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刘产接到了他大姑妈的电话。姑妈说,明天是他奶奶生日,叫他回家给奶奶过生日,顺便带一个大点的生日蛋糕。挂了电话,刘产心里有股莫名其妙的怒火,天天被工作赶着跑,终于有个周末可以轻松一下了,还要过什么生日,奶奶又不老;谁给我做过生日?但有怨言也没办法,父母不在家,只能是他去代表一下。
刘产在街上逛了好几家蛋糕店,发现八寸大蛋糕都得一百多块,实在有点贵。同时,刘产也觉得给老家那些乡巴佬吃有牌子的蛋糕是浪费。这想法顿时让刘产想到了自己的一个初中同学,几年前这同学刚来这小镇开蛋糕店时曾找过他,后来还在路上碰到过几次,印象中他那里就有做生日蛋糕。“我怎么把他给忘了呢?”刘产顿时觉得舒坦无比,“他那里的蛋糕肯定便宜,老同学了,应该还会有折扣。”
在迷路了好多次后,刘产终于在肮脏的菜场边上找到了孙福的蛋糕店。单间门面的柜台前有四个人在打牌,一个女人抱着孩子在看牌。孙福嘴里叼着烟,神情亢奋,估计是拿着一手好牌。“孙福!”刘产叫他。孙福抬头看刘产,脸上绽出狂喜的笑容,“哟,我们的高材生来了,是哪阵风把你吹来的!坐坐坐,等我打完这局牌。老婆,给老刘倒杯茶!”说着又把头埋在了牌里,右手重重地甩出,吼道:六个a!那抱孩子的女人妖妖娆娆地瞟了刘产一眼,就转到柜台后面去了。“你忙,你忙,别管我。”刘产嘴里说着,眼睛四处看看,想找个地方坐下来,但看起来能坐的东西都已经垫在了牌客的屁股下。刘产对打牌没兴趣就站着随便看看店里的摆设。大柜台里面摆着蛋糕的模型,按大小一字排开,可能是放的时间久了,模型看起来黑乎乎的,有很多裂痕。柜台一角凌乱堆着装蛋糕的泡沫包装,放下面的几个积满灰尘。柜台前靠墙处放着木板、架子和一摞摞塑料格子,里面放着小蛋糕。“你的店换地儿了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啊,让我好找。”刘产问孙福。但孙福明显没听到,他正在计算着这盘牌的收入。四个人把钱交接完毕后,有人开始洗牌。孙福递支烟给刘产,问道:“老同学,今晚怎么有空来看我啊?”刘产摆摆手拒绝了烟,说:“想订个蛋糕,明天我奶奶生日。你这里有做八寸大的蛋糕吗?”孙福说:“有啊,明天什么时候要?”刘产说:“九点左右吧,能做出来吗?”孙福说:“没问题,保证让你满意。”其他三个人开始催孙福抓牌了,刘产就顺势告别:“那好,我明早来拿,你先忙吧。”孙福很挽留的样子:“别忙着走啊,来一局吧?不过我们这样小打小闹你可看不上眼。呵呵。”刘产赶忙推辞,迈出了店面,心里还是有点奇怪,那女人倒茶怎么倒这么久。
第二天刘产去提货。菜场里是说不出的拥挤,刘产在踩烂了一堆鱼的内脏,踢翻了两堆烂菜叶后一身异味地到了孙福的店。虽然外面是川流不息的人群,但没几个人在蛋糕店前停留,店里是让人温暖的安静。孙福还在睡觉,接待刘产的是昨晚看到的那个女人。一见到刘产,这女人就表现出让人吃惊的热情,忙着要让座,要倒茶,一口一声“大哥”。这很让刘产局促不安,他忙着说自己赶时间,拿了蛋糕就得走。这女人从柜台后拎出蛋糕交给刘产,很遗憾地说:“大哥是个大忙人,今天有事,我们就不挽留了,以后有空要常来坐坐啊。我们孙福可老是提到你,说那么一大帮同学就大哥有出息,你可不能瞧不起我们啊。”刘产忙不迭地说“客气客气客气”。然后很不好意思地问道:“这蛋糕多少钱啊?”从对方的热情程度判断,刘产几乎觉得她不要钱了。这女人说:“这种规格的蛋糕卖别人都是七十块,大哥自己人,算五十好了。”刘产松了口气,他还真怕她不要钱,也怕她要钱太高;五十块,跟他预想的差不多。刘产从钱包里掏出一张老人头交给这女人说:“占你们这么大便宜,真是不好意思啊。”“哪里话,大哥这也是照顾我们生意啊。”这女人接过钱看也不看把它塞在牛仔裤的后袋里,从另一边的后袋掏出一张五十的交给刘产说:“大哥以后有空可多来坐坐啊。”刘产接过钱,触觉上觉得这钱有点怪,心里不禁“咯噔”一下,有心想仔细看看是不是假钞,但这样的情形实在不好意思把钱放在太阳底下反复地看,万一这钱只是旧点,没问题,那该多尴尬;于是就疑疑惑惑地把钱装好,告辞出门。那女人“走好”的声音一直尾随不放。
刘产保护着蛋糕急匆匆地挤出菜场,找到一个空点的地方,就迫不及待地掏出那张五十块细看;发现这张钞票很奇怪,有人头的一半肯定是真的,但另一半似乎是假的。再细看,发现这钱确实是真假参半,结合处有细微的花纹重叠。刘产不禁怒从心起,第一个念头就是跑回去,把这钱摔在那女人的脸上;但细想之下还是觉得不妥,看这女人精明的样子,肯定是不会承认这钱是她的,弄不好还搞得自己一脸灰。“这钱只有一半是假的,说不定还能用出去。”刘产开始安慰自己。这念头让他稍微平静了一点。为了尽快知道能不能用得掉这钱,刘产几乎是冲进菜场边的一家超市的。提了两瓶大可乐,他忐忑不安地把假钞递给收银员。收银员拿起钱仔细审查,说:“换一张!”虽然心里有被逮住的贼一样的感觉,刘产还是装作很认真地看这张钱,说:“怎么会是假的呢?很真啊!”收银员又说:“换一张吧。”虽然钱包里有零钱,但刘产还是给了收银员一张一百的钞票,因为一拿出零钱,他的居心就昭然若揭了。刘产悻悻地走出超市,心里又把那个女人痛骂了一次。
看看时间快十点了,刘产暂时放下了花掉这钱的念头,去了车站。运气不错,一辆车刚刚启动要出发,正好赶上。回老家的车班次很少,因此每一趟都人满为患,刘产上去时,站着都显挤了。刘产把蛋糕在车头那里放好,尽量地保持身体平衡把那张假钞拿出放在手里,他想,车上这么乱,说不定售票员会走眼。售票员让买票时,刘产拽着钱的手故意在口袋里挣扎了几下,然后装作很随意地把钱递给售票员。不幸的是售票员一点都没被颠簸跟拥挤所影响,很耐心地看了看钱说:“后生,这钱假的。”这妇女的声音特别高,满车的人都看向了刘产。虽然有心理准备,刘产还是脸上发烫,故作吃惊地说:“怎么会是假的,我刚找过来的啊。”妇女根本不回答,只是看着刘产。估计这样的场面她是经历多了。没办法,刘产只好拿出钱包,但慌乱下他忘了自己钱包里有好几张十元面值的钞票,他一打开钱包,那些十元值钞票就争先恐后地出现在了众人眼前,人群发出一阵鄙夷的笑声。这笑声什么意思,连白痴都听得出来。在接下来几十分钟的车程里,刘产一直如芒在背,连头都不敢转一下。
刘产提着蛋糕跟两瓶可乐出现在奶奶面前时,受到了大姑妈的热情夸奖,说他做的蛋糕大,还这么细心,买了可乐。刘产是苦笑不得。过来庆祝奶奶生日的人不多,坐下来刚好一桌。大姑妈作为倡议者显得特别兴奋,奶奶也难得的高兴,其他亲戚也大碗喝酒的很是尽兴,但刘产无论如何高兴不起来,强颜欢笑着。五十块不是什么大数目,但一个人连着被人骗,又出丑显乖的总不是什么得意的事。席间只有当大姑妈提到大姑父上当用来了假钞时,引起了他的注意。姑妈说,前几天姑父去卖菜,有个人用假五十买了两块钱的菜,姑父白白辛苦一趟,一车的菜都白送人了。同病相怜,刘产痛骂这个人缺德,那情形甚是慷慨激昂,大家几乎以为他醉了。酒席结束,姑妈对刘产说:“今天这酒席加上你的蛋糕一共用了五百块多点,零头不算,剩下的我们五家平摊,一家出一百,你的蛋糕花了五十,你再出五十就可以了。”刘产听了心里有点生气,这么热心召集大家给奶奶过生日,我以为是孝心呢,原来是噱头,平摊!真是小气。这怒气适时地鼓励了刘产,刘产把那张假钞递给了姑妈。姑妈接过钱,仔细地看了看,摸了摸,似笑非笑地跟刘产说:“阿产啊,这钱的这一半怎么那么像你姑父用来的那张五十啊?”刘产想不到姑妈有这一手,赶紧说:“可能是旧了吧,那给你一张新点的。”说着把超市找来的那张五十给了姑妈。
回家的路上,刘产还是惦记着那张假钞,心里愤愤不平,为什么谁都能发现这是假钞,偏我就上当了呢?越想越是郁闷。车站出来时看到有个老人推着板车卖芽菜,刘产心里一激灵,叫住了老人:“大爷,这菜怎么卖啊?”老人说:“一块钱三斤,我刚从地里割来的,决对新鲜。”刘产挑了两株,一称刚好两块钱,他把假钞递给老人。老人接过钱,对着太阳看了一会儿。阳光下,有人头的那一半真钞熠熠生辉,分外的真实。老人放心地把钱放在了贴身的口袋里,仔细地点给刘产四十八块钱:“后生,你数数。”刘产努力压制着内心的激动说:“不用了,我看你点的。卖得快啊!”提上菜,迈着轻快的步伐走了。在路上,刘产暗下决心,以后不管是谁给的钱,一定要仔细地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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