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文《最后的调侃》给我的感受,是思绪万千,感慨不息。这让我联想禅机和佛道。禅的难解精奥,在于追寻自我的心态,不合逻辑,悖谬常情。
在禅师的心目中,色即空,空即色;生亦死,死亦生。花不一定是红的,柳不一定是绿的……他们通过否定的途径抵达高深的境界。出离常识,超越语言,步入更丰富的人生境界。有禅者诗云:“空手把锄头,步行骑水牛;人从桥上过,桥流水不流。”诗中识见破除一般人对知识的执著,扫除迷妄分别的世界,使人进入一个更真、更美、更善的心灵境界,直奔冥冥大道。
短文里那么多人竟然顿悟无形大道?那么多人面对“生死存亡”,竟然如此泰然大度、从容赴死,乃至能把死亡看成是生命的一种延续?
真若如此,只有人类真的智慧,真的精神,真的美善反复沉浸,反复涤荡,反复渗透,心灵就此自然蜕去尘世污垢,剥离个人私欲乃至尘俗欲念,脱胎换骨孕育浇灌成熠熠生辉的灵魂,才会因此自然地归于大气、豪迈、优越、超然,辉同日月,明澈地充塞天地之间,这般亲切似在身边,使人遥望又无法企及。这是真正人杰高度,智者思想,禅者境界。它超越了圣人,圣人多归于道德的崇高:庄严、肃穆、恢弘、厚重、激越,是它的特性。睿智的调侃者不给人如此这般的感觉。
调侃是智者非凡的作派,禅者等闲的心境。清代学者金圣叹蒙冤被杀,临终前饮酒自若,且饮且言:“割头,痛事也;饮酒,快事也。割头而先饮酒,痛快!痛快!”这里,没有内心奔腾的激情,没有强烈压抑的痛楚,没有慑人心魄的感染力。即使有,也会被一种超常的心智冷却,稀释,透析,降格为人世间等闲心境。这种降格是螺旋式上升般的否定之否定的降格,这种等闲是扬弃后的等闲。于是,死亡,不管何种死亡,都化作了生活平常事。
对比看看,甘愿为变法流血牺牲的谭嗣同,本来可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为唤醒昏睡的国人,为免覆古人变法未成之前辙,为重兴国之昌盛,自愿毅然就死,写下“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的豪言壮语。引得多少仁人志士继续为国为民。此言豪矣,总觉得没有金圣叹那样洞悉世情的“痛快”。虽有从容,但不冷静;虽然希望切切,但是变法失败和从容赴死,在他眼中并非视为生命的延续,而是隐隐慨叹就此终结出局。当然,时势迥异,环境极端,促成境界见绌,假如那时那刻,试用金圣叹式的调侃替代他的慷慨激昂,我们会如何看待?少一点爱国主义是肯定的,但也会就此步入更加宽博深厚的境界,有着更深的蕴涵。
再如,那些诙谐幽默的绝唱,一块墓碑这样写着:“躲在这墓碑下的是吝啬鬼杰米瓦特,他在某天上午十时去世,当然他省下了一顿午餐。”另一块墓碑是拳击手的想法:“不管数多少点数,我反正不起来。”
多么俏皮啊。这里的生死观念,常人难以界定,难以言喻。如果说死亡是一种结束,那不过是人们结束了一顿平常的小餐,仿佛丰盛的佳肴还在后边。如果说死亡是一种停止,那不过是正在进行短暂的生命中休,仿佛中休之后更有绵长的生命活力。如果说死亡是一种终止,那最多是生理的代谢暂停,而精神和能量就此蓄足贮满,更加旺盛,永不萎靡。事实上,这些对生命的调侃总是言犹在耳,甚而将会千年不息。我们仿佛看见他们灵动的生命,触摸他们跳跃的脉动,谛听他们均匀的呼吸,他们的生命在精神之域蓬勃生长。
他们冷静地正视现实,承受客观,忠于命运,藐视生死;没有不切实际的期望。
他们深谙佛学玄机。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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