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日的来临,对一个离家在外的人来说,就像一根刺狠狠地向心窝上锥来。
痛归痛,痛了之后还能从记忆中品出几丝甜蜜。这也许就是生活吧,生活就是快乐和忧愁的混合物,大多数人都躲不过老天爷这份五味的赏赐,我也不例外。明天就是中秋,难免心头涌起几丝“遥知兄弟登高处,偏插茱萸少一人”人感叹。自然也会忆起曾经节日在家时发生一些事。
鄙乡是少数民族混居的山区,我就是少数民族——土家族,虽说现在已经差不多汉化,但还是有一些传统异于其他地方的民族的风俗习惯。中秋在家乡是女儿回娘家的节日,女方回娘家,日子一定是十四这一天。回娘家的礼品中要一只鹅,完整的四节耦,不能断的,四斤芋头,一腿猪肉,还有孝敬父母的烟酒和营养品。月饼两个一盒用红纸封好,(这根据娘家多少堂叔伯父兄弟来定的,这也表示嫁出去的女对“根本”没有忘记)。所有的礼品按土家族习俗都要成双,这跟汉族好事成双的说法差不多。
鹅装在竹笼里,上面要盖荷叶,表示两口子和合美满,“荷”跟“合”“和”都是谐音。记得有一年姐姐中秋回家,在路上,不知竹笼上面的荷叶是被风刮掉了还是不小心弄掉了,快到院子口才发现,姐夫急得一头大汗,又马上折回摘一片荷叶才敢进门。这荷叶成了小夫妻生活的成绩单,是一定不能少的。尽管现在有些风俗大不如从前,但前年中秋回家还看到这一习俗在乡村流传。月饼、芋头、猪腿肉、还有孝敬父母的礼品和烟酒用竹蓝装好,耦横在篮口,上面用一根新毛巾盖在上面,一切收拾停当,便由男人挑着,女人抱着孩子、扭着屁股满脸幸福地跟在后面。
儿时,每到十四这天,就能看到一些上了年纪的女人候着院子口的白果树下,朝进院子那条路远望去。看到大路那头来了几个人,这些人便会停下刚才“张家长,李家短”的话题,把手遮在额前如搭一个凉棚朝来人望去,一直等来人走近,便开始演绎一家欢笑几家愁的故事。看到自家女儿和女婿,那高兴自不消说,当外婆的满心欢喜抱起外孙,马上对院子喊去:三毛头,姐夫和姐姐来了,还不快来接担子。就这样一家人欢天喜地回家了。剩下那些没有接到女儿和女婿的老人们就未免有点失望和焦燥:这鬼婆,要回来就早回来,不早回来,就莫回来。看似好生气的样子,其实这只是嘴上说说,说完后还是要在院子口皱起眉头等待着。我妈从姐姐出嫁那年起,一到八月十四这天就一直这样在白果树下等姐姐的。
把姐夫和姐姐接到家里,妈妈便麻利地把他们带来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拿出来。拿出烟跟酒时,便会对爹爹说:老家伙,给,这是郎(女婿)和女给你的。如果有外人在场的话,妈妈的声音肯定要比平时高几个分贝,这也是晒幸福哩!当然,对于她的那份她也同样报以惊讶的语气,甚至到最后还会嗔怪几句:花这么多钱做什么,人回来就要得了。妈妈这话,除了得到来玩的隔壁邻居几乎羡慕眼光之外,是没人会在意的。我跟弟弟早以接过姐夫塞过来的几张毛票,跑到院子去向同龄炫耀去了。平时木讷的爹爹把姐姐和姐夫请进屋,难得几回下厨的他也穿起了那蓝色的围裙,每年逢节日他都要秀一回手艺。
我这天很少敢去厨房的,不去的原因不是我懒。而是怕刨芋头,我手一沾芋头,就奇痒难忍。记得有一年我刨过一次,之后痒得不得了,手起一块块大的红斑,痒得好难爱,用不知所从和锥心酥骨都不为过,两只手换工猴抓,抓出一道道血痕。急得大家团团转,也乱出主意,用盐搓得深一块浅一块,也没用;说放在火上烤能止痒,但我手差点烤成熟猪蹄了,依然也不管事。最后只得去求助院子的赤脚医生,她说是我皮肤过敏。打一针吃点药之后,竟慢慢地不痒了,但一双手被抓得和烤得不像样子了。从那以后,我一看到芋头就怕,每次奶奶看到我退避三舍地样子就笑我这人心善。按奶奶的逻辑是,心善的人怕痒,是刨不得芋头的。但我感觉不对,比如姐夫就不怕刨芋头,但姐夫心不恶,从来在姐姐面前没说过一句重话,从而刨芋头就成了姐夫的专职工作。吃芋头的风俗在本地是大有来历,跟下文所讲吃月饼故事是后缀,家乡 “芋”跟“元”同音,芋头形状跟人头相似,那么吃芋头就成了吃“元挞子头”。
中秋是一个人圆月圆的日子,这种对美好的愿望期盼、我想不是那一个民族和那一个国度独有的专利,或者有城乡之分的。一到中秋节这天,平时素苦的院子充满了喜庆的气氛,这可是一年难得几次全家在一起的日子哩!就是再忙也得停下来,苦难的生活人们也会找到属于自己的快乐,院子人家都要杀鸡宰鹅犒劳自己,一到傍晚,院子便会升腾起一股久违的、让人馋涎欲滴、扑鼻的荤腥香味,跟积聚在院子上空一团团如絮云般欢愉的笑声搅和在一起,把原来只能听到汗珠掉下来的声音、只能闻到泡菜、酸菜、粗茶淡饭气息的院子装扮成无比的丰足和安逸。
中秋让儿时最心动的莫过于吃月饼。本地也有一个关于月饼的传说的版本。话说元朝末年暴政,对其他民族进行非人的剥削和压迫,当时在本地,路人不能私语,十户共用菜刀,如果路语和私自藏菜刀以谋反罪处置、且株连族人。那里有压迫那里就有反抗,政权更新莫过于此概念。但又苦于无从传递消息,就有人到处散布流言,说有有瘟流行,除非家家户户都在中秋节买月饼来吃,才能避免。人们买了月饼回到家中,发觉里面藏着纸条,上面写着:“八月十五,杀元鞑子。”现在这话还能听到从一些豁嘴裂齿的老人提起。
在我儿时记忆中,要等妈妈祭月之后才能吃的。吃完团圆饭之后,我和弟弟跟着爹爹坐在晒谷坪,爹爹接过姐夫递过来纸烟,俩人闲谈着农事桑麻,雨水收成,我跟弟弟则看着月亮从东边山上慢慢地爬上头顶,静静地依在父亲身边,闻着他跟姐夫吐出来一晒谷坪的烟味,看着黑黛的屋瓦和树叶被月光镀出细细绒绒的芒辉,听着屋檐下和草丛里发出蟋蟀和不知名的虫类发出唏唏索索的打鸣声,柔和的月光轻软地抚摸在我家和院子每一寸地方,是那样地静谧和祥和,仿佛回到人类混沌的初始,轻软的场景很容易让充满各种稀奇古怪想象的童年产生梦幻般的场景,眼皮不由自主地重了起来,却又心有不甘,还有月饼没有吃哩!
等妈妈忙完后,便开始祭月。此时月上头顶,大如轮盘,晶莹如玉,脉络可寻。妈妈搬来小方桌,上面摆满了月饼,水果。然后焚香祷告,乞求五谷丰丁。完毕后,才会向我弟弟递过来月饼,此时昏昏欲睡的我跟弟弟像打了强心针。
说句老实话,我的感觉现在的月饼没有那时的月饼好吃,那时月饼用现在话来说就是“麻子婆”。主原料就是纯面粉,外面裹着一层稀稀的芝麻。跟现在月饼比起来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你看现在月饼品种异彩纷呈、品种繁多,按产地分有:京式月饼、广式月饼、苏式月饼、台式月饼、滇式月饼、港式月饼、潮式月饼、徽式月饼、衢式月饼、秦式月饼、甚至日式等;就口味而言,有甜味、咸味、咸甜味、麻辣味;从馅心讲,有桂花月饼、梅干月饼、五仁、豆沙、冰糖、黑芝麻、火腿月饼、蛋黄月饼等;按饼皮分,则有浆皮、混糖皮、酥皮、奶油皮;从造型上又有光面与花边之分有肉馅的,有豆沙馅的。一个个外在质感酥润诱人,整体看来娇小可口,包装也极具欣赏和收藏性。但我吃来吃去总感觉找不到从前的口感,从前那种半斤的“麻子婆”我跟弟弟能吃俩,吃完后,还向父母投去不满足的眼光。而现在不同了,就像我吧,基本上失去吃月饼的记忆,公司发的那一盒月饼我只浅尝一小嘴,就束之高阁。我想不通这到底为了什么,只得用现在生活丰足,用“时位而移人”糊弄自己。其实真正的时跟位跟我扯不上关系的。
不知道家乡的亲人这时还能否品出当年月饼的香味……
昨晚子夜,忽然梦到儿时的我拿着一块石块朝现在的我掷来,还戏问我认识他吗?醒来满头大汗,背膛发冷。起身来到窗前,夜风如流苏,清夜如水,一轮明月静悄悄地悬挂在碧空,童年梦境涌了上来,我依稀闻到外婆嘴中的月宫桂花树散发出四溢的芳香,看到如西西弗斯永不知疲倦的挥着斧子的吴刚,还看到那三瓣嘴捣药的玉兔在对我疵牙咧嘴地笑哩!儿时每当我看到这种情景时,我会不由自主地用手指点向它,而外婆会紧张地抱起我,月亮婆婆是点不得的,会割耳朵。昨晚我也有同样的冲动,但就在我抬手之际,我又有一种莫名地恐惧,我怕我指了月亮婆婆之后,心不知道去哪里躲藏。
随带一句,祝小编们节日快乐!祝天下朋友们节日快乐!月圆人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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