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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史之一:曾祖父话说从前盛极一世

发表于-2008年09月06日 中午2:41评论-0条

对我溯本追源,当从曾祖父说起;再以上,只余传说,无从考证!

虽说无从考证,我们后辈也曾从曾祖父口中略知一二。每每在夏天的夜晚,是我们同曾祖父交谈最多的时候;可能只有在这样的时候,才能把曾祖父勾回那遥不可及的岁月中去。

夏天,太阳舞动他的摩天金轮:树叶卷了起来;知了在林中没日夜地鸹叫,高低宏细,疾徐作歇,颇有点泼妇骂街的味道。入夜了,清风徐来,似鞭子一鞭鞭赶走白日的烦躁;日与夜真是一个世界的两极。

不久,屋外的场子起了动静:椅子搬了出来;睡椅抱了出来;曾祖父破而缝之的蒲叶扇揺了起来;我们新而未缝的芭蕉扇揺了起来;月亮亮了起来;星子闪了起来;银河挂了出来;柳条儿动了起来;萤火虫儿打着火把走起夜路来······一切皆浓,浓得化不开;小孩子坐不住了,跟着月亮跑;跟着星星跑;抱着狗儿笑;对着天儿叫;扑着萤火虫儿往上跳······一切都快活,快活得解不开。

“别跑了!别跑了!把月亮惹毛了,睡觉时候下来割耳朵的!······别追!追了星星眼睛小!······别疯!疯出汗来了,又要洗澡!······”曾祖父坐在一把红漆椅子上,有一声儿,没一声儿地训斥。

疯够了,大家回到椅子上坐好,促曾祖父讲故事,作为不疯的条件。

曾祖父用诸葛亮式的雅姿,错落有致地摆动着蒲扇;点点头:“好吧!我给你们说说贺胡子来时的事儿吧。”肩膀往后靠了靠,觉得坐踏实了;开了言:

“那一年,贺胡子打常德,到了这里;我们盛家有几个人参了军,我二哥是其中一个。”往左右张了张眼睛,继续说:“我二哥脾气不好,凶得很!与上面关系搞不好——他,混蛋!——他不想干了,就往家里跑;还没跑回家,就被抓了回去——他,真是混蛋呀!——被三个兵押了回去,当作逃兵审;受审时,几个挨过他打的仇家又趁机说坏话:说盛年碧是这十里八乡的大恶人;差点没把他给毙了!可终究没活长:后来部队开拔,还没走出五十里,晚上站岗,‘吧唧’一声,就被流弹给作了!哎!流弹,一下,我二哥就没了!这都是命!早就说过,做人要温存,他改不了。哎!这就是命!”蒲扇不动了,重重地打在大腿上。

“姥爷,不讲这个!讲个高兴的!”我们都反对他。

他又慢慢摇动了蒲扇;并起两个嘴皮,再弹出一个干涩的笑:“好吧,就说个高兴的!高兴的就是——就说我爷爷中秀才吧!”

——“我姥爷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就是我爷爷,叫盛文南。姥爷嫌我爷爷笨,一本《三字经》读了一年,所以给他起个外号叫:杉木楔;小儿子叫盛文可,一本《三字经》读两个月,所以起个外号叫乌龙驹。”

——“这两位爷爷一起读书:一个快,一个慢;一个聪慧,一个踏实。聪慧的得糖吃;踏实的得耳刮子吃。这样读了几年,好容易盼到县里开考了;姥爷把小儿子找来,给十个钱儿,叮嘱:‘乌龙驹啊,这是你的机会来了!这十里八乡就你最聪明,你去赶考,准中秀才!你去把你哥哥叫来:考试就不指望他了;不过,让他去长长见识也行,别老犯傻,丢脸!再说,跟去给你背个袋儿也成!’于是,又把大儿子叫来,自觉很公平的给了五个钱子儿,打发两兄弟上县考秀才去。”

曾祖父眼向两边溜,头随扇摇了起来,我知道故事进了高[chao]了:“考完放榜,报喜的进了村。姥爷听说报喜的朝屋里来了,喜道:‘这必是乌龙驹中秀才了!好小子!好样儿的!没白让老子疼!······’话音未落,报喜的一棒子敲了进来:‘恭喜老爷,您家大公子高中秀才了!’姥爷听后直嚷:‘等会!等会!什么!我——杉木楔中秀才了!这秀才也太好中了!——别!等会!我家还有一个要中!’他以为越有水平的越在后面报;他等着呢!可是,等到晚上,等到个屁!哪里还有人报喜?!”

曾祖父顿了一顿,往后一仰:“我姥爷以后逢人就说:‘怪!杉木楔使得脱,乌龙驹倒使不动!考秀才不讲真本事的?怪!真他妈的怪!’”

曾祖父说完这个,端了端肩膀,微笑不语了。我们正在兴致上,少不得要“再来,再来”,然而,再想挖掘,终不可得。我明白曾祖父的意思:想想看吧,除了当兵与考秀才,其余算个什么事儿呢?当然算不得故事,入不得家史了,也就不值一提!

后来,我在一次搜查家里铜板子的独自行动中,挫开了曾祖父传家宝的箱子:铜板子没找到三个,却发现埋在棉衣底下的一顶秀才帽子,顶上的缨子比血还要红——不知这算不算一件文物呢?可怪曾祖父并没有恼我,只对着把玩帽子的我笑;笑得老脸上出一朵红花,有帽缨子那么的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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