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岁,是我人生的一个分水岭,那一年,姐姐因为白血病去世了,我的世界疏忽间关闭了一扇门,姐姐不再是我心灵的依靠,而是我朝思暮想的魂之所依。
这个小院,姐姐的笑声依然回荡,她对我说:妹妹,再过十年,这棵夹竹桃就能长到两个人那么高了,到时候,姐姐希望你能将长大了的夹竹桃下画下来,让姐姐看看。
每天,我都会给夹竹桃浇水,看见那鲜绿的叶脉崭新的扑倒眼前,我仿佛又看到姐姐含笑的目光,院中央的小桌上,姐姐正在挥笔作画,眼神专注,远方,一脉山峦层层叠嶂,姐姐把起伏的群峰收入了画中。我羡慕的坐在姐姐旁边,一只手帮姐姐扶正画纸,另一只手,撑着低垂的下巴,默默的注视着姐姐的画笔在画纸上委婉的流转。
姐姐大我2岁,却比我成熟很多,我们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了,那时,姐姐7岁,我五岁,我记得,那是个冬季,雪将大地变成了一片迷蒙,父母赶着马车去城里送货,走的前一天晚上,我听到父母在里屋悄悄的说话:孩子她爹,明天可能雪还要大些,如果赶不回来,孩子的饭可怎么办呢。爹在里屋抽着旱烟,烟雾透过屋子的隔帘轻轻的飘了过来,呛的我眼圈通红。“没啥,老大自小就懂事,有她照顾着家,没有问题 。我斜瞄了一眼姐姐,姐姐正在炕上的桌子上写着作业,很聚精会神的样子。我蹦上炕,凑到姐姐的耳朵边:姐,爸妈明天要出门,我听到他们说,要你照顾这个家呢。姐姐把目光转移到我得了脸上:姐姐会做饭,饿不着你。窗外,雪依然无声的下,细碎的让万物都无端的冷静了下来。好在爸妈只去一个晚上,大不了还有姐姐,我忧愁的脸上一下子多云转晴。刺溜一下钻进了被窝。昏暗的灯光下,姐姐的专注的神情让我心生羡慕,有个姐姐多好啊。长大了,我也要像姐姐那样,有深沉的眼眸,还要有大人的气质。
第二天早上起床,雪已经下的分不清了天地间万物的颜色,映入眼帘的只是一片纯白,恍若进入了白雪公主的童话世界,保不齐那七个小矮人就在附近某个地方。早饭是窝头和饼子,还有小米稀饭,母亲对姐姐说:我们去城里送货,路太远,可能要在城里住一宿,再回来,你把妹妹照顾好。我扒拉着稀饭,眼睛直勾勾的望着母亲,眼泪啪嗒啪嗒的直掉,母亲用袖管擦去我脸上的泪滴,听姐姐的话,妈明天就回来。姐姐抿了一下嘴唇,然后点了点头。
踏着风雪,父亲套好了马车,我看见母亲用红围脖包住了头,坐在马车的车帮上,而父亲一声吆喝,马车就上路了,一道车印慢慢的驶向了远方,我趴在床边,眼睛尽力的伸向远方,直到马车消失在茫茫的白雪之中。
那是我和姐姐最后一次见到父母,在那次到城里送货的途中,父母在车子经过山间的一条小道时,不慎滑下了悬崖,一个星期后,雪小了些,有人在山脚下发现了他们,母亲红色的围脖有鲜血的痕迹,在医院,我只晓得撕心裂肺的哭,我以为这样的哭声就能唤醒已在天国的父母,只有姐姐眼泪无声的流淌,老舅来了,他对我们说,以后就跟老舅过吧,有老舅吃的,就少不了你们姐俩的。但我听到姐姐说:老舅,我们能行。
没有父母的日子,家里冷清了很多,虽然依然有充裕的粮食,有温暖的火炕,但清冷的空气中再也没有父母关切的声音,土墙上,有一个大的镜框,里头有父母结婚时候的照片,每次看,每次流泪,在每一个孤单的夜里,姐姐给我讲童话故事,讲丑小鸭,讲灰姑娘,讲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我在姐姐绘声绘色的语调中,沉沉的入睡,醒来,姐姐已经热好了窝头,煮好了稀饭,然后,关照我别到处乱跑,她下了学马上就回来。
这样的日子每天重复着,我在姐姐的关怀中渐渐忘掉了孤独。
转眼,姐姐上了高中,而我也上了中学,学费一部分是老舅资助的,一部分是我和姐姐在春天的时候去山上采野珍蘑,然后去城里卖,赚来的。我们的小院虽然没有了父母,但我和姐姐却学会了用鲜美的植物来装点心灵的花园。我们在院中种了野菊花和向日葵。小院的中间,我和姐姐支起了一张桌子,姐姐擅长泼墨绘画,学校的艺术绘画班,姐姐是其中的一员,春天,姐姐画荷花,莲塘池藕,清新迷人,夏天,姐姐画柳枝,随风摇摆的枝叶,让人心旷神怡,而秋天,姐姐画枫叶,满树的橙黄让人忍不住心潮澎湃,冬天,姐姐画山川,白色的山峦有让人心驰的向往。我目睹着姐姐给与我的丰厚的精神滋养,希望自己能永远陪伴在姐姐身边。
姐姐的画越画越好,继而获得了很多的荣誉,学校准备保送她去市里的重点大学,我欣喜若狂,知道消息的那天,我把亲戚们悉数的喊来,在大家一片热烈而羡慕的目光中,姐姐却说出了另外一个决定:我决定自己去考,而不是保送。
舅舅说:这孩子,一定是画画画傻了,多好的事情啊,要是你爸妈知道了,不得乐疯了。我看到姐姐的泪花充盈着眼眶:正是为了他们,我才决定不要保送。我傻傻的望着姐姐,不知道她为何这样的激动。
有一天,姐姐对我说,妹妹,咱们有一年没去爸妈的坟上上坟了,明天去好吗。我点点头,第二天,是个星期天,我和姐姐带了些冥纸还有一些姐姐自己画的画去给父母上坟,那已经是秋天了,风萧瑟的让人心急,父母的坟建在了半山腰上,两个突兀的坟头荒草蔓延,我扑在姐姐的怀里,姐姐点上了一根烟:爸,抽根烟吧,来欣赏欣赏女儿的作品。姐姐将自己的获奖画一一打开,用火柴将其点燃。火光中,我看到姐姐满脸的泪痕。我听到姐姐最后说:爸爸,妈妈,你们放心,我会照顾好妹妹的。
但谁能料到姐姐会病了呢,难道是老天瞎了眼吗。那天,姐姐在院中正在画一幅寒梅图,工描了笔画之后,正准备涂色,我突然发现,有一滴一滴鲜红的液体打到了画纸上,映红了梅花,抬起头,姐姐鼻血正止不住的流淌,我慌乱的用手去擦拭,但血就是止不住,我想扶住摇晃中的姐姐,但姐姐的身体却在剧烈的颤抖,我大声的喊着:姐姐,你怎么了,姐姐。
医院中,姐姐微睁开眼睛,脸色蜡黄,她问老舅。自己是怎么了,老舅敷衍着说:没事,你就是累着了,休息两天就好了。
姐姐的老师和同学都来看她,带来了各种各样的里屋,鲜花摆满了病房,姐姐在病床上依旧念念不忘学习:她对老师说,希望能参加年底的高考。用好成绩告慰父母的在天之灵。
但姐姐却不能回到学校了,她得了白血病,需要在医院静养。
我每天放学都会在医院陪着姐姐,告诉她,小院中的野菊花已经开的黄澄澄,象金色的早晨斜阳,而向日葵正扬着喜悦的脸庞静等姐姐的归来。我看到姐姐干裂的嘴唇微微启闭,那个时候,姐姐已经病入晚期,下地行走已经很困难,大夫对我说,她的情况不容乐观,估计过不了这个秋天。
我泪流满面的对大夫说:姐姐要参加高考的,就在三个月以后。大夫无奈的摇摇头:希望她可以坚持到那个时候。
无论我怎样隐瞒,姐姐还是知道了自己的病情,她用手摸着我的头发:好妹妹,姐姐想回家住些日子,今秋的枫叶姐姐还没有画呢。
我和姐姐回到了家中,医院破例危重的病人可以回家短暂的休整,但时间不能超过三天。
小院的画桌上,我轻轻的为姐姐展开了画纸,姐姐清瘦的模样让人心疼,妹妹,没想到,你把家收拾的这样的干净,姐姐很放心。我泪水充盈着眼眶,低头用手拭去,姐姐说,如果明年还有机会,我要画一画家乡的山茶花。爸妈最喜欢了。姐姐把枫叶图画好了,与往年不同的是,在那金色的,带着秋之悲意的枫叶图里,我看到了姐姐对生命浓浓的眷恋之情。
回医院的前一天,姐姐在院中种下了一棵夹竹桃,她对我说;姐姐不在的时候,就让这棵夹竹桃陪伴你成长,看到了她,你就会想到姐姐。
姐姐含笑去世了,在两个月以后,她依然没有赶上最后的高考,老师和她的同学都十分的惋惜,而我,更是像失去了心一样,无所依。
我现今已经考上了医学院,姐姐的去世是我选择这个专业的原因
这个小院,我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回来侍弄,虽然我已经不在这里居住了,但这里有我心情的依靠和家的感觉。每当侍弄完花草,静坐院中,听夹竹桃随风沙沙的作响,我恍惚间就会觉得姐姐在那鲜绿的叶脉之中向我微笑,姐姐清瘦的脸庞,依然有倔强的目光。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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