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雪说,在我的面前投降了——愿意实话实说。在虚情假意充斥网络的时刻,对于我忠实的读者的话,我信。
正闲着无事,于是我踏上新邵之旅,去看看这位未曾谋面的网友。
当天早晨的阳光异乎寻常的和煦,不作骄阳,可称娇阳。天空澄澈,空气清晰,给人分外明朗的感觉。我身着红色西服,系一根红领巾似的领带,刚轻步来到街边,一辆中巴停到面前,一问,说是开往新邵。这么巧,上吧。于是彻底决定会见那个“投降者”——这个仓促冒昧的念头付诸行动,充分证明我的轻狂,随意和自信。
小雪是我网友中别具风格的一个。她的集子里有丰富的歌曲,我就常在歌曲里销魂。虽然从未聆听过她本人的声音,也不曾目睹芳容,我还是信赖她的真诚,热情和善良。记得当初网络相遇时,那一段斗智的故事清晰如昨。小雪的资料填写所在地是“北京”,我对遥远产生了好奇。
我问:“你是北京的吗,北京现在什么天气?”
“当然。阴天。”
“令我心驰神往的地方!”
“你是哪的?”
“你向往北京,所以说你是北京的。”
“为什么?”
“你应该属于我们邵阳。”
“何以见得?”
“理由:一,邵阳是阴天,北京也这么碰巧吗?二,北京是儿化音,外省也难有这种语言形式.三,本地方言形式正是如此。我分析得对吗?”
“你的分析还能有错!”
“那么请说,什么地方?”
“离城不远。”
“新邵。”我根据语言形式推算。
“不是。邵东。”
“原来住在有钱的地方。”
“有钱的地方不是所有人有钱。”
“那也是。”接着我阐述把她加为朋友的理由,并把成为理由的文章发了过去。
不久前,小雪在关心我文章的同时向我讲述了她身边的一个悲惨故事。讲之前又怕耽误我时间,怕我缺乏耐性。
“愿意听吗?”小雪怯怯地问。
“那敢情好。”我答应着,明白她的急切表达是为了宣泄心中的困惑。
“我们这里有一个人,因为千多元钱,投河自尽。你认为值吗?”
“投的什么河?”我不答反问。
“资江。”
“哈,小雪造假了。”
“没有呀。”
“邵东有什么资江!你不是说你是邵东的吗?”
“你还记得呀!”
“你怀疑我的记忆力吗?”
“我是新邵。只有一字之差,笔误嘛。”
“那么,现在还有水分吗?”我是指她说话的内容。
“不敢。”
“为什么不敢?”
“我投降了。”她折服于我的判断力。
“那好。新邵有什么特产呢?”
“别考我,好吗?”
“不是考你。我想,有你这位朋友,以后就可品尝新邵的风味了。”
“非常欢迎。”
…………
其后,一个网络朋友刺激了我。这位网络朋友神游我的文字时,把友情袒露得非常诚恳,我们文笔相当,不免惺惺相惜,我信以为真。我说,到邵阳,希望通知我一声,可是聊天时,对方说今天在邵阳玩得忒开心,我却从未接到友情电话,心中别有滋味,于是我想体验网络情谊将会虚拟到何种程度。
浮想中, 中巴车在开阔雄壮的山峦间奔驰,弹指间就到终点。下车掠眼一看,气象正新,气氛正爽。我捋一捋红领巾,抹一抹黑头发,信步十字街口,觉得两座大厦的银白和草绿与一座商场的嫣红争胜斗妍,大厦之间也矗立争雄,峻健的气派在街道上辉映抖动。我透彻地感觉一下,于是掏出手机,拨通小雪的电话。真巧,小雪说,就在对面等我。
我摁断电话,举目望去,气派的商场下,前坪站立几个人,我沿着斑马线信步走过去。
素不相识的人,虚拟世界里的朋友,在现实中怎么还原的呢?
(二)
跨上前坪,一位身着白色衣服的女子向我瞻望,我看她洁净朴素,神态端庄,玲珑秀气,秀发后梳。我不假思索径直走过去,微笑探问:“你就是吗?”
是谁呢?听来何等唐突,但素昧平生的人心有灵犀。
“应该是嘛。”
这就是眼前小雪的回答。我微笑着上前握手,化解一切即将形成的尴尬。
“当我从那边走过斑马线的时候,”我非常好奇地问,“你知道是我吗?”
“能感觉得到的。”含笑的小雪,眼神有丝丝羞赧。
小雪的芳颜不是出众,穿着不是时髦,但我知道真诚和热情、健康和稳重往往属于这种相貌。亲和与温馨就洋溢她的周身。我毫无顾忌地坦言:“今天我是专程来看你的——你没有视频,我只好来看看了。”
“有视频,只是没装而已。”小雪转而征询,“进去坐坐?”
“不进去,会耽误影响你的。”
“我陪你看看。”她目示资水方向。
“谢谢,不是影响你的工作了?”
“我去说一声。”小雪转进商场,叫人代劳,旋即出来。
这里的行人车辆稀少,不甚宽阔的街道适宜漫步。
“我是第一次与网友见面呢。”我直言不讳。
“可能吧。”小雪话里显出弹性,既承认我的说法,又不愿陷于被蒙的处境,谁知道你见了几个网友。
“我俩这样走在街上,”我坦率陈言,“别人看了不会影响你吗,你可以说我们是同学啊?”
“那当然,一起走路有什么关系的。”
“是的。”我提起兴趣,“你还有个故事没有讲给我听呢。”
“呵呵,那个故事嘛……”
“是呀,那个为一千元跳河的故事。”
“因为一起交通事故,这个跳河的人本来没有错,事故后反被打得遍体鳞伤。职能部门调解,由于没有‘关系’,挨了打,反而赔偿对方一千多元。钱是他妻子出的。回到家里,想不通,妻子又责怪……”
“妻子出了钱,就爱唠叨,是吗?”
“大概是吧。”
“精神包袱太重,一时想不通——是从你们那座大桥上跳下去的?”
“是的。今年已经有两个跳水的了。”
“那么高,跳下去当然……”
“弱者!是被逼的。”
这个话题聊得沉重而忧伤,说着说着,就到了在建新桥的工地前,资江对面苍郁的山壁与蓝天也显得黯然神伤。这时,一辆小车旋风般迎面开来,在黄土坡地上卷起一股飞扬的尘土。我与小雪一同站在坡地边静等尘土降地澄清。为了缓解气氛,我打诨道:“你们那座大桥太狭窄,不好走,要往更宽的地方走,所以那人只好临时走水路了。”
小雪无奈而笑。
宏大的建桥工地一派忙碌气象。电钻声,机械声,凿石声和搬运声混成一片。危险暗藏其中,我俩却旁若无人地闯进这个“闲人免入”的工地。
(三)
“这个地方我以前到过,”我转脸对小雪说,“骑着自行车,一下子冲进栅栏里,那个门卫赶紧把我叫住。我恳求稍微看看,只是稍微,之后马上走,我强调。门卫执意不肯,说上面马上就要来检查建桥事宜。我只好退出。能理解,这样的工地……”正说着,就听到后面一个戴安全帽的员工在喊:
“怎么不听,你们!”
我俩起初还有点茫然,因为走的不是下面栅栏,而其实这正是大桥建筑面,旋即省悟。
“我连喊三次,”这位紧跟上来的员工愤然不平,“三次都不听!”
“对不起。”我连忙道歉,转而心不在焉的说,“没有听见,也许你的声音太秀气。”
小雪慌忙补充:“对不起。”
“从侧面可以转出去吗?”我指向探问。
“不行的。”
我们只好原路返回,从上边的民房绕向水边,似乎上下求索在水一方的伊人,今天的伊人倒无须求索。经由一畦菜地,丛生一些荆棘,虽无需开道,但去向需要顾虑,只好由小雪决定来去意向,我伸手示意:“你请,我客随主便。”
伫立屏息静气的柔柔资江边,我们占据了所有秀山丽水。
壁立的对岸,碧蓝的资江尽收眼底,与蓝天同色。对岸一帘绿屏之中,陡峭的石灰岩垂面,灰白花色,犹如屏中之屏。上方镶嵌一座飞檐小亭,红色圆柱。小雪慧眼识人:“还有几个游客呢。”我识物近视,不甚清晰。不知亭中游人,俯瞰小雪与我,有何感想。
稍有憾意,是大桥通路,使绿屏上方凿开一个巨大创口,工业文明打破了宁静的童年之梦!
“这时看去,风景多美!”我由衷感慨,其实也感慨了小雪更增风景。
“虽常在这里,我不曾来看。”小雪有身在美中不识美的自谑。
“今天那一定是你到这里,才顿增风光。”我随心所欲地说。
小雪听了,羞红了脸,笑弯了腰。
我想,你高兴就够了。
“对岸是赛双清,”小雪解释,“没有你们邵阳赛双清好哩。”
“我们那里叫双清,你们这里是赛双清,谁好?”
“哦——我到过双清,看了你《心田上的北塔》,我特意站在那里眺望北塔,确实有那种感觉。”
这话中听,让我一阵惊奇,也让小雪风华飘逸。我知道她说到的是我写的哪种感觉。
(四)
打道回府的时候,我频频回望,这样的水流,似乎是大河西去,九曲回肠,在厚重浑圆的山头间藏身匿迹。这山头有点像南粤山地气象,有点稀罕。
我默默思忖,资水滋润着两岸文明,从《诗经》里佳人身边流来,流过农业文明,灌溉工业文明,既古典幽远,又现代浮躁;能活人,能淹人。
小雪也不由得跟我回望了几次。
经过新邵一所高中学校门前,看横幅招摇,我备加称道:教学质量应该可以。
“近来有些降低。”小雪说,“据学校说,大门要改向了,那边风水独好!”
我不觉哑然失笑,转而推测:“河边常有绝命赴水,风水独好吗?不会是学校说的嘛?一定是群众,嘲讽它的质量下降,才说原来大门风水不好。”
正说着,一个手拿竹棒,精神矍铄的老人向我们伸出手来,我不想他影响感觉,顺手递过一块钱,小雪拦住我,抽出钱包说:“我来。”我推开她,把钱递给老人。我说:“平时我不太留意,他们是职业。”我想到有一回在公园,一个瞎子寻我们要钱,说是没有回家的路费。我们走过后,发觉小孩没有跟上来,回头一看,只见小孩跨步跳跃追上来,发现新大陆似的告诉我们:“那个瞎子是假的,他的眼睛睁开了!”
原来小孩不声不响蹲在那里看究竟。
所以我对这种人表示怀疑。
小雪也谈了性质一样版本不同的故事。
人类的生活式样蕴涵无限的丰富性,我们不必深究。
小雪要上班,我不敢打扰太久。她说如果恰好在网吧上班,要收费,就不能出来。我理解她两份工作的充实。今天她执意请我用餐再走,虽然我曾要求“品尝新邵风味”,但她的邀请更多出自她的肺腑,她的热情诚恳。
我由衷致谢:“你看,才上午十点多,怎么能吃!下次我一定请你的客。”
小雪看看手机上的时间,默然微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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