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引子
祖父的生平我知之不多。但就是这不多的生平,追述起来还是有些亮点的。
二、读书
祖父七岁上学。
祖父能上学并不是因为祖父家里有多富裕。相反,祖父家里并不富裕。祖父能上学全得亏族里的帮衬。其实,族里并不只帮衬祖父一人上学。族里帮衬了族里一批小伢上学。族里这样大发善心的目的其实很简单,就是要族里多几个有文墨的人。因为族里吃没得文墨的亏吃得太多了。
可祖父读了不到一个月祖父就不肯读了。祖父的父亲问祖父为么家?祖父此时正站在州河边玩水。祖父听完祖父的父亲的话,祖父连头也不掉,说:“那先生的肚里没得么文墨。”
祖父的父亲还坚持着要祖父去上学。
祖父说:“耗光阴。”“咚”,祖父一下子钻进了水里,没得影子了。
祖父的父亲刚开始还有一肚子的怨气,可看到儿子没到水里老半天都出不来,祖父的父亲开始着了慌,一肚子的怨气随着担心的逐渐加重已化为乌有了。祖父的父亲一下子着了慌。祖父的父亲正准备回弯子喊人来打捞儿子的时候,祖父的父亲却猛然看见儿子的小脑袋出现在了河对岸。祖父的父亲这才放了心。祖父的父亲这才放弃了强迫儿子继续去读书的念头。
祖父听完祖父的父亲的话,祖父的脸上露出了胜利的微笑。
族里得知这个信息后,族里辞退了那个先生。族里又聘请了一位在方圆左右很有些名气的先生。祖父这才又去读书了。从此以后,再没有听到祖父逃学的信息了。
正当族里、祖父的父亲沉浸在伢儿要成才的喜悦之中的时候,那个先生却要辞馆了。族里再三挽留,那个先生才说出了实情:先生家遭了变故。那个先生临走对族里管事的人说,那个伢还有点天分。族里这才知道祖父是个人才。
族里知道了祖父是个人才后,族里又么家能放弃呢?族里会不遗余力地重点培养祖父的。这也正合族里当初办学的意思。族里当初广招族里的小伢读书,其目的就是要在这众多的小伢中,挑选出一两个有潜力的小伢,来重点培养,以期为族里扬眉吐气。现在好了,苗子有了,族里不需再花费那大的气力了。为了不耽误祖父的学习,族里派人四处访找,历时四个月,终于访得一个叫叶壮的老儒。祖父又可以上学了。
自从叶老儒上任以后,族里伢儿老小,成天笑脸常开,高兴异常,都好像已看到祖父已折桂夺冠了。
可惜,叶老儒教授祖父不到三年,终因年老体衰一病乌乎哀哉了。一个状元就此湮灭了。
好在已是民国。金榜提名的念头也不是那么强烈了。族里的这一打击没停留多久就已淡化了。
祖父的功名从此也断送了。
祖父也辍学回家了。
三、历练
祖父回得家来,并没有因此而悲观失望。而是另寻出路。继续活人。不过,祖父并没有接替祖父的父亲的班——种田。祖父选择了在当时并不看好的路:经商。祖父的父亲并没有阻止祖父的选择。而是任由祖父发展。祖父的父亲这样做,并不是说祖父的父亲有多英明。眼光有多远大。而是因为家里的田并不多。祖父的父亲祖父的母亲还应付得过来。种田虽好,但换一个做法,说不定会活得更滋润。如此说来,祖父的父亲还是一个比较开明的人。不过,祖父的父亲却不敢让祖父远离。毕竟祖父此时才十五岁呀。
十七岁那年,祖父作出了有违圣论(:父母在不远游。)的决定:祖父决定到外面去做生意。首选地点:湖南岳阳。经营项目:生丝。运输工具:肩挑。交通工具:步行。路线:乡间小道。同行人数:一人。其实,祖父是准备多找几个人作伴的。只是当祖父把祖父的想法告诉了别人的时候,别人笑笑,却不作答。祖父再问,别人还是笑笑,却掉头走了。祖父虽然感到寒心,祖父却没得办法阻止别人不这样去做。祖父也不能去指责别人。更不能去骂别人。为么家?原因蛮简单:一切都还是未知数。但祖父并没有回头。也没有放弃。祖父还是决心不变。当祖父把祖父的这一想法如实地告诉祖父的父亲祖父的母亲的时候,一场在祖父自以为是在预料之中的呵斥、指责、谩骂却并没有发生。而出现在祖父眼面前的却是祖父的父亲祖父的母亲的沉默。祖父的父亲抽完一根烟,祖父的父亲说:“我拦你也没得用。儿子伢是应该到外面去闯一闯。”说完,祖父的父亲起身走了。祖父的母亲本来还想说几句,可看到远去的祖父的父亲的背影,祖父的母亲还是忍去了要说的话。
祖父启程了。祖父启程的那天,据说天气蛮好。祖父肩挑一百斤生丝,竟象只挑了四两灯草“咯吱咯吱”出门了。祖父的父亲没有跟出来。祖父的母亲一摇一摆地跟在祖父的身边絮叨个没完。絮叨的内容无非是要祖父一路小心。早去早回。免得家人担心。不要太贪。有得赚就行了。钱要藏好。免得别人偷走。祖父的母亲说一声,祖父就答应一声。祖父的母亲脚小,行不快,祖父只好小步小步地走。祖父的肩上担了重担,小步久了,沉。祖父却也不烦。祖父仍是耐心地回应。祖父待祖父的母亲絮叨的差不多了,祖父换了个肩,祖父柔声说:“回吧。”祖父的母亲这才想起。这才“哎”了声。这才打住仍有满肚子没有说完的话。祖父的母亲这才说了声“走吧”。祖父的母亲这才停住了行走的脚步。祖父这才得以脱身。祖父这才能大步前行。祖父的心中纵有千般不舍,万种不忍,祖父还是毅然离去。祖父走出了多远,祖父要过渡了,祖父利用下河的机会,祖父侧眼望回去,祖父楞住了:离祖父不远站着的是祖父的母亲。老远,模糊的身影,竟是祖父那没出门送行的祖父的父亲。那一刻,祖父真想放弃。安心呆在父母亲身边,尽孝。但祖父没有那样做。而是毅然前行了。幸亏祖父没有那样做。要不然,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单色的祖父。
祖父挑着那担生丝去了岳阳。祖父于十天后回了家。祖父回得家来,一脸的喜色。至于祖父在路途中和售卖时所受的辛苦,我们无从知晓。但从祖父穿出去的一件白褂子回来时变成另一种颜色的褂子就可以揣想得到祖父在其中所受的辛苦了。祖父的父亲母亲看着祖父那一脸的倦容,祖父的父亲母亲是又高兴又心酸:高兴的是儿子总算平安归来了。心酸的是儿子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冤枉罪。那俗语说,在家千日好,出门时时难。要是家里富裕些,又哪会让这稚嫩的娃儿出去受这般罪哟。祖父的父亲二话没说。祖父的父亲只问了祖父一句:“还去?”
祖父毫不犹豫地说:“去!”
祖父的父亲看了祖父一眼,祖父的父亲就出去了。祖父的父亲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儿子总算历练出来了。
祖父在家休整了半月,祖父就又出发了。祖父这次出去就显出点小老板的派头来了。祖父雇了两个挑夫。当然,祖父自己也挑了一担。货物仍是生丝。有了作伴的人,祖父的父亲母亲的担心就小了些。祖父出门,祖父的母亲仍是千叮咛万嘱咐。祖父仍是耐心地聆听。祖父瞅准祖父的母亲叮咛嘱咐告一段落,祖父和悦地说:“回吧。”祖父的母亲这才想起。这才刹住。这才说:“当心。”这才收住金莲。这才手搭凉棚,看着渐去渐远,渐渐在自己的视线中消失的儿子。祖父下河过渡祖父仍要扭头瞅一眼仍站在原地那身影已模糊的祖父的母亲和那已成影子的却肯定在家门口站着的祖父的父亲。
祖父这一次去,呆的时间就长了些。祖父回来就已是二十多天以后的事了。那两个挑夫祖父当然早已打发回家去了。祖父这次回家明显地瘦了。可祖父的人却明显地精神了。
祖父这次回家并不像以往样空手回家。祖父这次回家挑回了一担浏阳鞭炮。祖父第二天挑着这担鞭炮上街去卖,祖父又是一笔好赚。
长途贩运一年,祖父除了帮家里还清了以往所欠的债务外,祖父还结余下了三百多。三百多白花花的现大洋堆放在祖父的父亲母亲的面前,祖父的父亲母亲是一个么样的表情就可想而知了。么样来设想祖父的父亲母亲当时的表情都不过分。试想,一个穷家小户突然间家里有了这么多现大洋,那感觉那表情只有经历过由穷变富的人才能真正体味得到啊。
祖父的父亲望着那白花花的银子,祖父的父亲说:“还去?”
祖父说:“去!”
祖父的母亲说:“不小了,该成家了。”
祖父不言语。
祖父的母亲见祖父没有异言,祖父的母亲说:“前些天,钱家婶娘提了处,我和你爸觉得可以,就等你回来了。”
祖父红着脸说:“母亲做主。”
祖父的母亲说:“听你钱家婶娘说,那姑娘的脚大了些。可做家务却是把好手。”
祖父仍红着脸说:“母亲做主。”
祖父的父亲看出了祖父的抵触。祖父的父亲说:“我们是和你商量。你有么话就说出来。”
祖父抬起头,飞快地看了眼祖父的父亲母亲,说:“明年多赚几个钱。后年,好不好?后年。”
祖父的母亲焦急地说:“不行不行不行。今年。”
祖父的父亲说:“依你。后年一开春就结。”
祖父的母亲还想反对,嘴巴张了张,却又胆怯地闭上了。
祖父感激地看了看祖父的父亲,祖父心中的小小九就更坚定了。
祖父再次出发已是第二年的正月十八了。
祖父这次去,可说是鸟枪换大炮了。本来装备还是扁担、箩筐,但却已是一色新。从两个挑夫,又增加了一个。再加祖父,总共四担。而最重要的还在于祖父队伍的壮大。祖父一行已是十人。你想啊,祖父经过一年的长途贩运,赚了大钱。信息公开,哪个心不动?哪个眼不红?哪个想不一展拳脚?而当初祖父游说的那几个年青人更是懊悔不已。么家礼仪?么家父母在不远游?统统都是骗人的鬼话。么家比赚了钱更有说服力?有钱就是爷。无钱当孙子。经济发展了就是硬道理。没有经济,你拿么家来孝敬父母?但这些人却碍于面子,也不跟祖父说。只是暗下决心。暗自准备。他们打听清楚了,祖父备么货,他们跟着也备么货。他们也打听清楚了祖父的行期。他们也决定了行期。我们来设想一下当时的场景。当祖父一行四人走出家门,那后面接着跟进了一个二个三个四个五个六个。而这六个人又都是悄悄地跟进。祖父是一点音讯都不知道。当祖父又象以往样在临下渡船的时候,回过头来向祖父的母亲告别,祖父突然发现自己队伍的壮大,祖父当时的心情是可想而知的。而那些人看到被祖父发现了都显出一脸的尴尬来。他们还作好了承受来自祖父更猛烈的炮火的攻击。可祖父呢?却并没能如他们所愿。祖父却用微笑迎接他们的到来。以后,也并未提起过类似的话题。仍一如既往地有说有笑。关于这一点,我曾问过祖父。祖父只是淡淡地一笑,说了一句当时最时髦的话: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是啊,这就是我的祖父!
四、闯荡
祖父一行十人回家,已是一月后的十五天了。只是在这回家的队伍中却没了祖父的身影。所以,准确地说,回家的只是九人。这九人同到祖父家,将祖父的衣服、银两分文不少地交给了祖父的父亲母亲。祖父的母亲一见祖父没有回家当场就哭起来了。祖父的父亲却还清醒。祖父的父亲忍着悲痛问明了原委,开发了那三个挑夫的工钱。那三个挑夫开始死活不肯收。说都这样了我们哪还好意思收?祖父的父亲说,这都是有头有脑的事,该给你们的工钱还是要给的。这三个挑夫才收下了。又说了几句安慰的话才回了家。祖父的父亲又打发走了其他人,单只留下了本家一个和祖父的父亲同辈的兄弟。祖父的父亲又问了些话,见那兄弟说的倒也是实情,才放那兄弟回家了。第二天,祖父的父亲约了那兄弟同去岳阳。又问了祖父长期落脚的那家客店,见店主说的和他们说的一样,祖父的父亲这才放了心。这才回家留意打探祖父的下落。
原来,祖父他们卖完货,正准备回家,却又下起了雨。滞留在客店。也是合当有事。雨稍微小了些。祖父在客店坐卧不安。就想出去转转。同去的也有想出去转的,祖父答应了。几人结伴有说有笑地出了客店。走到街中,看到前面有人慌急火撩地往这面跑。祖父好奇地上前打探。才知道是来了抓壮丁的。祖父拔腿就往回跑。跑了点远,祖父却发觉少了个人。祖父又急忙往转跑。跑到街中,却见前面来了几个兵。正撵祖父的那个同伴。祖父一喊,那几个兵就丢下祖父的同伴朝祖父跑来。祖父的那个同伴乘机往旁边一条小巷一躲,也就躲去了这一劫。祖父见同伴脱了险祖父再跑时,却已晚了,那几个兵已到了祖父的眼面前。祖父被那几个兵抓走了。而祖父的那个同伴就是祖父的本家小叔子。祖父的父亲的本家兄弟。
祖父的父亲四处托人打探祖父的音讯,却就是没得半点祖父的音讯。祖父的母亲连眼睛都快哭瞎了,却还是哭不回儿子。
日子在艰难中度过了两年。
两年的最末一天,突然来了一封信。信是直接寄给祖父的父亲的。家门族里一听说来了信,都纷纷拥来探听究竟。个个拿了信,个个满眼溢满了喜兴,却个个都心焦如焚——敢情个个都是睁眼瞎——文盲。后来不知是谁说了句,快去请先生。话音未落,早有四五个年青人冲出大门飞也似地朝私塾跑去。众人架了先生就朝祖父家里跑。“咚”,一把安下先生慌急火了地说:“念念念快念。”先生却不明就里,惊慌地看着众人,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骇得一脸的虚汗。还是祖父的父亲有见识。一见先生这样,顿时大悟,慌忙制止众人,活颜悦色地说:“先生,你郎受惊了。莫怪。是怎么回事,来了封信,想请你郎念一下,看是不是我伢来的。”
先生一听,这才长出口气,说:“信呢?”
众人立即递了过来。
先生展开一看,大声说:“是你家伢的。”接着大声念了起来。
原来,抓祖父的是唐生智的部队。这是祖父到了部队后才知道的。长官见祖父长得帅气,机灵,就要祖父到警卫连当士兵。后又见祖父还能识文断字的,就要祖父到司令部当了文书。虽是天天打仗,但因在司令部,倒也还安全。只是没得个固定的位置。今天这里,明天那里,后天说不定又到了今天住的地方。祖父在信里最后说,要家里人放心。一有机会,会回来看望家人的。
知道了祖父的下落,祖父的父亲母亲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家门族里的也都安了心。祖父的本家小叔子自然也舒了心。众人又安慰了祖父的父亲母亲几句,都纷纷走出了家门。那几个年青人又把先生架回了学堂。
祖父的父亲母亲虽然知道了祖父的下落,但却仍在牵挂着祖父。毕竟那是在打仗啊!祖父的父亲思念祖父的意愿虽然也很强烈,但却压抑得住。也可以说只在心里。表面却跟没事人样。白天该干么家还是干么家。祖父的母亲就不行了。祖父的母亲只要一想起祖父,祖父的母亲就拿出祖父寄回来的信,一看就是半天。口里还在不住地唠叨。虽然听不清楚唠叨些么家伙,但也可以猜想得出,那是思儿的话呀。祖父没有寄信回来的时候,祖父的母亲想念祖父了,祖父的母亲就拿出祖父新买的那根扁担,也是一看就是半天啦!唉,可怜天下父母心啦!
有一天,祖父的母亲又象往日样拿出祖父寄回的信,发愣。一抬头,猛见面前站了个穿军装的年轻人。祖父的母亲一愣,觉得有几分象祖父。却又不敢大认。说是象祖父吧,却又比祖父瘦了。高了。精神了。说是不像祖父吧,却又跟祖父长得蛮象。祖父的母亲想认,却又怕认错了惹来麻烦。祖父的母亲只拿双眼睛瞅着站在面前的那个年轻人。
那个年轻人却大喊一声:“母亲!”双膝跪在了祖父的母亲的面前。
祖父的母亲这才颤抖着说:“儿啊!”
祖父膝行来到祖父的母亲的面前,母子俩这才抱头大哭。
母子俩的这一幕,隔壁两边都看到了。只是心里的想法都和祖父的母亲想的一样。等到后来母子俩相认了,才纷纷跑过来围了个水泄不通。都在问候抓走的日月是么过过来的。祖父擦干了眼泪,站起来与乡亲们一一相认。又邀乡亲们进屋。细说那别后的风尘。
那个本家小叔子问:“住几天?”
祖父说:“顶多五天。”
祖父的父亲走进来说:“不能多住几天?”
祖父摇摇头,说:“不能。”
祖父的父亲又问:“队伍在哪里?”
祖父说:“不远。就在仙桃。”
祖父的母亲喜笑颜开地说:“办了吧?”
祖父的父亲也说:“办了吧。”
屋里的人也都笑着说:“办了。办了。”
祖父却摸头不知脑地问:“办么家?”
满屋子的人都笑着说:“办你的婚事。”
祖父红着脸说:“都还没说哩。”
满屋的人又都笑着说:“就等你入洞房了。”说着,人们让出条道,从后面个房里走出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来。这姑娘就是我祖母。
祖父看着那姑娘眼睛都瞪直了。
原来,祖父被抓走后,祖父的母亲天天想念祖父。但在想念的同时还在为祖父的婚事操心。后经人介绍,看中了个姑娘。说妥后就把那姑娘接了回来。一来,祖父的母亲想祖父了看着那姑娘,也是个安慰;二来,祖父的父亲母亲年纪大了,接了那姑娘回来也好有个帮手;三来,祖父一回来也好完婚。事已至此,祖父也不好再说么家,只有随二老办去了。
五天的光阴很快就过去了。祖父要回部队了。祖父这次走却多了份牵挂。这一走却不知何时才能回来。祖父和祖母自然是难舍难分。祖父在前面走,祖母在后面跟。祖父的父亲母亲也都相跟着。乡亲们也都陪着。那别离的场景用语言来描绘似乎太显苍白了。还是空出来用想象去丰满吧。
祖父走了。带走了热闹。也带走了欢乐。而留下的却是无尽的思念。这无尽的思念又要陪伴祖父的父亲母亲和我那刚过门的祖母度过那无边的日月。
天一擦黑,祖父的父亲母亲和祖母吃过晚饭,收拾停妥,正准备关门闭户熄灯睡觉。祖父的身影却出现在了家门口。惊得祖父的父亲母亲和祖母都合不拢嘴。
祖父却轻松地说:“我回来了。再也不用去了。”见众人都还大张着嘴巴,又解释道:“部队开拔了。留下个地址,要我去追。但那千山万水的,我到哪里去找。所以我回来了。”
全家人这才喜笑颜开。热闹与欢乐又回到了祖父家。
五、经商
祖父在家呆了一年。这一年对祖父来说是没得么家值得叙说的。而对于祖父的家庭来说还是有话要说的。
祖父年底添了我伯父;祖父的母亲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后又因祖父的被抓而担心,后又因孙子的出生而欢喜,可以说是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身体承受不了这一喜一悲,在我伯父出生不久就一命呜呼了; 祖父的父亲也因为眼疾医治无效而瞎了。生活的压力,家庭的重担一下子全都压在了祖父的肩上。说实在的,祖父还真有些挑不起。但祖父却没有就此趴下。而是咬紧牙关,硬是挑起了这幅重担。家里的田地是没得的。要生活,只有重抄旧业:贩卖。
祖父决定了贩卖,祖父并没有凭老经验就去贩生丝。祖父还是经过了一番调查、了解,还走访了一些老主顾,祖父这才决定了所贩卖的品种:生丝。祖父作出了这个决定后祖父不禁笑了。祖父没有想到的是都有一两年了岳阳那边竟然还是生丝走俏。祖父一边作着准备一边抱着希望不大的观点游说了塆子里的一些人。祖父没有想到的是,当祖父刚一说完自己的想法,那些人竟然连声说去。那些人竟然还说,就是你不说,我们都要怂恿你重操旧业去的。祖父压下了满腔的高兴,与那些人说好了启程的日期就回家了。那些人也各自去做准备去了。祖父回家高兴地对祖母说了这一经过,祖父又莫名地说出了自己的疑惑:“那些人以前却不是这样的。”
祖母一笑,说:“你怕还是以前啦?他们不都象我们样等倒钱用啊。”
祖父这才恍然大悟:没想到生活的重担也压在了他们的肩上。
祖父启程了。
祖父这一次的启程却有了些感慨:以往相送的是自己的老娘,今日相送的是自己的妻子和未满周岁的儿子;以往去贩卖是为了考验自己的胆量和胆识,今日贩卖是因生活所迫。祖父又看一眼行进中的队伍,不禁也生出了一些慨叹:这些人不都是因生活所迫吗?人啦,此一时彼一时啊。
祖父再次贩卖的经过无需再叙,只是有一点可以肯定:祖父经过一年的辛苦,家里的生活有了很大的改观。以致发展到后来,家里竟然买了台纺线的机子,祖母在家织起了土布。土布的纺织首先是要满足自家人的穿。穿的有了盈余才拿出去卖。祖父再去,自然就多了个品种。只是这无意识的卖,却让祖父尝了点甜头。祖父决定大干。祖父回去和祖母一商量,祖母也同意。于是,决定增加人手。祖父又买了台机子。两台机子日夜不停地工作。随着产品的增加,所得到的利润当然也就增加了。以致发展到后来,祖父在岳阳设了个专卖点。专卖点的设置自然为祖父的钱袋子的重量很加了些。也为那些和祖父一起贩运的人士很长了些见识。他们个个予以效仿。以至发展到后来满湾子都是织布机。哐哐的织布声直响到夜半更深。
正当人们以满腔的热情全力以赴地投身到织布这个行当的时候,祖父却又作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压缩生产规模。具体来说,就是处理掉一台机子,遣返聘请的人员,让自家人有得事做就行了。说实话,祖父一宣布祖父的这一决定,就遭到了全家人的强烈反对。理由是,产供销正好,势头正旺,只有扩大的理,没有压缩的由。而祖父呢?却并不急。祖父等大家发表完自己的观点后,祖父不紧不慢地说:“你们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只是有一点你们想到了没有,湾子里的织布机一多,布的产量肯定要增加,而销的问题又来了,我们为么家不腾出手来专搞销售呢?等别个回过味来时,我们又赚了一大笔钱。”
祖父的一番话说得大家连连点头。个个咂舌!而祖父的这一决定自然又给祖父的钱袋子增加了不菲的进项。
正当全家人为祖父的这一决策又为全家人的衣食带来更加坚实的物资保证而欢欣鼓舞的时候,祖父的又一决策却让全家人都一头雾水。原来,祖父将精简下来的那台织机无偿地给了一家正想买织机却又无钱购买的户。这还不算,祖父还出钱跟这家买棉花。另外,祖父还为几家正愁钱买棉花的户办了借款手续,并及时送去了借款。使这家能按时开工。而这一决策所带来的后果是一百块大洋眨眼间就没了。而这却是一百块白花花的银子啊!虽然是借,可那几家却又拿么家来还啦?全家人的脸色不免有些挂不住了。而祖父呢?看见了只当没看见。仍一如既往地往外掏银子。祖父的脸上还终日挂满了笑。还乐此不疲。就连生意也都疏于打理了。在一天黄昏,祖父刚一踏进门,象往常一样,大声说:“我回来了。”坐在了桌边,等待饭菜的端来。
等了一会儿,却不见饭菜,祖父吃了一惊,扭头一看,全家人都坐在厨房,却就是不挪窝。祖父笑着说:“我饿了。”
祖母没好气地说:“没得钱买米了。”
祖父还是笑着说:“钱不都在你手上吗?”
祖母仍没好气地说:“没得了。”
祖父一惊,问:“钱呢?”
祖母答:“都借出去了。”
祖父一听,唉了一声,说:“我知道你们这些天不悦意,嫌我不该把钱借出去的。可你们又那里知道我的想法啊。”说到这里,祖父站了起来,进厨房舀了瓢水,咕咕咕一气喝了下去,又回到堂屋,坐下,继续说道,“我这是为了以后啊!”见祖母想说,祖父又说,“我这叫放春风收夜雨啊。你们想啊,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人和我们抢生意的。可他们又那里知道我早已放了春风了呢?”
全家人的心至此才有了个着落。
祖母却仍不放心地说:“那这生意?”
祖父笑着说:“我早已雇人送去了。”
全家人这才满心欢喜地端来饭菜,围坐在桌边有说有笑地吃饭。
而事情果然如祖父预料的那样。并且,那些人出的价钱比祖父的要高。可那些受过祖父接济的主户却又不好意思卖给别人。即便有人卖给了别人,却又象做贼样,不敢见祖父。过后,又良心发现地卖给了祖父。
有了稳定的货源,销路又不愁,这利润自然不消说了。可那借出去的钱还不还都无所谓了。可祖父也不找他们要。
这就是我的祖父。一个经商的天才!
六、慈善
祖父致富以后,要是象乡村里的其他土财主那样置田买地建房子,也就不成其为祖父了。以后的日子也就没有那么顺畅了。但祖父没有那样去做。祖父既没有置田也没有买地。本来连房子也不打算买的,只是由于莫名地发了场大火,家里的物什全都烧光了,祖父二话没说又在原地基上建起来了一幢新房。新房还没有住上三月,又莫名地发了场大火,祖父看着烧烬的物什,却没了往日的洒脱,蹲在那里,一言不发。连饭都不想吃,更别说去睡觉了。刚好弯子里有家要卖房,祖父又是二话没说买下了。祖父买下了房子以后,生意还是照做,只是祖父的性情开始有些变化了:祖父开始做善事了。修桥补路周济穷苦人家。祖父每做完一件善事,祖父的心里就觉得踏实多了。吃饭也香了,睡觉也实在了。在做善事的同时,祖父还替人打起了官司。说得更具体些,祖父开始替人写起了状词。也就是过去常说的“刀笔师爷”。听老辈人讲,祖父写的状词,一递一个准。
祖父过去的风采我没见过,但祖父的厉害我是真切地领教过了的。我的堂哥坐牢了。后来,七查八查查出有些冤了,想申诉,却又请不起律师,只好自己写状词。我大伯写,祖父也写。祖父状词的最后一句,我至今都还记得:请法官大人作出科学的判断。祖父还就“科学”一词作了解释。祖父说,科学,看似模糊,却很深刻。今后还会有段时间会专门用到“科学”一词的。而现在的做法刚好被祖父言中了。祖父写出来的状词连我那骄傲一生的大伯都佩服。
当然啦,我所讲述的祖父是解放以前的祖父。祖父的风采也都留在了过去。解放以后的祖父就没有那么风光了。不过,祖父的晚年还是蛮幸福的。祖父是在我们家去世的。祖父去世时,已八十有三了。祖父去世前我曾问过祖父:“是土葬还是火化?”因为我们那里刚兴火化。
祖父想都没想地说:“不给你们为难,听政府的。”
这就是我的祖父,总在为别人着想!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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