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者无痕
我是个充满矛盾又不失幻想的女孩。常常会莫名其妙的充满悲剧意味地大笑,也常常会把自己弄的忧郁不堪。我想,这注定我会在蛛丝马迹上被人肯定或否定。
风和日丽的日子了,女孩子们总喜欢把自己装扮的花枝招展,偶尔的一个小小的发现在她们的世界里都会掀起巨大风浪。常一个人懒坐在太阳光底下,顺手掠来一大把扶桑叶,狠狠地搓乱在手掌心里。我试着将自己的视线调得宽一点,远一点,可一次次只是徒劳。无限感叹这个世界变幻的太快,慢慢我就跟不上时代的节拍。我知道,是我自己喜欢这种被落下的虐待,我只为自己喜欢这种落下。有人说,这个世界上最美最有刺激力的就是落差有太大的事物,平平常常的东西凉淡如水,太过新鲜的事物总会带给人冒险而又不可攀的高度,太过平庸的东西却又会凭空增添人们的自豪感。
已经有三十天没有看到你了。三十天了。古人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兮。为什么丝毫没有你的影子出现?我一边嘀咕,一边歇斯底里地用左手使劲的握着自己的右手。那一刻,内心的慌乱和失望溢上我的空洞的脸,使我再也不能呆在这儿了。对,不能再在这儿呆下去,找他去。狠很地将手里的扶桑叶掷在了旁边的草坪,坚毅地走进了秋日金线般的阳光里,我来到了那个陌生的地方。门口三三两两的行人切断了我的目光,我无辜而又无奈的对自己说,我只是为了看你一眼,就一眼,难道上帝连这个机会都不愿给我?
第一次的入学报到是在父亲的掩护下进行的。有人的地方就会有祸端。我自幼就这样固执的相信,因了新生报到,家长也跟随而来,整个校园像是炸开了锅。到处吵吵闹闹,到处沸沸扬扬。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壮阔而又颠覆的场面。阳光底下的人群如同到处游荡的幽灵。从未这样直接地被抛弃在人群里,陌生,恐惧立刻涌上心头。我突然无法控制地烦躁起来,双手捂着耳朵,眼睛死硬硬地闭了起来,从肺腑之中发出了呜呜几声后就双手抱住头蹲了下来。父亲满脸的尴尬和茫然不知所措。这时,一个神色慌张的男子视死如归地奔过来。
“怎么回事”他望向父亲,并在我身边蹲下来。
“这孩子从小自闭,估计看见今天人多噪乱,就情绪失控了……”父亲很难为情地说到。这时,我从手指缝隙里偷偷看了他三秒钟,发现他满眼的遗憾和同情。他的手钝重而有力地拿开我的手,像个生物学家在研究试管实验般细细地端详起我来。那勿容置疑的眼神有着说不出的痛楚。他很难相信自己看到的这个空灵清秀的女孩子会是个生命残次品,会是个个在阳光下畸形生长的树苗。他对我友好的笑了笑,并握住我的手问我有没有感觉好一点。哼,在我面前倾泻他那廉价的怜悯。我不要。我恨所有的这种心不由衷的同情。我抽出了我的手,用力的推了他一下,他措手不及摔倒在地。我缓缓站起,目光冷冷的撒在他的全身。父亲面带愧色,径自上前去扶他。
他就是杰。中文系教授,也是我的老师。那天在他的陪同下我和父亲完成了报到注册。他对我们显示了标准的人道主义的宽容,并让我和父亲去他的办公室坐坐。他的办公室小而雅致,颇有文学涵养和底蕴,文人的两袖清风在这里展现的的淋漓尽致。父亲跟他寒暄了一番后,就问及了有关专业和学习的问题。而他,却有点心不在焉,我知道,他想尽可能的多了解我一点。那一刻,坐在他们对面五米窗前的我正用手指插进盛满水的玻璃杯。我看着自己的手指在水中渐渐的放大开来。看看那杯平静后的水,我真不忍心看他暴露在那些贪婪而又不珍惜的世人眼底,一把端过来喝了个精光。我把杯子倒扣在手指上,回身望向窗外。那儿树木低匐在地面。我才意识到自己被人为地悬浮在空气中。在人类的智慧成果面前,我是个不懂欣赏和惊叹的傻女孩。我只是不想这样轻而易举得就被别人的发明物所衬托,越不想作衬托却又越衬托,心中无名的怒火没有来由的烧炙全身。我看到父亲和老师正在会心的交谈,我看不惯这种人类司空见惯的虚伪和客套,无聊致极,无聊致极。全是虚伪的东西。这个不可理喻的世界,多了这些虚伪的条框和人群,也就少了我的一方可以生存的净土。“啪”的一声,玻璃杯被我狠狠的摔在对面的墙上,从父亲和老师说话的缝隙中飞过去,准确的正中墙上。他们被这突然的袭击惊住了,连语言都不知道该怎样涌出,只定定的看着我。我安静地盯着他们,突然转身爬向窗子。我回头看看我的父亲,他的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指着我。我看见我的老师正缓缓向我走来。扭头看向窗外,所有的行人和车辆都来去匆匆,梧桐的叶子变得黄而发枯。我最终没有跳下去,因为,我被捉住了!
“你刚才要干什么?你怎么可以这样不负责任?你怎么可以让你的父亲这样为你担心?”杰
被刚才的一幕惊的不知如何是好,竟也只顾语无伦次起来。
“责任?什么是责任?别人无端给我套上的精神枷锁就是责任?哼,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你少拿那些冠冕堂皇的东西来恐吓我,你们这些虚伪的庸人…………”父亲冲上来捂住我的嘴巴,空气顿时凝固起来。我不想反抗,也失去了思考,心率也失衡。我的一动不动的盯着老师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流出了水来。我终于平静下来。杰走向我,从兜里掏出手帕,揩去了我的脸上的莹莹泪水。
那时,也注定只有杰才能让我静下来。那一年,我十八岁,他三十二岁。父亲在千叮万咛之后,踏上了南行的列车。我陪父亲去火车站,连一个字也没有对他讲。父亲只是将那信任的目光射向杰老师,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
集体宿舍是我并不陌生的。高中时我也曾住校。但是,新的成员集聚地并没有带给我任何新鲜感和兴趣。我又很快地封闭起来。正常地外表下包裹着一颗时时可能爆炸地不堪重负地心。晚上开始失眠,白天经常逃课。早出晚归地生活习惯为我蒙上了神秘地外纱。照着常人的轨迹,我被自己养活了,活在阳光下自由地空气里。杰给了我不少关怀,凭心而论。我没有对他说过丝毫地只言片语,连个谢谢地意思也没有。他对自己地努力很欣慰,真地以为自己可以扶正别人人生航程地方向盘。他喜欢在每周六下午找我谈天。每次,我就像个植物人一样,冷眼旁观,不动声色地看着他说话。我就想,他到底时怎么样开始思考和表达地。我看他绘声绘色地表情,非常奇怪人类进化地标志真地就是语言和劳动吗?他经不起我空洞地视而不见地注视,有好几次竟停下来。我开始大吃一惊,才发现他居然在脸红。有一次,他的脸又不期而红。我默默地走上前去,双手攀住他地脖子,脚尖一掀,深深地吻了下去…………所有地虚无和不经心在这一刻如同风中地花瓣一片一片地下落。他地手饶过我纤瘦地腰身和肩稍,紧紧地温习着我地那个勇敢地举动。
我们冷静下来后,我开始说话了。文学,哲学,心理,艺术,旅游,人生……我们无所不谈。他被我地多言多语给呆住了。在那之前,我想,他一定认为我是一个为物质所左右地女孩,是个只要有吃有穿有玩就可以安心地女孩子。他是真地没有想到我地内心世界原来是这样地广阔,居然也能和他一起谈论诗词,创作,艺术,欣赏。他正在端详着我,我也放肆地打量他。这时,门被敲响了他一脸地狐怕和惶恐,立刻跳出了我地视线,坐在了办公室的后面,双手不安的搓,眼神躲躲闪闪不敢看我。我的心缩的紧紧的,血流因心脏起伏而不规则上涌。那时,绝望足以让我放弃整个世界,我以为我遇上了一个真心人。可是,他不是。他是比任何人兜虚伪的一个人!我以为,爱情是神圣的。没有年龄,地域和地位的差别。难道,爱情最终是我的坟墓?刹那间的委屈让我又涌上了漠然。我稳了稳坐正了,门也开了。两个姊妹花便开在门口。他们是来询问问题,娇柔滴喋,我慢慢从姐妹花后面闪过去,消失在金黄的夕阳中……
我没有走回去,只是顺路来到了校园青年湖边落日余晖里。湖面上波光潋滟,碧波荡漾,水气氤氲不止。我整个的呆寂在那里,直到被夜色吞进。这个学校呆不住了。一起身,才发现什么都没有带,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什么日子了,只知道自己看到了三次法桐叶黄又落。哦,已经大三了。还有一年左右的时间就要离开了。可我已经厌倦,对人生也已经厌倦。但是,心里竟然涌出的全是他,这个比我大十二岁的男人。夜色中我看了看自己住处的小窗,那儿跑出来一团亮光。我突然感觉这个窗子将我隔的好远。站在苍穹下,我知道自己的渺小,可是,世界也没有必要在我面前炫耀伟大和神奇。我不知道自己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茫茫然,所有的孤独和对世界的绝望将我抑制的喘不过气来。
“你在让我担心,你这个小鬼”他从后面紧紧抱住我。我没有说话,泪水只顾不争气的流。“对不起,我是怕别人会伤害你,你不知道人生的险恶和社会的复杂…………”他激动不已地说。我饿了,我说。他带我出去吃饭。我贪婪地吃相让他凭空产生了一阵心疼。我还喝了好多酒,整个人醉的一塌糊涂。我只知道那一刻我躺在他的怀离,无比的安全和幸福。爱与不爱,肯定没有明显的分界线。我站在分界线的中央,原谅了这个唯一爱过的人。
半夜醒来,发现他正跪在我的床前,双手紧紧地握着我地右手。我伸出左手,轻轻拂去他脸角的污痕,又轻轻地将手附在他的脸上。他欣慰地闭上眼睛“你是学生,是个孩子,我是老师,是个长辈…………”他不止一便的说下去。我起身用手制止他说下去。“我累了,我要睡了”我说。他悄悄给我盖上被子,关上灯,走出了房间。这一夜,我眼都未眨,枕巾湿了一大片。
天刚亮。我就下床来,路过楼下客厅,发现他在那儿睡着了。我在他面前立了三十秒,将能带走的记忆都带走。卧室内留有我的字条:走了,带着破碎,带着希望。
开始了漫长的放纵的历程。我们总喜欢把自己逼上绝路,还不止一次的在缺憾里唏嘘短叹。我没有找他,他也没有找我。三周后,再也按萘不住的我发e——mail给他:“在希望广场等你,在希望广场等你。”自那以后,我每天都早出晚归地等在那儿。失去了思想的我坐在秋末阳光下,看四周的树叶在我身边散落。偶尔也有年轻的男孩子过来搭讪,看我根本无动于衷的样子,他们也很识相地走开。有一个男孩子却表现出了鲜为常人地耐心。从第一次我等在广场上时,他就曾一言不发地在我身边坐下。等我离开,他也离开了。此后,他隔三差五地出现着。但我们一直都没有说过话,我连看他都没有看过一眼…………
我被过往的人群给惊醒。才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他的办公室门口。我定了好久才闭上眼睛,伸出手去敲门。没有动静。又敲。门被打开,一个年轻的女子出现在离我只有一米的视线内。“杰老师在不在?”我问。“杰,他已经离开了好一阵子了”她说。“什么,走了?去哪儿了?”我问。“不知道,据说去法国了。”她认真地说。“出国了,出国了”我喃喃地说道,转身轻轻移去。那女老师叫住我,你是子嫣?这儿又一封信是杰留给你的。我说,我不是子嫣。她说,你是,从你一进来,我就知道你是。我没有说话,从她手中接过那厚厚的信件,使尽了全身的力气将它撕的粉碎扬在空气中,我就从这些纸屑中走过。
我才知道我的生命被告以段落。在这段被剪断的记忆链上,我将自己深深地唤醒。我开始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着缘分。一个让世人捉摸不定却又欺骗着世间地每一个认得美丽地借口。也许,给自己一个解释,就是给别人一次机会。给别人一次机会,也就意味着与人之间产生妥协。与人之间产生妥协,也就注定着生活地正常。
我最终还是被他扶正了方向盘,这是我第一次对自己说。望向窗外,大片大片地雪花凌空而将,地上早已经被盖上了厚厚地一层了。人们早已不知道躲到哪儿去了。过去地终究还是要过去地。今年的冬天来得太早了,太突然了。刚才还是金秋十月高悬的太阳,今天就已经成了雪花纷飞的初冬。习惯性地拿出了日记。翻开日记,上面赫然写着九月六号,晴。我已经有三十天都没有写日记了。将那本注满了心事和成长地见证物拥在怀里,才觉得一切都这样平平淡淡地消失了,不着任何痕迹。我轻轻地合上日记本,在最后一页上写到:
来是空言去绝踪,
月斜楼上五更钟。
梦为远别啼难唤,
书被催成墨未浓。
蜡照半笼金翡翠,
麝香微度绣芙蓉。
刘郎已恨蓬山远,
更隔蓬山一万重。
04年03月05日
喻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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