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
寒风。
寂冷的长街,一青年汉子负剑独行,走起路来身子仍似一杆枪一样笔直,棱角分明的脸庞就像刻刀雕出来似的,幽深的双眸如幽月般清冷。他走得很慢,多半是在搜寻些什么,终于他的目光落在了一个叫做“赵森记”的棺材铺子上,借着昏黄的灯光门旁的对联隐约可见:惟恐生意太好,但愿主顾莫来。
他望了几眼,疾步上前敲起了店门,没过多久,一毛头小伙开了门,两人也不多言语,青年汉子便随这小伙进了铺子。
里头围坐着一群人,有男有女有僧有道,坐在上首的老汉问道:“你便是王举。”
青年汉子答道:“喏!”
“你便是一夜杀绝太行六十四友的王举。”
“喏!”
“看你的年纪,不过二十出头,想不到竟有此能耐。”
“哦?”
“你也用剑,想必并非凡品。”
“湛卢。”
“此剑传为欧冶子所铸,吴钩越棘,纯钧湛卢。”
“喏!”
“看来要你多说几个字还真是件难事啊!”
“哦?”
“我想知道当初你杀太行山那伙强盗的酬金是多少?”
“十万两。”
“真不愧是身价最高的刺客。主上想找你杀个人——姜舞阳,开个价吧。”
“五十万两。”
“‘一剑动三川’姜舞阳,值这个价,不过我希望你能让他在半个月内消失。”
“三天。”
“你说你只需要三天?”
“是。”
“好,这是二十万两,事成后再付你另外的三十万两。”
旭日初升,飞龙山庄微染赤霞。
庄主姜舞阳闲坐在园子里凝神静思,清越的鸟鸣,幽微的花香,不甚惬意。早起呼吸新鲜空气舒展筋骨这已成了他二十多年来每天必做的功课,但恐怕今天将是他的最后一次,这一切只因为一个人——王举。
“你来了。”
“恩。”
“我想知道到底是谁要你来杀我的。”
“说不得。”
“一定是他,还是找上门了。”
“年轻人,动手前我想知道一件事,他付你的酬金是多少。”
“五十万两。”
“不低啊!”低声念叨完起身与王举相对而立。
“出招吧。”
“不急。”
“你想让老夫再欣赏会儿这么美的晨景,你以为这是老夫的最后一次。”
“喏!”
“年轻人,太狂了,就让老夫来领教你的高招。”
姜舞阳弹剑,剑作龙吟,转瞬间已刺出十五剑,王举一再退避直至姜舞阳出至第十招,反身抽剑,勾划出一朵剑花,姜舞阳跃起一剑直刺王举门面,王举不闪退反而迎上,这一拼招显然出乎姜舞阳意料之外,可他毕竟久经沙场反应也不慢,硬生生地撤回了那一杀招且不留半点破绽。
破绽也许没有,可他毕竟还是撤迟了。
王举一加速连刺出六七剑,将姜舞阳整个笼罩在其剑光下。紧接着一个交叉步挺剑直刺将姜舞阳逼退了十多步,并趁着他站脚稍稍有些未稳,虚提剑探其左肩顺势反身出剑已刺入姜舞阳右胸,直至没柄。
这便是王举赖以成名的“反手剑”,其威力着实不可小觑。
“一剑动三川”姜舞阳就这样倒下了。
他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倒下了呢?
姜舞阳当然没有这么容易倒下,只因刚倒下的那个只是他的替身,用来试剑的替身而已。
此刻姜舞阳正从园的尽头的徐徐而至,面带笑意,拍手赞道:“好,好,好,好个王举,好个江湖第一杀手,好个反身剑。”
王举默然,他只能默然,因为凭他超绝的杀手嗅觉,竟没有感觉周围有人存在,足见姜舞阳的内功修为之深。他不敢懈怠,更不能懈怠。
此刻他的心里比谁都清楚,自己已落了下风。
他需要冷静。
可姜舞阳的平静和诡谲却让他冷静不下来。
王举经历的战役可谓数不胜数,却没有哪场战役像今天这场这样让他冷静不下,甚至觉得紧张。我紧咬牙关,以杀手般近乎残酷的语气命令自己冷静,渐渐的他嘴角沁出了一丝丝鲜血。
“年轻人,这一仗你已经输了。”姜舞阳不紧不慢的说道。
“未必。”王举当然不肯示弱。
此时姜舞阳毫无疑问占据了一定的心理优势,王举在等,也只能等,等一个一击致命的机会,他能做到么?
“听说你成名前也是个杀手,而且恰恰就是二十多年前无恶不作且令正道武林闻风丧的‘麒麟三煞’之一的秦苍水。”
“这是你今天讲的最多的一句话,是不是怕自己以后再也说不了话了所以赶紧多说些,没关系,老夫一定让你说个痛快。对了,你说老夫是‘麒麟三煞’,可有何凭据。”
“凭据?二十多年前武夷山一役,‘闽东大侠’乔青云凭一柄重达三十余斤的落月钢刀与麒麟三煞大战三昼夜,将他们逐一挫败,首煞游英三煞关琦当场毙命,二煞秦苍水身负二十余处刀伤跌落天游峰,三煞的仇家们虽说翻遍了峰底的每一寸土地也没有找到秦苍水的尸骸,但谁也不相信他还活着。飞龙山庄是在这之后的三年落成的,这么长的一段时间给你疗伤、恢复功力可以说绰绰有余。再有当年‘麒麟三煞’横行江湖时从没有人真正见过你们的面容,见过的都已成了泉下游魂。江湖上的人只认得你们所使的兵器,老大使把鬼头刀,所以江湖上也称他为‘游鬼头’,老三使把天马流星锤,所以被称作‘关流星’,而你则善使飞枪,所以赐号为‘秦飞枪’。”
“你这故事说的实在太精彩了,我还真舍不得杀你,不过……”
“不过我知道了太多是吧?”
“如果你愿意告诉我是谁请你来杀我的话,我可以考虑一下饶你不死。”
“哦?”
“你不信?”
“信你话的还有活着的么?”
“你将会是第一个。”
“这么说来我应该信你咯!”
“当然。”
“秦飞枪,你别白费力气了,出招吧!”
“既然你这么急着求死,就莫怪我无情哦。”
秦飞枪双手一抖,两根八寸长的飞枪便稳稳当当的落在他的手上,再一抖,那两根飞枪便箭一般地射向王举,他躲哪儿,那飞枪长了眼睛似的追向哪儿。当年秦飞枪也曾凭借这招“狡兔追月”险些刺中乔青云,若不是对方情急之下使出一招细胸巧穿云的话,恐怕武夷山那一役败的便不是三煞而是乔青云了。那一役之所以能够名动江湖正在于此,它无疑是史上最经典的战役之一,甚至可以跻身三甲与濮阳战役和太湖会战争辉。这次王举仍旧凭借那招细胸巧穿云破了秦飞枪的“狡兔追月”,秦飞枪似乎早就猜着王举有此拆招似的,紧接着一招“九曲冰刃”可谓气携风雷,将王举压得似已喘不过气来,眼看着王举就要伤在飞枪之下,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他竟然拿的一双肉掌去接那急如闪电的飞枪……
他当然没有接着,甚至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并未因此而伤着,他不过是双手各握一把匕首将系在飞枪柄的细钢丝割断而已,谁也讲不清他是怎样做到的。失去飞枪的秦飞枪充其量不过是个准一流的高手,只十来个回合王举的湛卢剑便已架在秦飞枪的脖子上。
秦飞枪幽幽的问道:“乔青云是你的什么人?”
王举道:“正是家师。”
秦飞枪恨恨道:“难怪你能够有惊无险地破了我的‘狡兔追月’,其实这也不算什么,难在你能以如此滑稽的招式破了我足足练了二十年的那招‘九曲冰刃’,果然名师出高徒,老夫服了,不知令师近来可好?”
“多谢关心,家师已于半年前仙逝了。”
秦飞枪摇头叹息道:“秦某一生作恶,自知罪孽深重,能死在乔青云高徒的剑下,想老天待我还算不薄啊。年轻人,动手吧。”说罢,秦飞枪阖上了那对沧桑的眸子。
王举挥剑,血溅,但秦飞枪并没有死。
他不过被削去了两根大拇指。
从此江湖上便少了一个身价最高的杀手、一个恶贯满盈的刽子手,而多了两个打柴为生的樵夫,他不再用剑,他也不再用飞枪。不过从那以后江湖上每有恶人作乱,往往不出一个月这些人便又会销声匿迹。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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