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 鸟 鸣 枝
栖居的那方小院,人迹简约,林清木秀,屋前还有一块操场,这些硬件获得那些 高高在上的鸟族的青睐,它们降尊纾贵,频频来访。黄昏时分,尤其是大雨初霁,泥地上,草丛间,就有幸见到这些时装各异的小客人:有披着绚丽的披风而到处炫耀的,有穿黑色高筒皮靴而趟过水洼的,有著土黄色粗布衣却得意非凡的,有时也能见到发髻上插朵白花顾盼生情的……不过,我对有关飞鸟的知识几乎稀薄得像空气,大多 数叫不上名儿,这多少让我有些郁闷。它们都是一些天才的歌唱家,它们的兴致总是很好,仿佛永远不知愁滋味,每天都对这个世界大唱抒情诗。歌唱已成为它们对生活的唯一态度,不管去哪里,都带上歌声飞行。于是在小院里,我也就能免费听到在歌厅里所无法领略的天籁的乐音。
小院的阗静全是它们制造出来的,所谓“鸟鸣山更幽”,但是,它们的歌声也是小院里寂静的充实。有歌声的地方,就显得生机盎然。听到歌鸣,我就仿佛有了依托,感到踏实和宁静。它们的唱腔各各不同,不知是通俗唱法,还是民族唱法,抑或兼而有之,反正有高亢的,有低沉的,有嘹亮激越的,有绵密婉转的,有悠扬清潇的,有干脆短促的……不一而足,让人眷恋不已。
后来被生活逼着换了一处住所,那住所也是妙不可言:门临涧溪,窗含春山,起卧之间,依然有鸟轻啼,疏疏淡淡,带江风溪月,携碧草香露,盈耳不绝,可爱之至。
而最常听到的啁啾,是一声一声的,不紧不慢。这多半是在午间,声音怯怯的,而且是隐约的、疏离的,所以听起来极悠极悠,然后那声音就在四月广阔的风中渐消渐杳,了无痕迹。在树叶剪碎阳光的中午,在我不思不想或伤感的时候,这样的啁啾令我感到孤单、清寂,清寂得有荒有些凉,却又迷恋不已。这时的思绪便缥缥缈缈,随歌轻扬而去,恍若隔世。而其迷恋之处就在于,鸟声的消逝一如许久之前某桩微甘微润的往事的消逝,叫人悠悠地醒着、愁着。这时候,走动或弄出哪怕是极轻极微的响声,也会惊了枝头沉醉的歌者,要是那样,罪过可就大了。
偶尔也有聚众哄闹的现象,那是骤雨初歇时分。数十只上百只小鸟高高低低地拢在窗前那棵光着胳膊的树上赶“山歌会”,时不时一哄而起,精力充沛,叫得山响,那阵势很像辩论赛上的唇枪舌剑,也像街边争吵,吵得一塌胡涂,不可收拾。若是正在读书,这时真想把它们驱赶出境,宣布为不受欢迎。争什么吵什么?东坡先生早说过:蜗牛角上争何事?火石光中寄此身。人生本如划过火石之光,一闪即过,为何处心积虑,花那么大的心机和精力去为点蝇头小利而争斗呢?不过话说回来,听得久了,倒有点像激进摇滚式的吉它爆音和张狂的鼓点的奇妙组合,气象非凡。这让我想,若然以啄木鸟作鼓手,由苍头燕雀执电吉它,夜莺主唱,组成一个什么唐朝、黑豹或零点乐队的话,票房没准很火爆呢。
这些古怪的小精灵,仿佛是情报局或安全局的,从不轻易泄漏自己的住址,而且行动诡秘,常常是——啼唤才在桉树前,忽焉已在竹林后,让你行踪莫辩。在多数(抑或所有)情况下,我无法听懂它们美妙而晦涩的歌词,没有翻译,我永远无法深入它们的生活与语言。但这丝毫不妨碍它们的歌声散发出磁力。我认为轻盈飘飞着的大抵是一些美丽的东西,如柔媚的雨水、带露飘落的花瓣,又如这纯粹的鸟声,穿越了与我保持距离的空气和窗棂,流入我的耳朵。
鸟声包含着了许多音乐所无法比拟的东西,填补了许多想象所无法企及的空白,精神就这样被它打开了。人落鸟声中,也就落在了歌声中。听到呖呖的鸣啭,人便不知不觉自由自在,恬然自忘其身了。有鸟的居所是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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