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兄弟结伴高歌

发表于-2008年09月16日 晚上7:40评论-0条

那天早上,刘产做了个梦。他梦见他在一片树林里奔逃。树林阴森森的,那些伸出来的阴险的树枝不断撕扯着他的衣服。很快,他就衣不蔽体了,苍老的树枝就像刀一样在他身上割着。鲜血不断从他身上滴下,而身后那个黑乎乎的身影一直紧追不放。终于他软倒在一堆烂树叶上,身后的树就像一把枪顶在他身上。那个黑影把脚踩在他胸口,用力揪住他的头发,把他的头一下一下往树上撞。刘产清晰地听到他的脑袋撞在树上发出奇异的夹杂着金属震动的钝响,他想叫,但声音无论如何也发不出来。

刘产挣扎着从梦中醒了过来,枕头上已经沾满了他的泪水,被单被踹在了床下,而他老婆还在很安稳地睡着,穿着猩红裤衩的屁股像一堵墙。刘产睁大眼睛躺在床上,手脚一阵阵发软。突然他发现梦中那个奇怪的钝响还在不断传来,刘产一下子恍惚起来,以为这还是梦。他伸手在老婆的屁股上拧了一把,老婆哼哼着往里拱,他才松了口气,看来是醒了。很快他就发现这声音是从窗外传进来的。他快步走到窗边,打开窗,看到刘生坐在他家的石阶上,正在用一块石头撞击着钉耙的接口处,那一声声钝响就是从这传出的。刘产怒从心起,大声喊道,刘生,他妈你家死人了啊,这么一大早的鬼敲鬼敲!刘生头也不抬,但敲击声似乎更大了。刘产重重关上窗又回到床上,但无论怎样都睡不着。刘产拍醒老婆,叫她去做早餐。老婆迷迷糊糊地说,还早呢,做什么饭啊。刘产没好气地说,都他妈七点半了,早个屁,快去,我还要去玩牌。

刘产坐在桌旁喝着粥,突然闻到一股强烈的臭味。他问老婆,什么气味?老婆厌恶地说:“还不是你的宝贝哥哥,一大早地在那里掏猪圈。只知道种地养猪,活该穷死!”刘产从煤气灶后的窗子看出去,刘生正拿着刚才那把钉耙从猪圈里出粪便,猪圈边的板车上已高高堆着稻草粪便混合物。三头猪身上挂着斑斑泥迹在悠闲地散步,一头猪在刘生刚才坐着的石阶边拱着什么,一头猪在他家后院里的小屋边东张西望,还有一头正在他种的几丛葱那儿闻着。刘产赶忙开了门跑出去,对着猪的脑袋狠狠踹了一脚。那头猪尖叫一声逃窜开去,刚好撞在了装满粪便的板车上,板车一倾斜,高高堆着的粪便塌了下来,把一旁刘生的脚淹没了。刘生像钉耙那样站着,紧紧攥着的拳头上青筋暴露,瞪着刘产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刘产拍拍手说,谁叫你家的猪要吃我的葱!看刘生不说话,刘产又说:“我早跟你说过,别把猪养这儿,想臭死人啊!你的猪圈又紧挨着老头子的屋子,你叫他怎么活?”刘生咬牙切齿地说,你孝顺,你干吗让他们住小屋,你的房子这么空,让他们住进去啊!刘产说,干吗住我房子,你也是他们儿子,干吗不住你家,而且这屋子占的是我的地皮,你出什么力了?刘生大声地喊道:“你的房子?这房子还不是老不死的给你造的,你有几块钱我还不知道。”刘产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你一直觉得老头子偏向我,他又有几个钱。你知道我的工资有多少吗?反正跟你也说不清楚,像你这样的木疙瘩也只合住这样的破房子。”说着转身看看刘生的两层矮旧的房子,又看看自己崭新闪光的四层房,嘴里发着“啧啧啧”的声音。阳光下刘产的房子确实显得愈发的洋气,而紧挨在这新房上的刘生的破房子显得愈发的猥琐。

突然刘生发一声怒吼,挥着钉耙向刘产扑过去,脚上的粪便四处飞溅。刘产看着刘生扑过来,却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一点躲避的样子都没有。刘生高高举着钉耙站在刘产面前就像一尊雕像,脸憋得通红。刘产淡淡地说:“你从小就没种,打架都是我帮你,你要是有种也不会穷成这样了。要打是吧,你朝这儿砍。”说着还挺了挺胸。这时刘生的老婆也闻声跑出来了,死死地抱住刘生,你别傻啊,出人命的。周边的邻居也被惊动出来了,七嘴八舌地劝解。刘产的老婆靠在门框上,拖长语调说,哟,大哥要杀人了啊。刘生的手终于放了下来,一声不吭地走进了房子,他老婆默默地跟在后头。刘产对周围的人说:“自己没钱盖新房,老觉得我这房子是老头子盖的,大家说说看,这在不在理嘛!有本事也像我这样读个电工过来啊。”他老婆接口道,就是说嘛,空口说白话,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德性。周围的邻居都说,别说了,别说了。说着用手指指那间一直紧闭大门的小屋。这场争吵,刘产的父母始终没有出面,埋在屋里,一点声音都没有。

后院里静了下来。邻居们都散了,刘产被拉去打牌了,刘产的老婆扭着屁股去买菜了,只剩下三只猪悠闲地踱着,它们身上的干泥巴反射着阳光,让它们显得神采奕奕。那只被打的猪还是有点惦记那几丛葱,但也许还记得那一脚,不敢走近,只远远地看几眼。能听到刘生家里传出来的哭泣声,但声音明显是努力压制着的,哭得很低沉。小屋里也有哭泣声,也很低沉。两道声音在寂静里呼应。

吃过午饭,刘生就拉着早上从猪圈里掏出来的肥料去了甘蔗田。前几天的台风把他家的甘蔗全刮倒了,甘蔗叶密密层层地重叠着,站在岸边看去,连一点缝隙都没有。那个下午刘生一直忙碌在甘蔗田,等把活干完时,天都黑了。那个下午刘生的老婆没有像往常那样给他送点心,所以回家的路上,刘生不仅一肚子饥渴,还有一肚子怒火。

到了家门口,刘生看到大门居然是关着的,怒气又上了一层。他把板车把手往地上一丢,快步走上台阶,一脚揣在大门上。门发出一声巨响,向两边闪去,撞在墙上又快速地反弹了回来。正在吃饭桌边坐着的他老婆跟儿子被吓了一大跳,桌上的蜡烛被风吹动,把他们的表情照得阴晴不定。刘生喊道,他妈的你下午怎么不送饭,想饿死老子啊!他儿子“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刘生的老婆垂头摸着儿子的头发,好像根本没听见。刘生更生气了,你他妈聋了吗?他老婆抬头怨恨地看着他,你就知道对我发火,别人骑在你头上撒尿你也不敢吱声。刘生跳了起来,早上如果不是你拉着,老子早把他给劈了!看到刘生这么暴跳的样子,他老婆也有点害怕了,幽幽地说,打架有什么意思,有本事你也盖个四层楼给他看看。这话戳到了刘生的痛处,刘生一下子蔫了下来,到橱柜里拿了只碗,在桌边坐下,从桌脚处摸出一瓶白酒,倒了半碗,一口气喝了下去。他儿子看到爸爸安静下来了,就爬到他怀里,摇着他说,爸爸,我要看奥特曼。一听这个,刘生又烦了起来,用手在儿子屁股上狠狠打了一巴掌,跟你说过等电接好就可以看了,还天天问。他儿子马上惊天动地哭了起来,我要看奥特曼,我要看奥特曼!刘生老婆赶紧把孩子接过去,说:“小孩子懂什么,台风过去这么多天,别人家的电路都接好了,就你家还要点蜡烛,能怪孩子吗?还亏你弟弟是个电工。”刘生又干了半碗白酒,蜡烛掩映下,他的眼睛似乎红得滴血。他老婆接着说道:“他们口口声声说这房子是自己盖的,没用咱爹的钱,那刘产工作才几年啊,哪有这么多的钱来盖房?爹之前不是说,现在如果不盖四层楼,谁家的姑娘会嫁你。这房子明显是花爹的钱盖的。占了便宜,还吹牛。就这样人的,你当年怎么会寄生活费供他读书?”“吵死了,都给我睡觉去。去!去!去!”刘生突然怒发如狂。他儿子刚刚歇下的哭声马上高了上去。刘生老婆狠狠瞪了刘生一眼,抱着孩子上楼了。

农村里的老年活动中心通常都是赌博中心,刘产的村子也一样。吃了晚饭的刘产正在活动中心搓麻将。由于刘产是背对着门坐,他没看见刘生进来,他看到他的三个牌友一起看着他身后。一个牌友笑着说,哟,什么风把刘生吹来了,难得,难得。另一个牌友也笑着说,家里没电,热乎乎的,摸老婆也没意思,当然要出来走走啦。刘产刚摸了手好牌,满脸兴奋,对刘生的进来一点兴趣也没有,头也不会,催促着大家快出牌。大家的注意力又回到了牌桌上。刘生慢慢走到刘产背后,从衬衫下的腰带上抽出菜刀,对准刘产的脖子,一刀砍了进去。刘产哼都没哼一声,脑袋就倒在了左肩上,脖子断口处鲜血带着气泡汩汩而出。周边玩牌的人齐声尖叫,手忙脚乱地往后撤退,牌桌倒成一片。刘生面无表情地把刀在刘产的头发上擦了擦,用力地剁在牌桌上,转身走出了牌室。

那把菜刀在桌上发出一声钝响,刀身振动,又发出细微的“嗡嗡”声……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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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川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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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菜点评:

兄弟本是血承一脉,却因琐事反目成仇,闹到以刀相见。俗话说:“忍得一时之气,免得百日之忧。”何况是兄弟,发人深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