吗?
阿亮很勉强地笑了笑,但还是觉得他说错了,就纠正他的说法说道:是的是有这样一句话,但那句话是为不爱金钱的清高人士说的……
但阿钟却很不以为然,扁了扁嘴说道:他们清高人士也许他们是真清高,但他们没有资格说那样的话,他们说不起!你说狐狸因为吃不到嘴而说葡萄是酸的有意思吗?所以,有资格说这句话的是我们,是如我这样有钱的还必须是坐享其成的二世祖!因为那些钱不是我挣来的,我的钱来得太容易了我只要一伸手就有;我不知道我的家庭为什么那样有钱,更不知道那些钱为什么来得那么容易,容易得就像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我家里的钱多得快没有地方堆了!我是我父母的独生子,我现在被人们称为大少,周围的美女像苍蝇一样绕着我,我可以说是要什么有什么!令我非常的烦非常的讨厌!……然而,我的家却又不是从来就那么的有钱,我一直到15岁的时候家里还是很穷。我小时候,我的父母在城里捞世界,我和外公外婆住在乡下,早就过惯了贫穷的生活。而那时候,外婆常和我到野外去摘野菇我很快活;我外公是乡村的一个退休教师,他常常和我讲文学讲那些传奇的民间故事,虽然有时我也会被外公所讲的聊斋故事吓着了,被故事中的那些白蛇和狐狸吓着了,使我略带恐惧但我也很快活。只是后来,我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就像神话一样我的父亲突然暴发了,一夜间暴发了!那暴发户……自古有话福矣祸矣,暴发了福矣祸所依,也未必是什么好事!……我不喜欢有钱!我不喜欢因为有钱而使我碌碌无为,我很不喜欢这样的生活!……
阿亮见阿钟说得那么急促又略略带着一点激动,觉得他所说的虽然或许有点夸,但或许却又十分的真实;他冷眼地看着他,他那半边胖嘟嘟的脸映在大红灯笼射过来的光线下有点泛红,显示着他那略露嗔怒的样是一副很真挚很真实的样,于是心想,或许他——真的并不是那么一些或烧钱或晒名车或口出狂言做出一副我就是有钱的嘴脸俗不可耐面目可憎的令人望而生厌的红男绿女?那么……他是一个另类?他忽然觉得自己确实是不了解他了。他有点歉意地说道:当然,暴发户,钱太多了真的也不是什么好事。但是……5万?你喝醉了吧?……值不值得5万?……阿亮说着说着心情倏的却很不好了起来,他忽然觉得自己其实才是真正的可怜,他有的是钱用不着可怜而自己呢?他于是觉得自己太渺小了,在他的面前自己简直连腰也直不起来了,人穷失了三分志,他的心情越来越沮丧,心想自己别说是要和他争阿柳,甚至怀疑自己在这世上是否还有活下去的必要了。
但阿钟并不理会他此刻沮丧的心情,他回答他道:这没有什么值不值的。但这只是当时的一个错误的想法,后来我不是这样想的,我觉得她当然不止值5万这个数,她的拒绝使我好像有了一点醒悟,我需要对人生重新思考……哎,总之,她当然不止值5万这个数;总之,我也不想再用金钱诱惑她了……
呵,那……后来呢?阿亮叹了一声问道。
阿钟低着头沉默了好一会才慢悠悠地说道:我签好了支票,老板心动了他就去和她说。但是老板很快又回来了,将支票还给我说她不愿意,还说了很多废话……我真火了我不信,我一定要见她要听她亲口对我说!……最后她还是出来了,她穿着一袭淡黄色的连衣短裙,扎着两条短辫,乌黑的眼眸,长长的睫毛,一张娃娃脸,神色坦然地抿着两片嘴唇含蓄地微笑着,现出了两个酒窝,站在台上远远地看着我……真是太美了太美了美得令我蚀骨销魂……后来她唱了一首也许是较为古老的歌吧,她唱道:
……如果天上没有云彩,
海棠花儿不会自己开,
只要哥哥你呀耐心的等待,
你心上的人儿就会自己跑过来……
她唱得很柔很柔真的是很柔……充满了感情……很好听。她唱完了,双手似乎瘫软无力地垂在两侧,低下双眼,态度率真纯朴地向着我的方向不卑不亢地鞠了一个躬。她再抬起头的时候,眼睛里好像闪烁着眼泪……啊她为什么不潸然泪下呢?她若潸然泪下会让我更为激动的……但我已无话可说了;她已表露了她的无邪,我还有什么话可说?……她这一首歌她是唱给我听的……她叫我耐心等待……叫我耐心等待……
所以你就等待……
是的……我在等待……
但是这会不会是夜总会与她为你设计的一场骗局呢?
骗局?……我不知道。但我想应该不会!
很难说……现在可是一个作秀的年代……你听说过吗:女人诱惑男人不仅要吸引男人还要感召男人,这样男人才会变得很乖……
你这是什么意思?阿亮静静地想了一会,忽然又有了一点激动,很气愤地说道:你可以不相信夜总会,也可以不相信女人,但你不可以不相信她!她从来没有诱惑过我,她只管唱歌她不陪人,我要与她详谈一次都难,更如何说是对我感召?哎,不必去怀疑她!她不会是作家她不会在构思情节!……她要作秀?秀谁?秀我?还是秀你?秀我追求浪漫和唯美?秀你同情?笑话!她谁也不秀!因为我不相信她会作秀!呃呃……说着说着他又连着打了几个酒呃。或者谁也不知道她的心事,因为我和你都是臭男人,不会知道一个纯洁的女人的心事。但是,若因为自己不知道,就对她妄加猜测是对她极大的不尊重!你为什么不相信她虽然身份低微在屈辱的环境中挣扎着生活沦为艺妓但她却不甘堕落,她尽可能地依然维护做人的尊严保留了一个女人对生活的憧憬,或者还有对爱情的憧憬……
但……或者……阿亮被他的这一番话霹雳得张口结舌。
什么或者?……即使……我依然将我的爱情……寄托于她。……但是,有一次我叫老板为我带一句话给她告诉她:只要她愿意我会一生一世爱她给她幸福。而她叫老板给我带回的一句话却说:她并不是第一次听人说过这句话了……哎她不相信我……
她不相信你是不是因为你是纨绔……因为你是有钱人家子弟呢?
我不知道。我没有问过她。她没有说。
那你为什不对她作多一些的了解呢?阿亮忽然推心置腹地说道;说这话的时候他大概已完全将阿钟看作是一个老朋友了。
为什么?……我为什么要对她多一些的了解?……我不需要了解……我只需要朦胧……我不要看清她……我喜欢她……神秘……啊,世事难测,人心更加难测,我们活在世上,我们对世上的事有多少是能够看得清或者可以了解到的?那就更加别说是要了解一个比世事更加复杂更加不可捉摸的人了!……真的,我不需要对她了解,我只喜欢她神秘!阿钟却变得语无伦次了起来。
那……不需要对她了解?阿亮也变得语无伦次了起来,吞吞吐吐地说道:或者她已有心上人了呢?……女人杨花水性,你是富家子弟或者你终于会得到她的爱的;但是,或者你也听说过这句话吧,有钱男人从来不属于那一个女人,他是大家的……她怎么会信你?即使……我说不准是什么样的即使,我只是怕你会自讨苦吃……
听他这样一说,阿钟久久地看着他,一脸惶惶然的样子,说道:你,你这个人真怪!你为什么总是那么的样样都要较真的呢?但是,这个世界上除了她还有更好的女人吗?她也许是不真实的,但你不可以给我留下一点幻梦即使是幻梦在心中,好吗?是的,我仍然幻梦在心中!我不是天生的有钱男人不是女人的公共情人!我虽然不是大学生但我读过很多书,我喜欢幻梦,我的童年虽已十分遥远但还在我的梦中,我还十分的清晰,我还十分的记得我的外公外婆,我还记得我小时候最好奇的事情不是天上的星星有多少,而是听外公外婆以及他们那一代老人们的感叹,记得他们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一怒一骂。我的外公一生经历过许多苦难,他很早就出去干革命了,原来是在一个机关工作,后来在一次运动中被剃了头游过街,最后还被清洗回了老家。回老家后乡亲们可怜他手无绑鸡之力但有文化,就安排他在村里的民办学校做一个民办教师。再后来他平反了,而平反后他不愿再回城市去了,他觉得他不能忘了乡亲,他要继续留在乡村做一个教师,他说乡村更需要他,他也早已与乡村结下不解之缘了……就这样,他在获得了有关部门的尊重,在领取了公办教师的待遇之后,继续在乡村做一个教师,直至退休。于是我也很尊重我的外公,我也很想经历一下苦难,好让自己知道什么叫做苦难,因此我很喜欢冒险,常常无事找事地专做一些傻事。我还记得我曾经去偷过果园被发现了我狂奔着逃脱了时的那种快乐,我还记得我光着屁股在池塘里游泳差一点被淹死了但终于没有死去时的那种快乐……但是这种快乐现在去哪里了?大自然的风光去哪里了?为什么现在我走在华灯初上的大街上,大街是那么的繁华喧哗,我却觉得我是那么的孤独?我觉得这些喧嚣的繁华像海市蜃楼,浮夸的繁华只是一种虚幻,虚幻的东西一切都是不真实的,不真实得使我在这尘世上没有一个朋友……我的外公外婆去世之后,没有人再教我怎样的生活,也没有人愿意理解我,更不关心我想怎么样生活——世上已没有一个爱我的人也没有一个值得我爱的人了!但我悄悄地远离嘈杂的尘世孤独的行走在寂寞的路上,在这夜总会里发现了她,好像……天下间好像真的也没有比她更好的女人了,或者,我真的只是需要爱情,或者,只有她才会成为我的幻梦……爱情的不可言语就在于你永远无法知道它什么时候发生,就像你不知道春天的大树什么时候长出第一片叶子一样……
是吗,没有比她更好的女人了吗?……那你准备怎么样?阿亮默默地听他说完,心里觉得十分茫然,越发觉得对他不了解了,就喃喃地说道。
什么准备怎么样?我不准备怎么样。我在耐心的等待。我已将我的爱情寄托于她了……啊青青子矜……啊她……知我心……阿钟却惶惶然地答道。
阿亮默默地听阿钟说着,无言以对;但对他的想法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他怎么就得出“天下间好像真的也没有比她更好的女人了”这个想法呢?他冷眼瞟了他一下,忽然心里对他这种富家大少的自觉高傲漠视别人的心态和自以为是颐指气使的作风很不以为然,不过,看着他那副又好像是很真诚很天真的样子,竟也觉得无什么好说的了。他仰起头看着天空,有一颗流星在天空中划过。他忽然又略有感触,接着从心底里冒出了一种说不清是什么味道的对他的不屑或者鄙视,就指着天空,冷冷地说道:
流星!你寄托……她,你不许一个愿吗?或者你不再是有钱人家的大少了,你沦落于贫穷了,凭着你对她的真诚你就会得到她的爱……
阿钟却很认真地、不知所措地看着他,顺着他的手指也看向天空,说道:
你认为这是症结的所在吗?如果是这样,我有一种预感,我的人生将会发生一次裂变,我会很快沦落于贫穷的……但那时候只怕她也未必就会真的爱我……
阿亮没有回答他——他其实也无法回答他的疑问,两眼仍然看着天空。但流星早就已经消失了,只有一些星星还在闪烁着。夜幕依然静悄悄的,无比的深邃……
(2008-9-6—11稿18日修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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