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老范

老范下了早班一准会喝的老脸绯红，从家里出来。他肩上扛把铁锹，后面吊着一个左右来回晃悠的铁皮桶，他一手搭在锹把上，一只手夹着烟。通红的眼角留有白色的眼屎，长年累月穿着一件早已经退了色的涤卡中山装，一条灰不溜楸的裤子，裤腿高高卷起，上面还沾着星星点点的泥块，脚上一双黄色的劳保鞋也破了几个洞。

老范又逮鱼去啊？邻居们和他开玩笑说，鱼，早晚要被你老范逮绝种！

老范这时就会吸了一口烟含在嘴里，鼓圆两腮，然后绰着嘴慢条嘶里把烟一缕一缕地吐出来，才回答说，我要是有那么大的本事，我早该发财了！

老范家里确实很困难，两个孩子上大学，一个读高中，老婆又没有工作。老范整日抽的劣质的烟，喝着劣质的假酒。因为他的吸烟喝酒老婆没少和他吵架，老范经常是对于老婆的吵闹保持沉默，一棵接着一棵反而烟抽的更凶，酒一杯又一杯喝的更猛。老婆见拿他没有办法，所幸就放任自流。

老范喜欢喝酒，但是上班前从来不喝酒，也就是下班后在家里弄二两小酒晕晕。老范毕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知道上班喝很危险，还有两年就该退休。

区长看他年龄大了，曾经几次要把他调到辅助单位，老范便绷起脸生气地说，我家庭困难，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把我调到辅助单位，我们一家人喝西北风啊？区长讨了个没趣，无奈地摇摇头说，老范啊！老范，你真不知道个好歹。

老范一直在井下掌子面干掘进，在井下他和年轻人一样，在迎头打眼、放炮、出矸、订道。哪样活也难不住老范，他对自己的工作轻车熟路，干的也是得心应手。

老范逮鱼是用最原始的方法：竭泽而渔。他不是靠技术，而是凭憨力。他来到塌陷湖周围的小河沟，先用目光选择一段有鱼的小河沟，再用铁锹把河沟两头堵实，然后弯腰厥腚用铁桶把里面的水攉干，往往这样要花费很长时间和力气才能把河沟里面的水攉干。

等把水攉尽了，各种小鱼小虾开始乱窜乱蹦。老范会咧着嘴笑哈哈地开始边拣鱼边对着它们说话，你们都别急，我会把你们一个不落的带会家！一般情况下，野生小鲫鱼占多数，当然也有泥鳅、河虾、黄膳之类的，运气好了，有时候还能捉到大黑鱼。

通常要到工人村掌灯时分，老范才会满载而归。回到家，泥头土脸的老范并不急着把鱼拎进屋，而是放在外面向邻居们眩耀。邻居们便会围拢过来，伸着头看水桶里活蹦乱跳的鱼虾。特别是一些儿童，更是感觉新鲜，相互推搡着尖着脑袋往里面挤，有的时候还会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捉桶里的小鱼。老范这时就会笑着吼，只看不能摸！想要让大人来买。

邻居们有的会趁便宜买些走，卖不完剩下的，老范便让老婆第二天清晨拿到市场去卖。有的时候逮的鱼实在太多了，市场里也卖不完，老范就会把它们辞干净淹制后晒成咸鱼干。所以老范家里长年充满一股浓浓的咸鱼味道。

我和老范家是邻居，一般情况下，我不会去他们家串门，除非有特殊情况，我才会进去，但是我会憋住气，不然的话，那股浓烈的咸鱼味会把人熏的翻个跟头。老范有时候找我替他写个申请什么的也是在我们家门外喊我出来，我让他进来，老范就会挠着头说，不进去了，别把你们家的地板踩脏了。

偶尔，老范会挑几条鲫鱼热情的送给我说，大头，这些都是野生的鲫鱼送你尝尝鲜！我顿时感动的手足无措说，范师傅！这是你好不容易逮的，你快拿回去，我们不要！我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挺高兴的。老范说，大头，你跟我客气什么？我不也是经常找你帮忙写个东西嘛！快拿屋里放在水里养着，还都活着呢！

我为了表示客气，会从裤兜里掏出十块二十的零钱给他。刚客气两句，老范就会把钱收下说，好！好！你也别客气了，我把钱收下，行了吧！

等老范离开之后，老婆关上门就不高兴了，沉着脸训我，你大头脑子进水了？啊！这几条破鱼值十块钱吗？你也太傻了吧？他老范也真能做出来，客气两句还真把钱收下了！老婆越说越愤怒。

我急忙安慰说，算了！别叨唠了啦！都是邻居麻！为了这点小事自己跟自己生气不值得，下回咱们不要他的鱼不就结了嘛！我嘴上是这么说，可是心里也感觉堵的慌，老范这人真小气！决定再也不和他打交道。

一天傍晚，我正在屋里看报纸。就听见老范在门外喊我，大头！大头！你快出来。

我纳闷天还没黑，这老范怎么就逮好鱼了呢这么早回来了呢？打开门，看见老范手里抱着一只鸽子，他兴奋地对我说，大头，你快瞧瞧！我下午在塌陷区逮鱼，没想到在草丛中逮了只受伤的鸽子。他们说是信鸽，你快看看是不是？

我接过那羽瓦灰色的鸽子，我和鸽子的目光一接触，鸽子惊慌地头左右一伸一张的明显感到恐惧，我发现鸽子的翅膀上有一个伤口，然后我捉鸽子脚上的塑料箍一看，发现上面的数字是：021。我对老范说，这应该是上海的信鸽协会的信鸽，它的翅膀受了伤。老范你要好好照顾它，我一会儿上网给你查查。

老范接过鸽子孩子似的问我，它喜欢吃什么？我这就去买！

我回答说，你家里不是还有嫂子拾庄稼拾的小麦和玉米吗？！

老范点头说，有！有还有些。

那你快抱回家去喂吧！我对老范说，我上网查一下。

老范走后，我在网上输入脚环上的数字，鸽子的主人一下查到了是一个叫夏根林的人，并且用依妹儿给他发了个短信。

我立刻跑到老范家，老范在家里忙的焦头烂额，东一头西一头的翻找东西，老范在床下面找了大纸箱将鸽子放在里面，又在里面放上水，撒些粮食。然后又从柜子里翻出一片土霉素，用擀面杖把药片碾碎敷在鸽子的伤口上。

我把情况告诉老范说，鸽子的主人已经找到了，你要好好照顾它，千万别一高兴把它宰了吃了。

老范说，怎么可能？刚逮到这只鸽子时，人家给我二百我都没有买的，咱虽然是个下井的工人，但是还是有良心的！

我真受不了老范家那股浓烈的咸鱼味，借口说还有别的事，离开了老范他们家。

第二天，老范下班就挥舞着手里的汇款单，在房道里大叫，上海的朋友给我寄钱来喽！邻居们都好奇地问，寄了多少？二千！老范说。这下你老范发财喽。邻居们议论纷纷，认识了个有钱的大款！

我接过汇款单，看着上面的简短的留言读道：范师傅，辛苦你了！听说你是煤矿工人，我没有去过煤矿，更不了解你们那里的情况，在我的印象中煤矿是很危险的，又脏又穷的。希望你把我的鸽子照顾好，我会陆续寄钱给你！

大家都安静下来，老范也被这几句简短的留言刺激了，深深地陷入了思考。原来我们煤矿在外人的眼里印象是多么的糟糕，又黑又脏又穷又危险……。

半个月过去了，受伤的鸽也恢复了，放飞鸽子的那天，我们所有的邻居都出来了。看见老范眼含着热泪，双手捧着鸽子，低头吻了一下，然后双手用力将鸽子送上蓝天，鸽子轻盈地煽动翅膀，在工人村的上空盘旋了两圈，然后恋恋不舍地向南飞去！

同时，老范也在这半个月的时间内陆续收到上海的五张汇款单，总计金额高达一万元。

大多数邻居还不知道，老范在放飞鸽子的当天下午，又一分不少的将汇款单寄回了上海。只是让我帮着在留言栏里写上这么一句话：朋友！请你有时间来我们煤矿走走看看！看看我们挖太阳的人是如何工作生活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