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来到
大雨来到,24层楼顶一片惊慌
安全帽乱窜,琉璃瓦哭泣
开水桶歪睡在一边,倒出那些
胃溃疡、糜烂性胃炎、肺气肿
屋檐吊在悬崖下,工棚爬不上云梯
它们都患了恐高症,还不如
就这样站在宁静里想想风想想雷
风,被囚禁在汗珠子里
雷,再也不敢发脾气
泥水匠的胆子太大
经常这样铆在楼顶上
吃雨后彩虹,喝云中仙境
听城市缝隙里的庄稼开花
背时雨越发落得酣畅淋漓
24层楼顶累得汗流浃背
泥水匠却肃立得静悄悄
工地黄昏
工地黄昏,有鸟经过
有打花布伞的姑娘经过
有炊烟背着锅碗瓢盆经过
唯独泥水匠没有经过
兄弟们要把一天的汗水
在这个时候进行仔细分摊
老板除去一桶,工头除去一瓢
食堂除去一碗,小卖部除去一捧
自己留下的都是些张嘴喊疼的家伙
比如躲在肌肉里的骨头
和喜欢打闹的末梢神经
黄昏正在进行加减乘除
鸟影擦黑的算作老板的工期
月光点化的算给工头揩鼻涕
剩余的星星,泥水匠最多分得一个
工 棚
床挨着床,臭挨着臭
草根方言挤着洋气土话
相互发出坚硬的碰撞
种满了七省八县的庄稼
一部电视九百个频道
酸酸甜甜一锅大乱炒
吃完酒的男人们,倒在床上
四仰八叉呼呼大睡,鼾声里
放养着鸡鸣狗叫,还要积极
储备新太阳的浓厚水分,女人们
则在暗黄的灯光下打麻将
试图赢回些风雨差价
午夜过后,灯光继续暗黄
女人们都弯回到自己男人胯下
唯有统一的,是梦的主题
铁板、砖刀、线砣、都变成了
数字和波色,都买中了一组
都丢了那些苦恼的工具
都在排队买飞机票
这个泥水匠
这个泥水匠,又弯又瘪
仿佛来自20年前乡村的弹花匠
他弯砖刀也弯,敲打砖头叮当响
海水很湛蓝,一些颗粒,浓缩在
他的眉毛上,美丽得剔透
耳朵上别的烟卷已湿了
十年前我就碰见这个泥水匠
没想到十年后他还是这么弯这么瘪
我以为他早就封刀了,或者死了
看来他的日子没有伸展过
看来他快70岁了,是谁的
师傅,还是谁的徒弟
是儿女不孝,还是失足老青年
他太弯太小了,一阵海风扑来
穿在他身体上的太阳荡来荡去
我只是看见海风在跑
没有看见这个泥水匠
混凝土工
捣混凝土的人
就是颠倒黑白的人
天亮后回到工棚睡觉
天黑后就跟夜虫一起工作
夜虫唱小夜曲,他们唱混凝土
他们绝对没有怨言
那夜空几乎都是他们的了
夜夜满天星斗,还眨眼睛
多么美好的夜晚啊
饿了就喝些饥瘦的月光,再
掐几把虫叫,搅拌露水吃进胃里
困了就让振动棒牵着鼻子走几圈
又卷上几根土旱烟吧嗒吧嗒
掉进稀饭桶里的星星们
就差不多要回屋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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