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能人大哥麦迪尔

发表于-2008年09月06日 中午2:23评论-0条

大哥今年57岁了,贫穷和辛劳在他身上烙下了深深的印记,以至于还不算年迈,却显得非常的苍老,胡须几乎都斑白了。然而,无论岁月如何的摧残,我大哥在我心中的能人形象丝毫没有变矮小,依然是那样的伟岸。

在我刚有记忆的时候,村里的邻里们吹着唢呐敲着锣鼓,去为大哥迎娶大嫂,我穿着开裆裤跟着迎亲队伍,嘴里不停的嚷嚷:我也要去,我也要去。最后被我力大如牛的二哥拦腰抱回家,我坐在院坝地上泼赖了很长的时辰。

大哥留在我脑海中的第一次记忆,是在一个夏天的午后,我从睡梦中醒来,大哥和二哥穿着军装,臂带红卫兵袖套,胸前别着伟大领袖毛主[xi]像章,肩膀斜挎洗得发白的黄帆布书包,风风火火的参加完运动回来,这也是大哥给我留下的他最精神的一次记忆。当时,在我家长五间的正房子和左边转两间箱房的祖屋上,到处都留下了当年大哥和二哥响应党的号召的见证,今年春节我回老家过年,在老屋的天落檐、地落檐、木板墙壁上,都还能依稀辨认出“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万岁!”、“将无产阶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以及摘抄的毛主[xi]语录等等,这些当时的时髦标语口号,是大哥和二哥用墨汁一笔一划的写上去的,字体工整,笔画端正,在我看来,颇有几分书法功底。

后来,我慢慢的成长,渐渐的懂事,放牛回来,或者割好猪草回家,在等待吃饭的无聊时刻,总喜欢琢磨我家火房的那口至今我父母仍然在使用的石水缸。水缸约一米长、八十厘米高、六十厘米宽,正面上方雕刻着直径约二十厘米的 “花团锦簇”四个行楷大字;两侧对称雕刻一个大圆,内套四边内收的菱形,菱形中间分别是直径约三十公分的篆体“福”、“禄”两个字,字体属于大篆还是小篆我至今也没有去搞清楚,凭大哥的文化他当然也不会明白;正中是竖排由“寿禧”两字变形组合而成的大字,我无法分清它属于什么字体;水缸两侧石板上雕刻着两个大大的中华结图案。水缸的文字和图案雕刻好后,再在上面刷上大红色的油漆,在青石板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的耀眼。这个水缸好像是在1970年加工制作而成的,那时候,大哥还不到20岁,对于只读过小学三年级的他,在我眼里简直就是“年轻有为”。至于用石头打造喂猪喂狗的食槽以及加工食品用的石磨、石碾等,对于大哥是一件不难的事,当时我家用的上述石制器皿、器械、设施,都是大哥亲自做的,他因此也常常是一脸的成就感和自以为是!

1971年下半年,我6岁多了,大哥带着我去村小学报名启蒙读书,当天晚上,大哥和我坐在煤油灯下,用捡来的水泥牛皮纸包装袋给我包书。那时候的小学一年级只有两本书和两个本子:《语文》和《算术》,一个方格本和一个横格本。可我大哥包好新书后一声不吭,低头寻思,我问他在想什么,他说:“我在想,不可能让你用手拿着书本走三里山路去上学吧?应该有一个书包。”当时我家的情况是买食盐都挤不出钱来,哪有钱给我买书包呢?过了一会儿,大哥的眼睛突然放亮,像一丝柔弱的闪电滑过我的脸膛。他说:书包有了。他带着我走进箱房的小木屋,那是他的木工加工房,那里常年架着马凳,摆放着他的大小宽窄不等的撮子、长短不一的推把(刨子)、由粗到细的木工锯,以及手动木工钻、斧头、钉锤等等。他找了几块平时用剩下的白杨木板,先推后锯,再做省头,然后用钉子钉上,刷上猪肝色的土漆,最后放在柴火旁远远的慢慢的烘上一夜。第二天早晨,大哥就把油亮的木书包递给我,当时我高兴得跳了起来。我仔细端详,木书包实际上是一个像书那么大小的木箱子,厚度约六、七厘米,上面盖子是两边有梭槽的一块插板,再加一个可以起固定作用的钉子做的插销,书包的背带是用绿色粗帆布包装带钉上去的。我把书本装进木书包,再斜挎在肩膀上,在大哥面前反复走了几次“一、二、一”,当时大哥高兴的笑容和我得意洋洋的“拽样”,至今也在我的脑海中清晰可见。去学校上学,同学和老师们都过来围观我的木书包,像欣赏稀罕宝贝一般。

说到大哥的木工活,我长大了才知道,其实在我们村子里,大哥早就是小有名气的木匠,他给村民们修过小木棚,建过大房子,为村中的适龄女孩做过精致的婚嫁家俱,至于建木猪圈、储粮仓,以及生活中家家都不可缺少的木箱子、木柜子,可以说是不计其数。我的大哥也因此成为村中邻里们共同尊敬而喊叫的“大哥”。

大哥结婚两年多的时候,由于生活十分窘迫,生存压力太大,大嫂和我母亲时常为一些细节而吵闹不休,弄得一家气氛紧张,局势难明。一天,我父亲和大哥经过简单商量,决定让大哥和大嫂另立门户,虽然是独立成家,其实也就是一屋两头住而已,所以大哥的“一举一动”我仍然一目了然。

记得好像是小学三年级的一天下午,我放学回到家,看到大哥家房屋的木板壁上画着一个半身人像,那人像的嘴巴处有油灯点烧过的痕迹。我很好奇,问大哥这怎么回事,他笑了笑,神秘稀稀的说:画着玩的。我又说:你为什么用火烧人像的嘴巴?他说:我想试试看他晓得痛不。我知道大哥是在逗我,我就跑去问大嫂,大嫂说:刚才有个女的,左侧ru*房下生了个大浓胞疮,到处医治无效,说来找你大哥“烧”了试试。

后来我才明白,大哥这种近乎巫师的医术俗称“烧嘴巴”。“烧嘴巴”的全部过程是这样的:来求医看病的人讲完病因后,大哥就在木板墙壁上画个半身人像,然后点燃桐油灯,手拿一根沾了桐油的灯草,让病人在一旁静候,他嘴里一边念咒语,一边用手里点燃的灯草到人像的嘴唇处烧,反复若干次,最后点燃一柱香和纸,再用火纸灰化半碗符水给病人喝下去。

据说大哥用这种 “医术”,治愈了不少村民身上久治不愈的疑难怪疮(病),他最初收费一元、两元,后来涨到伍元,物价一涨再涨的今天,大哥的收费也就贰拾元,由于他收费不高,效果不错,很多病人都在病愈后,提着一瓶10多块的瓶装酒和一包白糖什么的上门,表示对大哥“医术”的崇敬之情。其中有一个农村妇女,她的年龄比大哥小5岁,由于走遍了临近县市的大小医院和民间医士,右边腋下的浓疮仍然不见好转,最后打听到“神仙”大哥,走了20多公里山路上门向大哥求医,经过几次“烧嘴巴”,她的浓疮居然彻底好了,她拉上她的丈夫,提着礼品上门不仅仅要谢恩,而且赖着认大哥大嫂为干爹干妈,从此之后,每逢过年过节都要上门拜望。

我离开村里去当时的公社学校上初中的时候,大哥居然靠他那小学三年级的学历当上了村小学的民办老师,并且一教就是五年多,他教学态度和“水平”还深得学生、家长的好评,当时的殷姓校长认为他是个“人才”,又是本土本乡的,能够长期稳定,他先是和大哥认“亲家”,然后又不遗余力的张罗着给大哥转正。然而,就在这个紧要当口上,大哥却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和一个据说只有十六岁的女孩搞起今天见怪不怪的“师生恋”而被“下课”。

大哥“下课”后,重操旧业,继续做他木匠、石匠的行当,生活过得还算宽裕。

大约在1992年,上面决定实施撤区并乡建镇工程,对地方基层组织进行改革,取消了原来的公社一级,对大量基层干部也进行了调整。调整后出现部分干部缺口,可能因为大哥是个口碑不错的手艺人,又有一点文化,能写一手不错的字,待人接物公正廉明,我们村在进行改选时,43岁的大哥居然被选举为一村之长,成为共和国最基层组织的“官员”。大哥“走马上任”后,带领村民们修桥补路,筑堰开渠,建村造寨,调解矛盾,控制生育,发展经济,虽然是份兼职的差事,大哥却几乎当成职业来干,因而,村长一职占用了大哥很多时间,耽搁了家里的不少农活,大嫂时常因此而和大哥生气,有时候一连几天都不说话。其实,在我们看来,大哥当这个比芝麻都还小得多的官,一个月下来就四、五十块钱的补贴,实在是得不偿失。可大哥不这么想,他想到的是村民的信任,想到的是村民的需要。我这样说并不是替大哥唱高调,其实直到今天,大哥连党员都不是。不过,大哥的工作热忱,我一直是比较理解的,有时候,一个人对一件事或者一项工作投入极大的热情,付出真挚的厚爱,不一定需要什么物质的动力,不一定需要什么动听的理由,不一定需要大家认可的借口,可能仅仅是一种执着,仅仅是一种热爱!我想大哥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吧。

前不久,在县医院工作的侄女——大哥的幺女儿,她打电话给我:三叔,我爸爸她患肠漏病了,可就是不来医院做手术,你帮我劝劝爸爸早点过来把手术做了吧。我对侄女说:好吧,我试试看。可我又打电话给大哥,好说歹说,劝来劝去,他总是一边答应说要得,一边又说我要等母猪下完仔和搞完秋收后再去作手术,因为你大嫂一个人在家忙不过来啊!

大哥就是这样对身边的事放心不下。在我的记忆里,大哥总是有干不完的活儿,做不完的事儿。每年大年三十吃年夜饭,一般都是我们全家人坐在敬完祖宗、烧过纸钱、摆好年饭的桌子边,恭候大哥独自的姗姗来迟。有时候失去耐心的二哥总爱嗔怪几句,但大哥总是那句话:“排起头的活儿,留点尾巴不安逸。”

这就是我的大哥,他虽然只有一米六五的身材,他虽然没有高雅的气质,他虽然没有翩翩的风度,然而,任凭岁月莫测的变幻,任凭风浪疾劲的翻滚,任凭时光似箭的流逝,大哥能人的形象,始终印刻在我心灵的深处,永远也不可能泯灭! (写于2008年9月6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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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指尖如水点评:

人物和事件描写生动。
通过一连串的琐事把大哥这个能人的形象塑造得很成功。
语言连贯性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