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狐步西施（下）

这个城市的夜晚，还保留着上个世纪三十年代，十里洋场的底蕴。到处是迷幻的色彩，醉人的氛围。健身房，俱乐部，休闲吧这些地方似乎最能体现富裕起来的中国沿海地区人们追求时尚生活的品位。然而，这里的一切，和整天在此擦擦抹抹的柳叶没多大关系，她知道这些不是自己的生活，她尽量低眉顺眼的干活，学会不闻不问的麻木自己。但是从那个郭经理，当年的同学“眼镜”出现后，她就不可能平静了。

每天晚上八九点钟，他们就出现在俱乐部里。那个有着银铃般笑声的小女人，总是小鸟依人般缠绕着“眼镜”。也不明白“眼镜”哪来那么多笑话，时不时的逗得女人大笑着往他怀里扎，全不顾旁边还有柳叶这么个大活人在场。当年柳叶印象里瘦弱的“眼镜”，如今可是有着一身紧绷绷的腱子肉。有好几次，“眼镜”都要和柳叶相认的，可都被她无言的回避了。

半月后的一天晚上，柳叶被“眼镜”叫住了。她吃惊的发现，空阔的健身房里，此刻只有他们两个人。

“柳叶，你真的不打算和我打个招呼吗？”

“你太太今天怎么没来？”

“她外地出差了。我们就没话可谈了吗？分别了这么多年。”

“是的，我们属于不同的阶层了，郭老板，如果你有什么吩咐我可以为你服务的。”

“我要你陪我喝点咖啡。可以吗？”

“恐怕不行，我在上班，我是不能和客人聊天的，我的职责是打扫这里的卫生。”

“那好，我向你的老板提出要求，你不会拒绝我吧？”

就这样，分别了二十多年的老同学，坐在昏黄的小包间里，彼此有选择的诉说着各自的青春历程。

柳叶知道了“眼镜”后来赶上最后一拨上山下乡的，被分到河北的一个农村去务农。不久和一起分去的同学李敏恋爱了，在她的活动下，“眼镜”当了乡村小学教员，没几年，恢复高自考后，他凭借学习的实力考上了“南开大学”经济系，大学毕业后，和返城的李敏结婚了。以后他读研，考博，出国留学，把能读的学位都拿了。最后应聘到一家跨国公司做管理工作。他先后跳了几回槽，现在做到“壳牌”中国公司的副总了。

“李敏，现在怎么样啊？”柳叶对“眼镜”取得的成就早在意料之中，没显出多惊讶。当年，她和女生都明白“眼镜”是真正的才子，必然会有番作为的。倒是有幸嫁给“眼镜”的貌不惊人的李敏，让她好嫉妒啊。

“她，已经不在人间了。”　

“怎么啦？她和我们一样大啊？”柳叶吃惊得张大了嘴。

“她回城结婚后，不久得了精神抑郁症。总是对我疑神疑鬼的，怕我不要她了。终于在我出国期间，服了大量安眠药离去了。”

“你没有做对不起她的事情吗？”柳叶盯着“眼镜”问道。

“没有，我在感情生活方面是很严肃的人，她就是觉得地位的悬殊，很不自信了。后来发展到我身边只要有年轻女性出现，她就受不了。闹的儿子也只好跟奶奶过去了。那几年我也是焦头烂额的，出国有一半是躲开这家庭烦恼。”

“现在这位太太呢？”

“我出国时认识的，那时我们正好合租一个公寓，一次李敏，半夜打来长途，偏巧就是她先接的，我就再也解释不清了。其实，电话在楼道里是大伙公用的。当时，小娜，也就是我现在的太太，还是刚出国的毛丫头，我们还不熟悉的。”“眼镜”显然不想回忆那不愉快的往事了，有些语无伦次的。

“别光说我啦。你过得怎么样啊？”“眼镜”关心的目光让柳叶好温暖，也好难过。

“我，你不是都看见了，很惨的。当初没好好念书，也没想考大学，就觉着当个工人阶级一员特光荣的。那年月还是领导阶级呢，也不怎么着，一夜间，就成了最让人看不起的国营老大难了。”柳叶简单的说了自己的平凡经历和不幸的工伤事故，只字没提老公的事情。

“你先生干什么的？也许我不该问，你可一直没介绍他啊？”“眼镜”果然把这最尴尬的问题摆出来了。柳叶斟酌半天还是不告诉他实情好些。“他和我一个厂的，都下岗了，也没什么大出息。要不我也不会来作这份苦差的。”

“你们感情还好吧？我是说他还爱你吧？......”

“爱？我们老百姓就是过日子呗，谁整天想这些啊？就算还过得来吧。结婚快二十年了，孩子也上高中了，一晃真快啊，我们都也都老了......”柳叶闪烁其词的搪塞着。看来“眼镜”根本不知道当年自己老公干的缺德事，可能连吴奇这个同学他都不记得了。就让一切都烂在自己肚子里吧，不提也好受些。

“能过得来就好啊？不管日子穷富，两口子和睦比什么都幸福。”“眼镜”宽心的笑了。

“知道吗？当年你离开后，我有好长时间，再也不和任何女生接触，一门心思读书，到了社会上，也不愿意和女人打交道了。在知青点时，我几乎和大家不合群的，加上我干活不行，很孤单的，那是我人生最低谷的一段日子。”“眼镜”又陷入了往事。

“后来是李敏，用她女人的真情把我暖过来了，他为了让我不下地干重活，不惜牺牲了自己的贞操，从当时的队长那里为我争取了当教员的名额。我也是后来才听说的。”

“所以，你就感激地和她结合了？而没有多少爱。”

“应该说有这成分。也许她是真得很爱我，可那样的爱情简直让人窒息，真是受不了。”

“现在的小太太好了？”柳叶转了话题。

“不一样的感觉，我的年龄可以做她父亲了，她小我快两轮的，我们更像是父女的感觉，我也习惯她整天围着我撒娇的。去年我们有了个女儿，她说这回你有了两个孩子，看你疼谁？逗死人了。”“眼镜”提起他的新太太和孩子满意的笑着。

“是啊，女人应该找个大过自己的成熟的男人，做个能撒娇的小女人是幸福的。”柳叶痴痴地在自言自语。

他们就这样漫无边际的聊着过去的岁月，都小心翼翼的避开了当年让他们刻骨铭心的少年时代那纯洁朦胧的初恋情结。岁月的流逝，让当年多少浪漫的情怀和梦想，变得如此苍白，见了面连重提旧情的勇气和兴趣都没有了。直到一瓶法国红见了底，柳叶不得不回家的时候，这对昔日老同学也还是在各自的生活圈子里，彼此打了个招呼而已。

胡老板象服务生一样的，为柳叶开门，把她让进郭经理的小车里，还暧昧的冲她挤挤眼。其实，柳叶家就在过两个街口的地方，“眼镜”还是拉着她兜了一大圈风才回来。临下车时，“眼镜”主动伸出手来看着身旁的柳叶，她犹豫了一下，握住了那只有力量的手。没想到那手顺势一带，柳叶就倒在了“眼镜”的怀里，一个热辣辣的长吻，让她几乎窒息过去。

她是如何下的车，如何进得自家门，如何倒在了床上，柳叶都不记得了，只有那激动不已的热吻的滋味让她久久回味着。旁边老公的鼾声没能打扰她彻夜无眠的回忆。柳叶才想起，今晚是他们有生以来的第一次亲密接触啊？那个存在少女时代的玫瑰梦境，那个多年牵肠挂肚的白马王子，竟然从没有像今晚这样实实在在的感觉过，男女之间竟然有这么美妙的亲吻的感觉呀？柳叶的身心此刻跨越时空的回到了初恋的少女时代。直到吴奇梦呓似的喊她要水喝，才打破了柳叶不着边际的幻想。

转天，太阳依然暖洋洋照着柳叶眼前的路。

上午上班后，胡老板说店里要安装新器械，让柳叶先回家，晚上提前来会儿再做打扫。柳叶就买了点肉馅，想着回家包顿饺子。她打开门，进了小门厅，低头发现门口摆着一双女人的鲜红的高跟鞋。就在她纳闷的时刻，从虚掩的卧室门里，传出女人放肆的呻吟声，夹杂着床铺的动静，一下子让柳叶不知所措的跌坐在椅子里，她捂着狂跳不止的心口，努力思索着眼下自己该怎么反应？

屋里的男女大概停战了。只听女人嗲声嗲气地说“吴哥，怎么样？我比你那狐步能干吧？过瘾吗？说......啊？”

“她那比得上你啊？一个瘸马，就会从后面一个姿势，我早腻歪透了。”那是老公阴阳怪气的语调。一股屈辱的怒火让柳叶蹿了起来。

“你个王八蛋！姓吴的，我和你拼了。”柳叶随手抄起一个拖把冲进卧室，劈头盖脑的打向床上的一对狗男女。

可惜，腿脚不利索的柳叶，很快就被老公摁倒在地上了，还在她胸部和腹部狠踢了几脚。披头散发的柳叶只有弯腰呻吟得份了，大脑一片空白，她连哭喊的力气和想法都没有了。怨恨的瞪着眼前的这对男女。

“对不起了，嫂子，都怪我不好。我一个女人，开个发廊不容易，平时多亏了吴哥帮我照应着，我是感激不尽，想报答吴哥一下。没别的意思啊？求你开恩，我们街坊邻居的多照应嘎，以后再也不敢了......”那女人边穿衣服，边求饶解释着，绕过倒地的柳叶慌忙的溜了。

“起来吧，装什么死啊？快他妈作午饭去，老子下午还有牌局呢。”已经穿戴起来的吴奇，没事人似的，坐在床边剃着牙。

柳叶麻木的从地上爬起来，整理下衣衫，拢了拢头发，抹了把泪污的脸，扔下嗷嗷乱叫的老公，向区里妇联办事处走去......

（后记）大约半年后，柳叶和丈夫经妇联调解无效，协议离婚了。他们住得不大的偏单房，归带孩子的柳叶娘俩住。吴奇每月要给女儿200元的抚养费，直到孩子工作为止。门口的“欣欣发廊”又多了个帮忙看夜的，游手好闲的吴奇也算有了个栖身之地。

柳叶照例每天到“阳光健身俱乐部”做工，见到“眼镜”他们两口子，也只是淡淡的打声招呼而已。“眼镜”压根就不知道柳叶已经离婚。只是胡老板再也没有和柳叶起过腻，每月还发柳叶一个一千元的大红包，起初，吓了柳叶一跳，她不敢接，不知胡老板有什么意思?

胡老板莫测高深地笑笑说“这钱你就放心的拿着吧，不过每次你可得给我签收才行。”

寒来暑往，斗转星移，日子还在一天天的过着。柳叶这天为女儿的高考忙着准备东西，门口有汽车按喇叭，她抬头望去，“眼镜”正等着开车送她们母女去考场。

“等下，我马上就来。”柳叶一边拎包，一边哼起了歌子，那是老久的电影《甜蜜的事业》的插曲，现在的年轻人听都没听过的，她自己也奇怪，我已经好久没唱过歌了，全是老调子，谁听啊？

（全篇完）

2004-03-08　初稿于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