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里的山民都是寻常百姓人家,自然就要靠山里的水土养活山里的人们了。在一年时光里山民们除了拜拜佛、烧烧香之外,最重要的事就是把田地种好,希冀一年光景能换来个好收成。千百年来,种田之人无不盼望有个好年景,吃饭穿衣都不愁,所以山里人亦是如此。在平常农忙的岁月里更是忙的不亦乐乎,只因为艰辛付出或许能换来好年成。正是缘由无数耕作者,中国的农耕文明变得迤逦深邃,许多的精致的文化渊源亦是来自民间的耕种收获中,再加上文人墨客生花妙笔的点缀,变得更是栩栩如生、艳丽多姿了。
种田之人每年的开春就要忙和起来,春耕对他们来说是一年里不可或缺的劳作。如若哪家少了春耕时的早稻粮,而单单依赖于秋粮来维持一年的食用,吾唯恐是不够的,这户人家必定是有上年的余粮,亦或过了数月的籴米生活。在南方,庞大的农耕人口使得有限的水田变得更加稀缺,而每分水田必定是深耕细作,荒芜是少见的。所以每年正月过后,山民们就从春节的喜庆中转到农耕的正题上了。
秦汉交替之际,中原就有了牛犁耕,只不过那时的犁耕是二牛挽犁之法,据传是秦兵征伐百越时带到南方来的。到汉景帝、武帝之时农人们改进些,更适合南方湿壤的犁作。而到了李唐,出现了一种更为简便的耕犁,只需一人一牛足以,所以这种犁耕一耕就是千余年,现在的山民们用的还是这种耕作之法。其实冻了一个冬天的水田是不好耕作的,农人们只是在田间灌满溪水,让泥块在溪水中浸泡数日,待泥块醒淩了松软了,才赶牛下田的。驾着牛在田间来回的穿梭着,有时牛亦会偷个懒儿,赖在田埂边吃着春发的青草,而这时必定会听见鞭子的响声,农人们骂骂咧咧的吆喝声。牛受到了鞭子的抽痛,惊得跑开,田也就接着耕了。
田耕好了,接着便是女人们的事了。三三两两的农妇挑着满载秧苗的篾篓向田间奔去,到了田间赤着脚把预先要插的秧苗散在田里,牵好了每行的间距就开始忙碌起来了。一面快速的插着秧苗一面还不忘和邻田的左邻右舍们聊着天,说及今年年成的形势……初春的一切都是新的,桃李花开亦是灿烂无暇、粉红梨白的,初春的朝阳光芒四射,笼罩大地,而迎着晨曦戴着晶莹的露珠的小草生命亦是光彩霞丽的。
春耕忙完后,山里的农妇们便都闲下来了。有的女人乘着江南连绵的春雨在家里缝缝补补的,绣一双新老虎鞋面,缝些刮破的衣衫;有的女人们实在现在家里无事,几个人凑在一起打打麻将,玩玩牌九之类的东西;还有些女人在下雨天也不忘农事,应邀帮别家打打短工,工钱是一天一结算的,当天事做完了结账就可以走人了。
初春帮别家打短工,亦没有什么大事,也不似先前的地主老财家的那些长工们没有身份地位,更无自由之说。在春季里打短工的只是帮帮邻镇的茶农们采摘茶叶的,自身亦可以增加些外快补贴家用。说到采茶,邻镇家家户户都有茶园,大抵分布在庐山的山腰上,那些茶树常年受到山上云雾的浸洗,得到天上露珠的呵护,长出的茶叶特别鲜嫩,翠绿翠绿的。每片新叶都是绿的亮光,恰似新出的翡翠玛瑙,亦是光彩夺目的。
中国的茶文化是博大精深的,喝茶的历史也是由来已久。早在唐代时,茶圣陆羽就曾编纂一部《茶经》,把中国的茶文化推向了一个极致。后来历代的茶人只是将他茶经里的故事渐渐推广,读书人亦把茶经里的事详详细细的记载在书上,在书斋里时时不忘供奉一壶清茗,最终兴起了整个民族对于茶的推崇和喜爱。亦衍发出一套套精美绝伦的茶具,一手手精妙繁琐的茶艺,一家家文化氛围十浓的茶馆。再后来,明成祖朱棣派郑和下西洋时带去的也是一船船新出的茶叶,以至于都波及欧洲了。难怪欧洲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们喝中国的茶亦是小心翼翼、一丝不苟的。喝完已是没有一丝茶味的茶水后还不忘把茶碗里已经完全卷开的茶叶掏出来,放在嘴里咀嚼、咽下。可以说,没有哪一个民族像中国那样对于茶有着那么浓郁的情节了,没有哪一个阶层似中国历代的读书人士大夫那样对于茶有着难以释怀的情缘了。
邻镇茶园里茶叶的采摘也是分时节的,他们亦知晓时节对于茶叶的好坏有着关键性的影响。在谷雨时分,正值茶农们忙碌的时候,这时节他们才大量的雇佣临时女工,而这些女工亦只是邻村的农家姑娘。时至春日,太阳明媚的挂在天空中,茶园里一派祥和忙碌的景象:戴着斗笠的采茶女们背着个小背篓在一簇簇蜿蜒在山腰上的茶树前忙和着,时而细致灵巧的双手在茶树上采摘着茶叶,时而又用纤长白皙的手指从挂在胸前的背篓中挑出茶梗、碎叶。身着春装红衣的采茶女们在雾气缭绕的山间原本就是一道道绚烂迷人的风景,她们亦被融融和煦的春光迷住,采摘到动情处不禁唱起了地方采茶小调。小调原已是朗朗上口的,在经这些采茶女们一唱更是婉转动听,恰若黄莺鸣翠、布谷啼春了,仿佛如天籁之音,顿时吸引了不少登山观光的游人们停步驻足、流连忘返。正若是万人观罗敷了!
采茶女们唱的地方小调,吾不清楚是不是赣北的采茶戏,或可能只是赣北的劳动号子,亦或许是赣北民歌,也许是湖口至今流传的青阳腔。只是已成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青阳腔她们怎么会学会,并唱的如此之好?我不得而知,或许这些采茶女们从小就从茶农那里传承过来的吧!中国千千万万的民间小调不就是这样一代一代的传承的吗?青阳腔亦可以如此的。提及采茶戏,赣南的采茶戏是那样的动人悦耳、情真意切,然而采茶戏的内容大多是哥哥妹妹在采茶中碰撞出爱的火花,难舍难分的;湘西苗寨采茶戏虽说反映的是地方的民族风情,却也是情郎俊妹的的浓浓爱意。或许这就是南方采茶戏的特色吧!南方浸在山的雾色和雨的青梭之中造就了南方的男女天生就是多情的,没有北方游牧民族的剽悍与勇武,亦没有北方大汉的豪气冲天,有的只是江南的小桥流水人家,有的只是江南的小家碧玉,亦有江南书香门第的俊朗书生,有的是江南男女间的缠缠绵绵。
茶叶采摘回后就要制成成品茶了,庐山的云雾茶不像云南的普洱茶,都制成茶饼状保存数百年的,成为贵家子弟才能享用的起的极品。在茶农的茶庄里,茶的制作任旧是采用传统古老的制茶方法,放在铁锅里反复炒动,直至水分脱去七八成,接着在炭火上烘干,在经过几道程序后就是分茶了。把各种不同的茶叶分开也就有了精品和次品的差别了,自然在市场上销售的价格就大不同,精品茶往往是次品的几倍或几十倍。而茶农们赚的就只是精品茶的钱了,如若在茶农出产的茶叶中没有几成是精品那么茶农的收成今年就算是荒芜了。所以制茶的工艺是万万要精细的,大意不得的。而每年的清明节前采摘的茶叶制成的明前茶亦是茶中的精品,全部都是投放到市场上销售的,至于茶农自家喝的茶只是些碎茶、次茶,有时也可能茶农是没茶可喝的。中国历来是如此的,织罗裳的穿麻布,卖凉席的睡板床,自家赖以为生的东西自己是享用不起的。
在春耕时分,农人们忙完田间的农活亦有农事可做,那便是养蚕缫丝了。在历代封建王朝时期,朝廷为了鼓励农人们精于本业,每年的开春皇帝亦是要在田间亲耕的,而后宫的妃嫔们亦是要在皇后的带领下上机织布,以为天下臣民们做一个表率,来诠释以农为本的实策。在山村,村民们也是要忙于农桑之事的,且是一忙就得数个月之久。
在春暖之日,桑农们就拿出几张布满蚕卵的报纸,放在太阳底下晒,当然初春的太阳是暖和和的,对于幼蚕的出生是没有太大影响,亦不会烤炙到蚕虫。有时春日的温度不够,幼蚕不能顺利破壳,蚕农们就得帮它们加温了,放在破旧的棉絮里,或是藏在怀中的衣服里,用体温来辅助幼蚕们的降生。待到报纸上爬满了密密麻麻黑褐色小虫时,蚕农们就用鸡毛亦或是鹅毛之类的柔软物把它们轻轻的拂到已是揩干露珠剪碎的桑叶上。蚕这小生灵天生是娇嫩的,不能吃带有露珠的桑叶,不然就会因消化问题死去;在晚上亦要把它们放在高处,老鼠才能偷吃不到它们。待它们渐渐长大,能够吃下整片桑叶时,蚕农们就更忙碌了。每天晨曦时就得背着竹筐到田埂上去采摘桑叶,待到傍晚时再得去一趟,不然夜半蚕没有吃食,蚕会出现不良症状的。而每到下午采摘桑叶之重任便落到我们这群孩子们身上了,其实我们亦是想去采桑叶的。到了黄昏,太阳已垂落到山的那一边,我们就背个竹篓出门去,到了桑田里,我们照例是先爬上桑树饱饱的吃一顿美味的桑葚。然而树上的紫桑葚是比绯红色桑葚要好吃的多,甜美的多,可每当我们上去的时候已有虫子在紫色桑葚上享用着,所以我们不得不用手摇晃树干驱走它们。待我们采完桑叶吃饱桑葚,天已是要断黑了,顺着小道捂着竹篓口一路上飞奔回去。到家父母已然在门口等待了,接过竹篓就奔蚕室,片刻功夫,沙沙声又从蚕室传来,我亦已上床熟睡了。
等到数月后,蚕虫们都吐了丝,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变成蚕茧了,亦是桑农们忙碌的时程了。他们兴冲冲的把蚕茧都担到镇上的一家收购站,欲把白花花的蚕茧变成白花花沉甸甸的银钱,却被告知今年的蚕茧价格下调了,市价只有原来的三分之二,想卖的还可以在此处卖,不卖的可以再担回去。蚕农们一听都忿忿不平,可谁都没有再把蚕茧担回去的意思,再说家里还等着钱用,所以也只好贱价卖给这些收购之人了。有些蚕农愤愤的把蚕茧都倒在路边的水沟里,嚷道:就是今年不赚钱了,也不能让这些奸商把利赚了去。只是可惜了那些蚕茧,原本雪白的蚕茧是可以织成雪白的绸缎的,茧里的蚕蛹亦可以上饭庄的餐桌成为口中的美味,这下全都孝敬给老天爷了。
山村里的蚕农们不似江浙地区的蚕农们有着大片的桑田,有着自家的织布机,在蚕茧贱价的时候可以把蚕茧自己加工成为精美的丝绸,再在来年的春市上高价售出去。山村里的蚕农只是小本经营、自给自足的,原本就没有什么闲钱的,都等着今年的蚕茧换成钱救急的,可如今……小农经营的家庭经济虽是有着男耕女织,你担水来我浇园的二人世界,有着天上神仙也谙羡的幸福时光,但亦是有着身无分文、借债度日的惨淡光景,有着常人难以体验的艰辛和酸楚。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这是西洲曲里的几句诗,讲的是江南采莲女采莲的事。一位身着粉红衣饰的农家采莲女在田田的荷叶丛中穿梭着,忙着采摘熟透的莲蓬,亦采摘已成坚硬的莲子,可在她拨弄莲子时却想起了忆中之人两片脸颊顿时绯红。汉乐府中也有采莲诗: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中,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说的是江南莲塘里鱼戏水底的故事,其实南方莲塘里又岂止是鱼戏莲叶、芙蓉田田呢?成群的鸭鹅亦会在莲塘中嬉戏,成群貌美的采莲女亦会在莲塘中嬉戏。只是这些采莲女们亦会矜持,遇到外人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罢了!梁元帝不是也在他的《采莲赋》中写到采莲女的矜持吗?他亦描绘了采莲女们出众的容貌和情窦初开的羞涩了。
中国古代的文人墨客们对于莲有着特殊的偏爱,对于荷花也有着难以割舍的情怀。在唐代就有周敦颐的《爱莲说》: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在宋代江西诗派的杨万里亦是写诗颂到“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是的,映日的荷花必定是别样的红艳与娇媚。在唐宋时期,莲成了文人们的象征和代表,出淤泥不然,誓不与世俗同流合污了。文人们天生就是一副自高自大的样子,以拯救天下为己任,却又看不惯世俗的点点滴滴,最终只是独宿山水、唱和诗文了。亦为蹉跎岁月、默默无闻而感慨唏嘘。
然而到了元代,莲也从文人们自喻的高尚品性中解脱出来,变成世俗的常用之物了,更多的是用来自况世间美好爱情的。譬如元代的元好问就有《香鶅词》“问莲根有丝几许,莲心知为谁苦。双花脉脉交相向,只是旧家儿女……红衣半落,狼藉卧风雨”。这首词的背景是讲大名府内有一少男少女从小就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待到成年之时女孩的父母却要拆散他们。最终逼得这对苦命人逃亡,待他们逃亡之时又被人追赶,无奈只好逃到莲叶葱葱的荷花塘里,可是他们二人却被水底的水草缠住双双被溺身亡。在来年的时候,就在他们出事的地方长出了朵朵并蒂莲,二莲相向、不离不弃的。其实在中国古代这样的事情很多的,一对有情人被逼身亡比比皆是。在东汉末不就有《孔雀东南飞》吗?在中国民间不亦是有梁山伯和祝英台的事吗?中国古代父母对儿女的婚事干预的太多太多了,也强扭了数不尽的苦瓜,儿女在不断抗争中一次又一次的冲击着封建礼教,但终因太弱小了而被湮没在茫茫的苦心人当中,迷失了原本已依稀可见的光明。
在明清两朝的民间,并蒂莲做为久存爱情的象征被女人们重重绣进了枕头被褥中。在新人们的婚礼上,是随处可见被缎上的并蒂莲的,枕头套上亦绣有并蒂莲,亦有戏水的双鸳鸯。如果是新婚不久的丈夫要出远门,细心的妻子亦会在其鞋底上放上干净绣着并蒂莲的鞋垫。在中国,农耕文明的深邃迤逦是映在生活的点点滴滴上的。在民间,传统文化还是在深刻着影响着世人的。
对于农桑之事,山里的人大多已经习以为常了。对于采莲,亦是熟悉不过了。可是中国民间文化的精深他们却是不懂的,只知道这是祖传的,已经千年了。在他们的眼中,祖传的定时好的,在他们这儿亦不能断根,还得接着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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