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的妙笔,或能写出花前月下的旖旎。铮者的呐喊,终黯然于物欲横流的诱惑。唯中秋明月,尚撒清辉于人世,却也无力驱除角落之阴霾......
——题记
一
“张经理,您请上坐!”郑新谦恭而谨慎地照应着,随手在桌上放了几包“软中华”。
“嗯......”一位挺着肚子的矮胖男人慢条斯理地踱到正席座上,“今儿好像是十五吧,这小地方......能有啥正经菜......哎哟,瞧这桌子,一层土......”说着话,顺手撕开一包中华烟,抽出一支叼在嘴上,同时,肥嘟嘟的手指有意识敲击着桌面。
“刘监理,你们也来一支!菜马上就好。”郑新赶忙为张经理点上烟,然后向其他的人笑着说。
刘监理摆摆手,低头瞟了一眼张经理那不断晃动的锃亮的皮鞋,看了看郑新,没说话。
郑新吩咐完服务员上菜,边为大家倒茶边解释说:“唉,这家酒店还是这儿最好的呢!工地附近条件不是太好,将就将就吧,今天是中秋节,我特意提前预定了饭菜,但不知是否和各位的口味。”
“老张,我看你呀,老眼昏花啦,这那里有土哇!”对面的技术员老李和张经理年龄相仿,他用手抹了一下转盘桌,半开玩笑半挖苦。
随着轻轻的敲门声,十个服务员鱼贯而入——酒菜上齐。
张经理伸长脖子看着盘子里排列整齐的河蟹、红橙橙的大虾、戴斜披的茅台......本来不大的眼睛眯成一条逢:“哎呀,这是干什么哪,小郑,不要破费吗,简单一点吗,哈哈哈......倒酒倒酒。”
“您见外了!”郑新起身离座,先给张经理满上,然后谨慎地说:“难得您今天来工地,又赶上过节,平时就是想请您聚聚,也不一定有空不是。”
“嗯......也是也是,忙啊,全靠我......”张经理扭头看了看刘监理,感觉有些失言,忙打哈哈:“过节过节,大家同乐,啊,同乐,哈哈。”
郑新给大家轮流倒完酒回到座上,重又站起来,端起酒杯:“几位兄长,今天难得聚齐,兄弟我借中秋之酒,给各位祝个吉利!我先干为敬。”
“够意思,实在!来来来,再来......”张经理手里早抓了一只螃蟹,招呼服务员倒酒。
“等等,慢点慢点,老张,你那可是没喝完呐,慢点吃,还多着呐。”老张是技术骨干,眼看退休了,他才不在乎什么官不官的——从来他就看不上张经理那派头儿。心里说:哪件事儿是你管的,就知道吃喝,吧唧领导,装蒜!
一直没话的刘监理冲郑新使了个眼色,故意高声说:“你不行,你那点儿量,跟张经理没法比,况且,你的胃病挺厉害,别逞强!把张经理照顾好就得,他可是忙得很,是咱公司的顶梁啊!”刘监理半含讽刺。刚才听张经理自吹,他就反感——公司经理是他表舅,其实,张经理只是副职。
随着高脚杯的“叮当”声,酒已至半酣。
“经理,您看上午那事儿......”郑新压低声音,试探着问。
“嗯......事儿......”张经理含糊其辞。
二
郑新承揽了一项重要的大型输水安装工程,技术含量高,施工难度大,质量要求非常严格:直径两米多的管道,偏差不得超过一厘米。
他争取到这个项目,实在是靠自己的硬件——他自己本身是工程师,年龄不大却具备丰富的工作经验,更有一支高素质的专业管道安装队。他一直从事技术科目,为人厚道、聪明且更具修养,不善于“八面玲珑”,也没有当权的亲戚。所以,在社会上没有足够的“后盾”。这不,最难、最不挣钱的活儿都给他了,而且甲方还总是处处刁难,吹毛求疵。
从合同签订到工人入场,整整历时两个月,这期间把郑新忙得,嗨,别提了,快成磕头虫了。每天这拜那拜......终于盼到工人入场。可工程刚进行了五天, 没料了。因为大部分材料由甲方提供,郑新干着急,没办法!只好眼巴巴看着工人一堆儿堆儿聚着聊天儿。
工费、生活费、吊装费等等支出.....唉!真后悔当初就信了那个张经理的话。
签合同那天,张经理简直是义正词严且信誓旦旦:老弟,咱公司在本地区是目前最具实力的企业,听说你们活儿干得漂亮,把这么重要的工程交给你,是对你的信任,别有顾虑,大胆地干,凡事有老哥呢......
实在不行,只好委屈一下工人啦,临时放假,总不能眼看着钱往水里扔啊!唉,怎么就误戴了姓张的那几句“高帽”呢,误工费这项还真没协商。不行就等等吧。后来才听说:材料款被那几个经理临时征用——合伙做生意了。
还好,四天后原料到位,开工。可意料之外的事却发生了——一个新来的青年焊工因为两句话得罪了张经理......
三
这件事,说起来根本不算回事儿。
管道焊工小田刚来一天,还不知道工地上谁是领导,只知到郑新是老板。打工的,可不就认老板吗!但这回却给老板惹了大祸。
上午,小田按工长的吩咐,正准备切割管材,老远见一个矮胖的老头慢悠悠过来,没在意,低头继续干活。那老头溜达到小田跟前,看看带防腐的管材,问小田:“谁让伱割这根材料?”
“我们工长。”小田继续干活。
“不许干了,做好防腐的管材,哪能断开?停下!”老头厉声制止。
小田抬头看了看他:“那,你找我们工长吧,老板说这是剩料,和甲方说好的,能用。”
“我说停就停!不听话,开除你!”老头显然不耐烦,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小田。
“我只听工长和老板的,你是干啥的,要开除我?又没给你干活儿。”小田很倔,但不无道理。
老头哪受过这个:小小的工人敢顶撞本经理!他掏出电话:“郑新吗?我是老张,通知你的工人,立即停工,撤出工地......”
“慢着,张经理,怎么回事?您别着急,我立即到现场!”电话里传来郑新茫然而焦急的声音。
“我没功夫等你,让你这个焊工一小时之内离开工地,这个工程不用你做了......”张经理不容解释。
闻讯赶来的工长赶忙打圆场:“是张经理呀,您怎么下工地啦!干啥发这么大火儿?”
“问他。”张经理指着小田。
“咋回事小田?惹经理生这么大气!还不快给张经理道歉!”工长冲楞在一旁的小田使眼色。
小田委屈的走过来,掏出烟递向张经理,嘴里诺诺着:“我,我不认得你是经理,别生气了,抽根烟吧!”
“张经理,他是个孩子,不懂事,别跟他一般见识,您消消火儿......”工长稳着张经理,盼着郑新快回来。
张经理瞥了一眼小田手里的烟,鄙视地说:“这个工地上,还没人敢跟我顶嘴,别说你一个小小的焊工,就是你们老板来了也不行!告诉你们老板,工程停了。”
“张经理,您来工地也不通知一声,好让我去接您。”郑新没等车站稳,跳下来跑到张经理跟前,掏出一包“中华”递给张经理,“您先抽棵烟。”
“是这样......”工长赶忙向郑新说了一遍事情的经过。
“哈哈,是误会,张经理。咱们的材料紧张,这根管材是剩余的料,经过技术员、监理同意,准备改做焊接弯头,您今天刚到,还没来得及和您商量,上边已经批准了。这个孩子刚来上班,不认识您,别生气!”郑新解释着。
“哼,这事儿以后再说,你的工人什么素质?上面决定......你们眼里还有我这个经理吗?......”说着扭头就走。
“您......张经理,今天过节,中午我们一起吃饭。”郑新想挽回局面,可张经理不容分辩,没办法,只好招呼司机:“快,先送经理回去,车开得稳点儿啊。”
“什么东西,跟一个孩子耍什么威风!人家小田没错儿呀!”工长冲着远去的车嘟囔着。
“好啦好啦,还怕事儿不多吗?这么一会儿,捅个大漏子,唉!小田你也是......好啦,先吃饭吧。”郑新说罢,朝着项目部附近的一个酒店走去。
四
从酒店出来,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
郑新检查了一下车里的几箱礼品,拉开车门,招呼张经理几位上车。
“后备箱里有几箱东西,一会儿下班后给我嫂子们带回去,过节啦,做兄弟的一点心意。”郑新对张经理他们嘱咐着。
“小郑,别太麻烦,客气啥,都是兄弟,再说,工程做的那么好,这不就是给老张脸上贴金吗!”技术员老李觉得过意不去,他对郑新印象很好——为人诚实、有修养,上午那件事他们也都知道了,也觉得老张实在过分,但他只是个技术员,不能决定什么,所以只能间接帮忙。伸手拍了一下坐在前面的老张,说:“ 是不,老张。”
“嗯......唔......”张经理正拿着牙签剔牙,没空说话,支吾着不置可否。
郑新坐在后排,轻轻捏了一下坐在他身边的刘监理,暗中塞给他一张储蓄卡。
“这事儿,我看是不是要在会儿上提提,因为一个工人的原因改换安装队,不太合适吧!别的队伍技术力量怎样咱还不太清楚,施工质量是主要的。要不,经理那儿怕不好交代呀!”刘监理明白郑新的意思。看张经态度坚决,劝他不起作用,只好搬出他表舅——公司总经理。
“回去说,回去说......”张经理没法、也不敢不买刘监理的帐,答应回工程指挥部解决。
车停在工程部门前,郑新抢先下车,拉开前边的车门,同时扶着张经理:“您慢些,慢些......”顺势把另一张储蓄卡装在张经理的上衣口袋。
“这样吧,”张经理没进屋,站在当地对在场人员说:“现在,工地主要负责人也基本在场,就今天上午发生的事,我代表公司下个最后结论:工程主体继续由郑新施工,但附属工程另换队伍。还有,郑新队的那名焊工必须开除。”
五
郑新亲自把焊工小田送到车站。
“郑老板,我......我给你惹事儿了......但不是......”小田低着头,觉得对不住郑新却又委屈。
“别说了,先回去,等我处理完事情,给你找个地方,这钱拿着,回家给老人卖点吃的,过节啦!”
郑新把二百元钱装在小田口袋里,拍拍他的肩膀:“去吧!”
十五的月亮早早地从东方升起来,泛着银白色的清辉。
车往回走着,郑新再也坚持不住了,屈辱、气氛、无奈......加上酒后的胃疼,他疲惫地靠在后面的座位上——他醉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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