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最远的距离是什么？我认为既不是时间，也不是路程，而是生与死的距离。

距离有很多种。比如你站在我面前，我站在你面前，彼此形同陌路，肢体虽触手可及，但心灵之间却相距十万八千里；比如你在这个城市，我在那个城市，你我之间就有时间和路程上的距离——上千公里的路程，飞机两个小时、火车十个小时、汽车一天，交通工具不同，同样的路程所表现的距离也不同；再比如，有缘千里一线牵，双方肢体的距离虽远，但心灵的距离却是零。

曾几何时，因为至亲至爱的生命离我而去，而我除了悲伤的痛哭之外，竟然没有好好地想过死亡到底意味着什么？也别无其它方式来渲泄心中的那种无助与绝望，使我的心变得特别地伤感——感觉一个人健康地活着，是多么值得庆幸的一件事。

第一次对生与死有感觉，是外公的死。

外公是个百岁老人，在晚辈们给他过了百岁生日后半年就离我们去了。外公一身无病能活到一百岁，在邻里三村传为美谈。据母亲讲，外公死前，神志清醒、说话清楚，就是四肢麻木（那是老化的结果），把一帮儿女叫到床前，交待完一些事后就歇气了。外公的死让我感觉生与死有这样几个含义：外公一生戒烟嗜酒，九十来岁的人还能下地劳作，一杯白酒可以喝上半天，得益于他有一个良好的生活习惯；外公为二十世纪五十年代自养的一头牛被村干部牵去充公愤愤不平，曾几次独步到“金华府”（外公一直这样称呼）、县城上访，虽毫无结果，后来随着年龄的增大，也不再上访，但这件事一直到死前都是令他念念不忘、耿耿于怀的，我想这种耿耿于怀与念念不忘，已成为支撑外公活下去的一种人生信仰和精神支柱；外公为人随和、处事不惊，对待子子孙孙和蔼可亲，外公的长寿得益于他有一种弥勒佛般的心肠。人生七十古来稀，能活到一百岁且无病痛不给子女增加麻烦，家里就像生活着一尊活菩萨。虽然亲人们对外公的如此长寿已没有任何的遗憾，但真死了，还是在亲人中造成了极大的悲伤。而我则是第一次感觉到了那种生死离别——昨天还触手可及的可以喃喃私语的亲人，今天却呼天叫地的不会有任何的反应了。我想，这就是生与死的距离吧！

第二次对生与死产生的刺激，是堂弟的死。

之所以说刺激，一是因为堂弟比我年轻，死时才三十出头；二是因为堂弟死得极不光彩；三是因为堂弟是死在异地他乡，连尸骨都没有去收回。这个堂弟是我二叔二婶的大儿子，二叔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男人、二婶是个全村有名的长舌妇。堂弟出生在这样的家庭，使得他初中都没有上就在家与父母一起劳作。小时候的堂弟因为贪玩经常无端地在二婶的唆使下被二叔挨打，使他的性格变得乖戾、倔强。加上“文革”期间发生在我母亲身上的一起冤案，使得母亲和这个长舌妇的二婶出现了裂痕，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二叔偏信妇人言就与大哥大嫂反目。我虽为堂兄，但受父母的影响，对堂弟的境遇也是爱莫能助。在我上初中、上中专后，也很少有时间在家里，对堂弟在家在外的情况也不得而知。只知道改革开放的风把农村劳动力从土地的束缚中解脱出来后，堂弟就与大多数年轻的村民一起外出打工了。几年后，外面世界的精彩营养了堂弟一身健壮的体魄，但只有小学文化的他，也充分感觉到了外面世界的无奈，这无奈使得他走上了一条不归路。期间，堂弟将“赚”来的钱拿回家，二婶都会在邻里村人面前大肆炫耀，并趁机数落别人家的孩子。有头脑清爽的村民暗地里就怀疑这钱赚得不光彩。不久，堂弟因偷盗被江西警方抓获，后被劳改。从监狱出来后，堂弟不思悔改，继续老勾当，而且与社会上的黑恶势力勾结做出了多起重大刑事案件。这期间，堂弟拿回了更多的钱，甚至还有美元。不思吸取教训的二婶在沉默了一段时间后，再次炫耀起自己的儿子来。多行不义必自毙，最终堂弟被广州警方抓获。当广州警方千里迢迢来调查取证时，我的连普通话都听不太懂的二叔二婶紧张兮兮地就来叫在县城工作的四叔和我，要我们无论如何帮忙。在与广州警察的交谈中，我始知道堂弟犯下的罪行——拐卖人口、给黑恶势力当保票行凶杀人等等。拿回家的不义之财被警方收回；不久就收到了“执行枪决”的通知。二叔二婶虽中年失子哭得死去活来，但没有引来多少村民的同情。因为二叔没有下决心将儿子的尸骨拿回，因为二婶在“悲痛”了一段时间后，还是继续发挥长舌的功能，在村里流传一些没人爱听的谣言。我刺激的是：我曾经在县城我的单身宿舍里设宴和这个堂弟喝了十余斤黄酒，原想能在他喝高兴后套出在外面的一些情况，以便好言相劝，没想到他竟守口如瓶只字不吐，我也就放弃了对他的努力。就这样，好端端的一个青年，因为父母不善管教而受法律制裁，一条年轻的生命就这样终结了；对二叔二婶来说，多么亲近的骨肉啊！却遭受中年失子，人间地狱两重天。

第三次对生与死能刻骨铭心，是源于父亲的死。

父亲一直以来是家里的脊梁、相当长时间里也是村里的脊梁。我崇拜父亲，一是因为父亲的脊梁作用，使我们兄弟两得以学而优则仕吃上皇粮；使我们村通上电、通上去县城的机耕路、建起茶厂等等。二是因为父亲的孝心和爱心。父亲对奶奶总是百依百顺（爷爷死时我才五岁，作为长子，父亲但当起了家庭的重任）、对弟妹总是爱护有加，把两个弟弟送去当兵，对二叔总是好言相劝。三是因为父亲理想和抱负。父亲发挥着脊梁作用，实现着自己的理想和抱负；可惜忠孝难两全，在母亲冤案发生后，父亲以自己长者如父的身份行使着自己的职责，却难以以长者如父的身份来处理家务事。那段日子，村里人将母亲被抓的事传得沸沸扬扬，连奶奶也相信别人怀疑自己的媳妇，紧接着自家的兄弟妯娌也开始以异样的目光看待早出晚归为母亲伸冤的父亲。父亲显得很沉闷，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在那间阴暗潮湿的屋里，面对三个年幼需照顾的儿女，父亲能跟谁无据力争？能拿什么为妻子辩护？能与谁共同言语？常常一个人喝闷酒、哀声叹气、孤独流泪。忍辱负重、积劳成疾的父亲，直到重病住院。但见父亲魁梧的身躯一天比一天消瘦，原本洪钟般的声音一天比一天沙哑，行走也如头重脚轻般日渐不稳。短短几天，便让人感觉原来蓬勃向上的生命竟是这样的脆弱。至此，我始感觉“生命”对于一个人的距离，也才对“生命”予以关注。

生命是什么？生命是一种情愫、一种精彩、一种归宿，是对人情世态的一种一种总结；生命是一种眷恋、一种超脱、一种游离，是对生命周而复始的一种程序。当生命呱呱坠地时，她有一种天然的冲动，可以闭着双眼去寻找母亲的ru*头，然后拼命似地吸吮起来；当生命日渐成长时，她充满了对周围的好奇，于是求知，于是爬过一山又爬一山，总想知道山外的世界；当生命处于旺盛，她会发挥自己的一切，让生命充满绚丽、充满辉煌，有时便悄悄地透支着自己的体力、精力，不知不觉中走向衰弱；当日暮西坠，生命开始力不从心，开始摇摆晃动，尽管夕阳尚红，但在暮霭的掩饰下，黑夜似一张无形的网悄无声息地登场了；直至病魔缠身，卧床不起，可生命还是忙碌着，在与病魔作最后的搏杀的同时，开始回顾自己的一生，对精彩的瞬间和铭心的事件，会一遍一遍地重播；开始考虑如何给至亲至爱的人以交待；开始盘算起自己的在另一个世界的寓居，大凡此类生命，她总想给自己划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其实，生命的终结，有时只是刹那间的事。比如有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命丧黄泉的；有自知自己必死无疑可已无无暇顾及精彩回放和对亲人眷恋的；还有含恨蒙冤忍辱负羞闭上双眼的等等，于是生命的内涵和外延得到了扩展。至于生命的意义，伟大领袖毛泽东在《为人民服务》一文中说得十分的明白：“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手……为人民利益而死，就比泰山还重”。《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一书的主人公奥斯特洛夫斯基也有明确的表白：“一个人的生命应当是这样度过的：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不因碌碌无为而羞耻……”

于是，我再次回首自问：生命是什么？我扪心自说：生命是一种生存的权利，是对死亡的排斥；生命是一种追求，是对大千世界的无穷探秘；生命是一种责任，是对人生价值的最高体现；生命是一种本能，是对生命的自然传接和延续。

这就是父亲的死给我的刻骨铭心，他让我感觉生与死之距，既是那样的近在咫尺、又是那样的遥不可及。

对于生命的广度和生命的长度，如果让你二者择其一的话，选择真的两难。一个人，不仅要健康的活着，还要快乐的活着。好死不如赖活，所以活着真好！因为只有活着，才可以让我们有如此多的感受：感受到爱与被爱、感受到酸甜苦辣、感受到荣辱得失、感受到明媚的阳光和皓白的月亮、感受到山川草木和飞禽走兽。

曾经关系一度很好的人们，因为某些原因造成现在的形同陌路、互不相识，甚至保持着一种仇恨的距离。这没有关系，因为他们还活着，还可以用余生的所有时间去化解心中的那种恨。所以活着才是最根本的最一切的基础。

当你还有一口气的时候，还称为人；而当你停止呼吸的一刹那，就成了尸体。这是永远的最远的也是不能逾越的距离！

呜呼！

2008年9月16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