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金庸先生的《雪山飞狐》，多半是因为里面的一个人物程灵素。

程灵素是药王的弟子，出场较迟。她心机缜密，平和内敛，空灵淡然，恰似她种的兰花一般，外表平平，却格调雅致，蕙质兰心，素情自处。这么一个云淡风轻的人物却因了胡斐的忠义侠情而情思暗结，演绎了一场没有结果的单向爱情。

中国有“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古训，在男人主流的社会，女人似乎只要做好相夫教子工作就行了，好像自古美丽智慧并存的红颜多薄命。金庸笔下的灵素不漂亮，但实在是太聪明，男人大多不喜欢聪明的女人，聪明的女人太危险，绝大多数男人又实在是不够聪明，和这样的女人在一起容易自卑，连胡斐这样的豪侠也不能免俗。胡斐对灵素是又敬又怕。在胡斐眼里：“这位灵姑娘聪明才智，胜他十倍，武功也自不弱，但觉整日和毒物为伍，却总是有点不妥”。他时常也会想：“二妹竟然时时事事都计算到。”　胡斐潜意识里顾忌着程灵素过人的心机智慧。胡斐在程灵素身边感到非常的有压力，“做什么事都是小心翼翼，生怕做得不好惹她不高兴”，这一种压迫感或不自由的感觉无疑会造成两人之间的距离感。

胡斐明知程灵素对自己的款款深情，却狠心断绝她的念想，提出要与她结拜为兄妹。程灵素由希望到绝望，心底关于爱情的美好憧憬刹那消亡，于是她先是脸红到了耳根，继而脸颊刹那间变为苍白，大声笑道：“好啊，那有什么不好？我有这么一位兄长当真求之不得呢！”　此时的她芳心已碎。只有策马狂奔，掩面而去。

这是我读《雪山飞狐》第一次流泪的章节。

然而此时的程灵素已经沉陷在爱海里而不能自拔了，她内心失望至极却又不愿相信这个事实，她放不下对胡斐的那份感情，即使她离开胡斐,湘西那平静的生活也是一去不复返了。明知这苦恋是痛苦而没有结局的，她还是回到了胡斐身边，做了他的二妹。把爱意深深的埋在了自己痛苦的内心深处。只伴着他行走江湖，共患难，同生死。

一个相貌平平的女孩在打破镜子后的自卑心理会伴随她一辈子的，要走出这个心灵上的阴影并不那么容易，需要的是另外一个生命的滋润，程灵素伴在胡斐身边就是渴望得到这样一种爱情的滋润。可惜后来她虽然找到了这个生命,但却没有得到她想要的，最后她为之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去北京的路很长，程灵素也许希望这条路永远也走不到尽头吧？然而北京终于到了……..进城门时胡斐向程灵素望了一眼，隐隐约约间似乎看到一滴泪珠落在地上的尘土之中………..胡斐心头一震：“这次到北京来，可来对了吗？”此时的胡斐，已经隐隐约约意识到了自己以后感情的抉择，可是他后来还是没有去坦然面对…………

灵素自始自终都维护了自己的尊严和操守，没有口出一句怨言。唯一一次真情流露是在京城的袁宅相会时，袁紫衣吐露身世，与胡程二人化敌为友，冰释前嫌，并问程为何不下致命之毒伤她，程目中含泪，愤然答到：“我虽是毒手药王的弟子，但生平从未杀过一个人。难道我就能随随便便害你么？何况，何况你是他的心上人，他天天除了吃饭睡觉，念念不忘，就是在想着你，我又怎么会当真害你？”心地之善良，对胡斐之爱意表露无疑。

在失望中独自品尝伤感，只求能够在自己所爱的人身边，快乐着他的快乐，悲伤着他的悲伤-----这就是灵素！她所需要的回报仅仅是愿望胡斐幸福、平安、快乐。尽管她耗费了很多心血、精力甚至生命，尽管到最后换来的也只是感动，但这种不求回报的付出对她来说何尝不是一种爱的快乐。

程灵素为胡斐付出了全部。一路上的生死相依，到最后舍身吸毒救胡斐，临死的时候，她还记得留石万嗔半条性命给胡斐做活下去的理由,为他父母报仇，以防止胡斐为她自尽。然而即使胡斐没有中毒，她和胡斐又真的能够在一起么？胡斐心中一天十七八遍想的始终还是袁紫衣。程灵素的死，无疑是对这没有回报的爱的解脱。她爱的太痛苦了，无法自拔。欲罢不能的相思煎熬。倒不如用自己的性命去换取心上人的性命，只有这样，才可以卸下这份感情的包袱，才会让胡斐永远记住她。

读到这里，我情不自禁又流下一串清泪。

对于爱情，有人追求长相厮守，有人但求曾经拥有，而灵素呢，只求不负我心。

当胡斐在无声呼唤着：“二妹！二妹！”的同时，不知有多少读者在流泪，是出于尊敬？爱怜？叹息？还是依稀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呢？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危惧，命危如晨露。

芸芸尘世间，不知有多少相见欢？不知又有多少恨无常？

爱是一种奇妙的感情，没道理可讲的。程灵素爱胡斐，胡斐爱袁紫衣，袁紫衣因为父亲的情结却只能缁衣邙鞋，青灯古佛。陈家洛在香香墓前悲歌“浩浩愁，茫茫劫，短歌终，明月缺。郁郁佳城，中有碧血。碧亦有时尽，血亦有时灭，一缕香魂无断绝。是耶？非耶？化为蝴蝶”，真是说不尽的相思，道不完的情愁。

圆性双手合十，轻声念出的佛偈“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也许是对这段无奈的爱最好的注脚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