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段日子,大街上的节日气氛很是浓烈,门店里、马路旁各式各样的月饼和琳琅满目的水果,无不在提醒着人们中秋节将至。中秋节,该是仅次于春节的传统节日了,在我小时的记忆中,她是香甜的月饼,是紫红色的小果子,是母亲亲手制作的大花糕,是一家人围坐在土炕上的欢声笑语。
我小时候,正赶上文化大革命中后期,虽说偏僻的农村影响不是很大,但物质生活依旧十分贫乏。平时高粱面吃饱尚且困难,白面更是难得一见的稀罕物,只在逢年过节或家里来客才稍微改善一下。就说中秋节的月饼,品种单一而且数量极少,即使花钱也很难买得到,并不像现在的市场品种齐全应有尽有。那时村里是按家庭人数发号,然后到供销社凭号领取,每人只能领到可怜的几个月饼,少则一两个,多则三五个,最多时不超七八个,因此每家每户的月饼总量实在有限。
常常刚到七月,母亲就开始念叨:再有一个多月,我们就可以吃到月饼了;等进了八月,母亲又会说:吃月饼,用不了几天了;然后某一天,我放学回家,母亲神秘的说:亭娃,你看柜子里有什么好吃的。于是,我眼珠子一转,便兴奋地喊道:月饼,一定是月饼。然后,我急匆匆地拽开柜子,拿起一块月饼一掰两半,取一半捧在手里张口就咬,狼吞虎咽不说,连掉在手心的碎渣也要倒进嘴里。望着我的馋相,母亲总是端来一碗温开水,笑眯眯地说:慢点吃,别呛着。现在想来,那时的月饼真是太好吃了。
虽然分到了月饼,但父亲和母亲是舍不得吃的,直到晚饭后,母亲洗锅涮碗停当,才搬来菜板,取出菜刀,端来盛月饼的搪瓷盆。我和姐姐一看阵势,便连忙凑到跟前。等母亲小心翼翼地一切四瓣,我率先抢过一瓣,便退到后面;母亲先递给姐姐一瓣,然后又递给父亲一瓣,最后自己捏起剩下的一瓣。父亲很快吃完了,母亲仔细地看看花纹,评论一下做工的粗细;又端详一阵饼馅,谈论几句配料的优劣,才慢慢地放进嘴里咀嚼起来。大家品尝完毕,母亲又会把搪瓷盆锁进洋柜里。
那时的水果很少,苹果是从来不敢奢望的,自家院里倒有一株梨树,几颗稀稀拉拉的鸭梨也可以解解馋。节前,父亲还会买一些小红果子,除了用塑料绳套子挂几串到墙上,剩余的便都放到搪瓷盆里。过几天,母亲偶尔打开洋柜,果味、饼味混合在一起,香气四溢,满屋芬芳,馋得我边流口水边往过跑,常常会得到一枚果子,有时也会拥有半块月饼。
一般在八月十四晚上,母亲会挖一些白面加水拌好,然后把面盆搁在锅头前盖好发酵。待到十五上午,她便取来自家的红枣张罗着捏花糕,如果面和枣富足的话,还要捏几个枣花。母亲先用面杖擀出一块圆形的面片,沿它的四周用条形面片和红枣一上一下做边;接着,在里面均匀地铺一层红枣,再盖上一块圆形的面片;然后,用面团和红枣捏出花瓣由外向内逐圈放好;最后,摆上几根搓好的面条,又捏出一只小动物的模样,两粒绿豆算是它的眼睛了。母亲说树枝代表月亮上的桂树,小动物自然是玉兔了,只是少了樵夫吴刚和仙子嫦娥。待出锅晾冷后,母亲还要用毛笔蘸上颜料装点一番。撇开食欲不提,看着就让人心动,那花糕实在是一件色形俱佳的工艺品。
花糕蒸好后,我就盼着天黑;天黑以后,我又盼着月亮早一些出来;待她露出皎洁的面容,我就高兴地喊道:月亮出来了,月亮出来了。于是,父亲就在屋檐下摆一张小桌子,把花糕、月饼、瓜果和香炉等都摆在桌上;接着点好三柱香,朝月亮鞠一躬,随手插在身后的香炉里;然后敬三份黄表纸,恭恭敬敬地磕三头;最后,闭上双目祈祷一番才站起身。
在我的印象中,十五拜月的规矩很多,月亮不能叫月亮要喊月亮爷,不能轻易用手指指点点,而且要毕恭毕敬不能大声喧哗。那种祭拜时的虔诚,在我当初看来很有些神秘,甚至不敢低语不敢东张西望;现在想来,应该是人们祈盼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的美好愿望,希冀合家团圆幸福安康的诚挚祝福。
正因为物以稀为贵,月饼和花糕在供过月亮爷之后,母亲要按照老规矩,将花糕切成很多小块,在大家品尝少许后,依旧把花糕和月饼放进搪瓷盆。第二天上午,母亲带我去看望外婆、舅父和姨母等亲戚,每家一份花糕和月饼是不可或缺的。下午,母亲又带回众人家的东西,全家人才可以踏踏实实地享用。这大概就叫有福同享互通有无吧,也算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了。
一九九o年秋,我考取了省城的一家中专,学校领导真是太有人情味了,开学时间居然订在八月十六,让新生过完中秋节后再入学,时隔十八年之后,我仍然清楚地记得那天是阳历十月四日。拜月之后,全家人一同分享了香甜的美食,团团圆圆地度过了一个欢乐的中秋夜。那夜,一家人聊得很晚,父亲的深沉是皮,母亲的唠叨是馅,做出了我一生中最难忘的月饼。次日凌晨,天色尚黒,我背着行囊,带着月饼,在父亲的陪同下踏上了我的求学之路。
随着年龄的增长,家中的生活渐渐地好了,月饼和花糕不再是难得的珍馐,中秋节的记忆也便渐渐地淡了。过节,对孩子们来说,是一件兴高采烈的大事;对成年人来说,只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小事,更多的时候体现着一种长辈的责任,为了孩子们的快乐而忙碌奔波,或者说是一种生活的惯性,不由自主地被时间的浪花簇拥着前行。
今年的中秋节又到了,家中的月饼更多水果更全,一个小花糕是妻和白姨共同完成的。晚上拜月时,半大小伙的儿子一边帮着摆放水果,一边仍记挂着放鞭炮;娇美如花的小女儿一会儿吵着妈妈上楼,一会儿又吓得直捂耳朵。在一阵清脆的鞭炮声里,我的思绪渐渐地远去,好想飞回故乡,好想看看故乡的明月。我想,如果母亲依旧健在,那轮明月一定会更圆更亮,而她亲手制作的大花糕也一定会更加甜美更加醇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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