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
梨花月。
泉。
惠山泉。
月光铺洒在水面上,似刚出浴的美人身披的那件轻纱。
那轻纱飘扬着乳白色的梦,也许还有其它颜色也未可知。
又不知从哪儿传来了一阵密似一阵的如泣如诉的琴音,硬生生将这一池月光揉碎,珠玉四溅,扰得这潭清泉不得安宁。也许不得安宁更是如怨如慕的琴音幽咽的碎念。
既只是碎念,却又缘何如此之伤,催人泪下,断人肝肠。
我以为那是天才的诘问,声声撼河岳;我以为那是勇者的怒号,声声穿云霄。
寻声而去,我看到的不过是一个踽踽独行的背影,依稀可辨的是他穿着一件破旧的蓝布长衫,肩上背着一把琵琶(也许还有笙、笛等),一只手上提着一把二胡,另一只手拿着的是一根竹竿,正是靠它点着行进,每一步都是那样艰难,却又那样坚决。很难想象却又不难理解不久前是这么样一个“以竿代眼”的人在撩拨着一曲曲悲歌,也许这已不只是他的身世之悲,更是离乱之悲,国殇之悲。
面对这疮痍悲苦的世界,他偏偏选择了这样一种诗性的表达,自顾不暇的路人甲不懂亦不想懂,麻木冷漠的路人乙不懂亦不能懂,四方奔走的路人丙不懂亦不敢懂,又或许这只是他别无选择的选择。然而世人终是不懂这人世的困顿、苦痛、失落、孤寂乃至绝望怎可简简单单的化作一个个指间往来穿梭的音符。其实这正是他们的不懂之处,这些音符绝不简单,更不可能简单。谁也说不清那里头究竟凝着多少欲说还休的无可奈何、淌着多少不合时宜的东风之怨、泻着多少无能为力的黍离之悲……
而此刻这所有的一切,正随着刺骨的寒风化入寂冷的月光,铺洒在心头那泓清泉中,或翻腾、或安憩、或咆哮、或幽怨,衬着这个世界愈发惨白苍凉,毫无生气可言。
他是无锡城最特别的存在。
他是无锡城最难得的存在。
他更是无锡城最无奈的存在。
闹市中,行人匆匆,琴音匆匆,匆匆得少有交契。
阡陌间,农人默然,琴音默然,默然得未敢交契。
他没有一间可以安身的破屋,没有一身足以御寒的麻衣,也没有一碗勉强充饥的粗食,然而不为人所知且难为人懂的是他那藏在盲镜背后的视窗却是一扇不折不扣的光明之门,透着对人世萧瑟的悲悯和对世界新生的信念。想必那是以精神致魂魄的终极呐喊,时而化作胡音倾入碧泉叮咚作响;时而化作琵琶弦音散落在如云盘般的泉面上,鏦鏦铮铮;时而化作苦涩的心弦,大浪淘沙抑或寒春听风……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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