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滚动沉闷地雷声,似极度压抑中的悲切呜咽;天黑乎乎地阴,象一张憋紫了的脸。不久,就噼噼啪啪下起了雨滴,一大滴,一大滴,摔碎在地上,象是眼泪.7月13日,在清水镇河神庙村,发生了一件骇人听闻的惨案:一名持刀男子,将自己仅有七月大的儿子乱刀砍死,血溅四壁,场面惨不忍睹。
几天后,我被援助中心指定为该男子的辩护律师
雨越下越大。车在泥泞的土路上颠簸行驶,三小时后,车终于到达了凤城看守所.在探视室,狱警给我领来了一个高大枯干的男子.男子三十多岁,胡子拉碴,两眼通红地坐在我的面前。男子的目光酷冷、敌意,而又充满杀气的藐视着我.我不接男子递上来的挑衅目光,我把目光自然落在男子的衣着上.男子衣着不整,还带着哗楞乱响的手铐脚镣.狱警解释说,该男子拒绝任何人给他打开手拷脚镣,他说这样他心里会好受一些.男子的脸有厚厚地一层灰,由于厚薄不匀,很象外面正下着雨的天空.男子头发乱似鹊窝,嘴唇上还起了厚厚的一层白色水泡.说明男子的心一直都在自我煎熬着.叫谁呢,亲手杀死自己的亲儿子,心里肯定平静不了.我介绍了一下自己,是他的指定律师。就他权力、义务作了说明.男子始终一言不发,瞪着通红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雕塑一样没反应.
我说:”后悔了吧?”
“不后悔!”男子紧跟就回答,好象话就等在嘴边.
男子的回答让我很意外,本以为男子会用沉默来拒绝我提出的所有问题。
我又说:”孩子太可怜了,太小,什么都不知道.”
男子说:”不知道好,知道了怎么面对?”
我问:”你爱孩子吗?”
男子说:”不爱我怎么能杀了他?”
我诧异男子的爱法。
男子又说:”杀了他,我陪他一起去,在那个世界去爱他.”
愚昧、无知、没脑子?我没法去接男子的话题.
我又说:”孩子太可怜了,挨了你那么多刀,都没了人形.”
男子的眼睛更红了,竟有泪潸潸流出,他不去擦,任凭泪水在他肮脏的脸上流出纵横交错许多条沟壑.
我说:”你有什么要求,有什么话要说吗?”
男子说:”狗.我讲一个狗故事你能听么?”
男子的话语忽然软了下来。
我奇怪,但我还是说:”你讲.”
男子说,小的时候他们家曾养过两条狗,一条丫狗,一条母狗。母狗一窝生下两条小狗,又是一条丫狗一条母狗.第二年小母狗起媾了,招来很多丫狗交媾,但从来没见过自家老小两条丫狗有什么举动.小母狗与别的丫狗酣畅淋漓的交媾时,自家的两条丫狗总把头转向一边,象是害羞.
男子吃惊:难道狗也有道德所限?这件事給男子的印象很深,是他一直都解不开的谜。
男子最后说:”连狗都这样,人怎么连狗都不如呢?”
男子说完,站起身,带着哗楞作响的铁链声消失在了门口.我不明白男子的用意,甚至他为什么要讲狗的故事.狱警告诉我,男子从进狱的第一天起,他就拒绝理发、冼脸,一直都水米未进,现在只靠着输液维持他的生命
雨,时断时续,象一位哭泣的怨妇;风,时松时紧,更象怨妇如缕的哭声.
男子的媳妇叫小梅,单纯、文静,很漂亮,有一对很细很长的弯眉,弯眉下两只很汪很清澈的大眼睛,給人亲近感。小梅的皮肤很嫩、很白,还有一头乌黑油亮的佩肩长发,很飘逸。小梅听说我是从男子那里过来时,清澈的眼睛立刻就有眼泪流出,大滴大滴地滚落在胸衣上。小梅的胸特别肥硕饱满。由于是在哺育期,绷紧的胸衣有两点湿湿地乳汁在洇涎.泪水和乳汁交在一起很就快湿透了一片.
我说:”你恨他吧?”
小梅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哇—“小梅忽然失声疼哭起来.
没想到一句问话,引得小梅这么悲伤,这么激烈的反应.我踌躇起来,不知道自己是否该再问下去.
小梅哭过一阵,摖干了泪水.很汪的眼睛又清澈起来.
小梅说:”没想到他能对孩子下手.还是那么狠!”
小梅又说:”都怪我.我不该结婚,是结婚的事刺激了他.”
我问:”那你为什么要与你公公结婚呢?“
小梅说:”丈夫说我离了婚没人稀要,他爹要,我就給,看有人要没人要,是赌气的。“
我问:”那你公公也是赌气?”
小梅说:”那老鬼却是当真的”
小梅又说:”说来我公公不是人,我是他儿媳妇,他再花心也不该对我那个啊.”
小梅说,去年夏天.刚生了孩子.公公就老往我屋里跑,爷爷逗孙子无可厚非.有时我正在给孩子喂奶,公公也不避回.我也没往那方面想,公公爹和自己的亲爹有什么两样.直到那天响午,我睡午觉,睡梦中有人摸我,还上了我的身,我原以为丈夫回来了.醒来才知道是公公这老鬼所为.当时打死我也不敢相信,总认为自己还在梦中,也许只有在梦中才会有这等离奇古怪的事儿发生.
自后,公公就以各种理由,老往我屋里钻。我没次都反抗,每次公公都得逞.我不敢对丈夫说.更不敢大声嚷,让别人知道了多丢人.我悄悄告诉了婆婆,婆婆就一天到晚跟公公打仗.婆婆为此还喝了几次农药,险些丢了一条命.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直到那一次,丈夫突然回家,亲眼看到公公趴在我身上还没下来,爷儿俩为此动了菜刀.以后丈夫老把我往死里打,说我不好,是我勾引了他爹,逼着我去死,我干吗去死呢?怪我吗?我有一千张嘴他也不听我解释,再说了我为什么要死呢?死了也没人给我立牌坊,我就不死.他骂我是祸水,又逼我离婚,说我离了婚没人稀要,离就离,看我到底有人要没人要,刚离了他爹就——我也是赌气,以后……小梅忽然不说了.沉吟半天后,说:”以后发生的事,你去问老鬼去吧.
雨淅淅沥沥、时断时续,一连几天都这样死皮赖脸烦人。我冒雨顶风,一路泥泞,终于在一处低矮平房里找到了公公。公公粗脸淡眉,黄板牙,有一对呈光发亮的狼眼,细薄的嘴唇特别能说会道,是“说得清、尿得混”那种。身上老远就能闻到一股旱烟叶子的呛人气味
“么事?”公公瞪着一双狼眼警惕地盯着我问。
我说:“我是你儿子的指定律师,是为你儿子案子来的。”
公公沉下硕大的头,半晌不语,忽然骂起来说:”小子真不是个东西,他不该怀疑他爹,我是他亲爹……”
我说:”现在还说这话,有意示么?我是从小梅那里过来的.小梅什么都跟我说了.”
公公又沉下了硕大的头,不再言语.
我停顿一下,直截了当地问:”你儿子逼小梅离婚,你干啥也跟老婆离婚呢?”
公公说:”我想阻止他们,保全这个家。“
我说:“就算你说的有道理,儿子离婚你离婚,之后干吗又与小梅登记结婚呢?”
公公说:“我看小梅可怜,我想給她一个家。”
我说:“你給小梅一个家,你考虑你儿子的感受么?你儿子的儿子——你的孙子,懂事以后该如何称呼你?爷爷?爸爸?小梅是奶奶?妈妈?你说呢?”
公公憋紫了脸,半响嘣出了一句话,几乎气歪了我的鼻子!
公公说:”我的事用不着你说.我没违犯婚姻法,法典上也没有规定公公不能跟离了婚的媳妇结婚.民政干部也是这么说的.我也不管那么多,我只知道我是男人,小梅是女人,男女自愿谁也管不着!”
公公甩手离我而去.
雨,断断续续,如哭似泣.
最后踏进这一家人从前的家门,我又退了出来.因为我看到死一样静的屋子,死一样静地院子里,坐着一位满头花发、骨瘦如柴、目光呆滞的老女人.我问了她几声,老女人竟死人一样豪无反应,就好象她身边没存在我这个人一样。她就是婆婆了.婆婆是这场家庭变故中最大的受害人.她没有了丈夫、没有了儿子、儿媳、还有活泼可爱的小孙子.她一无所有。
我走了。我走的那天阴洇细雨,终于酿成磅礴如注普天大雨.山洪暴发,洪水冲毁房屋、道路、田地,冲断桥梁,洪水肆虐着一切.我想:洪水是自然的祸水,祸水之后我们还有机会有能力修整抚平一切,把祸水造成的损失降到最低;而在已造成人祸面前我们却往往束手无策无能为力。都说女人是祸水,男人更祸水。当公公上了媳妇的床,丈夫擎起手中的刀,祸端才由此而来。我忽然想起公公那关于男人女人的一席话,我真后悔,我当时干嘛不大声地对他说:在这个世界上不光有男人和女人,男人女人事,更多是为人的道德和责任,这是人类社会文明的标志!
我巴望着雨停,洪水消退.
我还想:雨终是会停的,雨过天晴,灿烂的太阳又会照耀在天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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