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那个英语强化训练班的教室里不到一分钟我便开始浑身不舒服，十分钟后便开始抱怨这个抱怨那个的。如果当初没有上这所重点高中我就不用上这个什么狗屁实验班，如果没上这个该死的实验班就不会有这次英语强化过关考，如果没这次考试老妈就不会逼我来这个什么训练班的。如果我不是老妈的女儿那这一切该死的事情都不会发生。

“如果我没有出生就好了。”我望着面前的那本天书得出最终结论。

其实离那个英语过关考还有大半年的，其实我根本没资格参加考试的，其实我再强化都是无济于事的。这种其实简单说来就是再强的鸡蛋都撞不破石头一样，即便变成个超级赛亚蛋也是一样的结果。

那个看上去象半个洋人一样的老师在上面嘀嘀咕咕地讲着，我知道一一正在外面等我。想起那天我一脸沮丧地告诉他我得每周去这个补习班接受精神摧残但是后他幸灾乐祸的样子，想起半小时前他送我进来时那副象是刑场告别一样的姿势动作，我开始在心里盘算着如何报复回去。当然，最终要但是时间会在我盘算的过程中不经意地流逝掉。

时沐就坐在我前面，他看到我的第一个表情就是惊讶。我很不屑地回了他一个白眼。我的确是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我是来混时间而某些人是来开小灶的。用班主任的话说就是我们班的同学考这个英语强化考是为了将来要考托福要出国的。

“你终于活着出来了？”我想世上没有比下课这句话更动听的语句了。死绵绵的我一听到这个词猛读站起来冲了出去，全然不顾后面有什么样的眼神在目送我远去。然而一出门就撞到一一在点烟。

“离死不远了。”我很不满地看着他点燃了的烟。

“有鬼追你呢？跑那么快。还是赶着去投胎的？”一一一脸坏笑的样子。但见我不满地盯着他的烟，便用手灭了。“喂，两个半小时我可是再者干等一步都没离开哦，总得找点事做吧。”

“算了。走吧。”我看见一一脚下那一堆烟头，看来是没有骗我。

“刚才你进去了以后，我看到时沐。”一一很不屑地说。他不喜欢前面几个班的那些人，尤其是时沐。

“人家是天之娇子哦。”

“去，无聊的白痴。”一一很夸张地做了一个傻瓜的鬼脸。而这个时候时沐偏偏从里面出来了。他显然是听到我们对话，用一种很鄙夷的目光扫视了我们。我赶紧推走了一一。

“有什么好怕的，男子汉大丈夫我……”一一不服气地嚷嚷，被我用废纸堵住了嘴。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时沐已经走远了。于是长长地舒了口气。　

“补得怎么样了？”回到家老妈就跟在后面追问。很无力地把包包丢在沙发上，然后转身准备进屋。“还不就那样。”实在是难以面对老妈那张殷切的脸，关上门的刹那，丢下很简短的语言算是回应。

如果老妈知道她是把自己的女儿扔进火坑里受着毁灭性的精神摧残，不知道她会怎样做。不过我想她大概会说：“你啊，太不争气了！”然后一脸沮丧唉声叹气地走掉。

桌子上摆着很多本天书，那个放在正中央的小本子上密密麻麻地记满了那些让人头疼的作业。事情就是这样，我不喜欢的不擅长的科目作业多如牛毛比如数学，我喜欢的擅长的科目作业星星点点比如语文。

拿起电话想找个同学问，然后手在电话上悬了半天才想起我根本不知道任何一个同学的电话号码。于是唉声叹气地放好电话，几分钟把可乱写的选择题一一填上“c”，然后一把塞进书包上床睡觉。作业没做的时候常用这招，随便涂点墨水表示自己是很有诚意的不是故意不做作业的，实在不行就空着交，等到老师发现的时候就说交错了。本就是十分低劣的招数，只是于我却基本上屡试不爽。我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物理没选择题，于是依旧交了空本子。于是三节课下课后课代表依旧把本子还给我说交错了，于是四节课下课后我依旧拿着早就抄好了的本子去办公室。去的时候两个老师正在相互夸奖时沐，一个说他又懂事又有气质，一个说他脾气又好人又能干。然后再一致夸他那个傲人的成绩和那个笃定无可限量的未来。而然轻轻地我出来了，正如我悄悄地进去了，我放下一个本子，不引起他人的注意。

我始终是觉得时沐还没有优秀到让老师连数落我但是件都没有。不过拜他所赐，我少受了一次人格摧残。

吃饭的时候一一来找我，他不由分说地拉着我去书店。路上撞到年级主任，他皱着眉头看着我，以及我们牵着的手。一一瞟了他一眼说了句对不起便又开始飞奔了。和主任擦身而过的瞬间，我听到他发自心底的叹息，看到他脸上摆着的那种失望。就象是自己家的猫跟别的野猫跑了一般。

“喏，这几本书很好的，回去好好做。不懂的问我。”一一硬塞给我n本什么宝典什么金钥匙之类的书。我一脸呆滞地看着他并伴随些轻微的面部肌肉抽动。

“你到底还想不想考大学了？我们高三了，高三了大姐！你可是理科实验班的学生耶！”一一忽然很大声地骂我。我知道他是好心的，一一不喜欢那些实验班的人，所以才一直没有进去，他的成绩不比时沐差。我知道他有权这样说我。我知道他是帮我的。只是积压很久的愤怒象是火山爆发般一涌而出。只是我很讨厌这样的话。

“你看我象那种高才生吗？你看我象理科生吗？会有理科高才生象我一样连高一的数学都一窍不通的吗？象我一样每次模拟成绩不是一位数就是一开头的吗？象我一样坐在哪里都是老师关爱的盲区吗？我不配有那样的光环我也不干了好不好？”

补习班又多了几个学生，从进来开始便在不停地讲话。吵得我更加的郁闷，于是在本子上乱画一通。老师以为我在做题，便笑得很慈祥的样子让我报出答案。我很茫然地站了起来开始恩恩啊啊的。

于是所有人都在看着我。时沐也侧着身子看着我，然后象是故意地弯下腰去系鞋带。我想他是想让我看到他的答案吧。我故意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说我不知道便坐下了。随之而来的是所有人都对我投来那些很复杂的目光。时沐很奇怪地看了我一眼，骤然间又很奇怪地笑了。

一一没有在外面等我，自从跟他大吵一架后便再也没去找过他。那家伙也小气地没有来道歉。“不来算了。”我有点失落。对我来说没人说话的日子其实是很痛苦的，只是这样的痛苦还是无法驱使我低声下气地去找一一。真的很没面子。

“干嘛不照着念呢？”时沐忽然从我后面冒出来，吓得正在发呆的我七魂掉了六魄。

“我干嘛要照着念？”心情很不好，很想找个人吵架。而时沐偏偏在这个时候来搭讪。

“那至少没那么糗吧。”时沐笑起来很安心的感觉，我这才明白为什么老师们会夸这个如此傲慢的家伙有礼貌了。面对一张很诚恳的笑脸时是无法不被征服的，尤其是我这种人。所以即便我听出话里没说出来的部分，也无法想得十分恶毒。

“无所谓，我这种人是糗惯了的。来这就是来丢脸的。”我朝时沐吐了吐舌头，故意说得很无所谓。

“只不过价值观不同而已，没什么高低之分的。”时沐倒是听出了我被他微笑所顶下去的那半句话，笑得十分轻易。

“那好，帮我把数学做完，周一早上找你要哦。”我最讨厌就是那种假装高贵的人并装出很体恤下民的姿态，让我觉得恶心。丢下一句话我就跑了，他要当仁慈的上主，那就先舍身济世吧。

一回家就接到一一的电话，老妈对我眨眨眼说家里电话都快被他打爆了，每过几分钟就打一次。然后就把电话递给我说别跟一一闹别扭，大方一点。老妈其实也有好的地方，那就是不管一一多频繁地打电话来，多不是时候地来“家访”或者拖我出去，她都不会乱猜为那些什么什么的。

“还生气啊？”一一的语气忽然变得很温柔，这让我觉得气温有点低。

“没有。”

“真的不生气了？”一一还是有些不放心，声音又轻又柔听起来是那般提心吊胆。好笑得很。

“没有了。”

“那就好了嘛。真是的，没生气还一副坚决不理我的样子。我就说嘛，你这种没脾气的家伙哪会生气。”马上就露出本来面目的一一说话完全没了之前那些温柔，笑得得意洋洋的。我想此刻电话那头的一一肯定是边喝可乐变看漫画生活过得无比惬意。

“你—去—死—吧！”我使劲地挂上电话，然后把老妈那个惊讶加疑惑的目光也使劲地关在门外。

坐在桌子前面翻看那个记作业的本子，而后很郁闷的发现那一堆题里不仅没有一道选择题而且还有n+1道画图题。然后原本存在的那么一点点想自己动手的念头也被到了千丈谷底，无生还可能。

我压根就没想过时沐真的会帮我做，而且见我老不去找他拿，还给我送来了。

“我故意做错了几个，不过都是小错。还有，字已经尽量写得很秀气了。”早自习马上结束的时候，时沐站在教室门口把本子递给我。我翻开那个白得有点刺眼的本子，然后看着那些整整齐齐的符号有些轻微的面部肌肉抽动。

当我跌跌撞撞地跑进办公室时，课代表正在清作业。班主任有些恼怒地看着我说你干嘛啊？报告也不喊一个。我捏着手上的本子，说作业交错了。然后班主任笑得很肆意地说你居然这么早就发现啦？我看到她眼里的那些轻蔑和讽刺。懒得争辩。

一一说离一诊只有两个多月了。我仍旧每天抄作业打发日子，数学抄，物理抄，化学也抄，所有的精力全话在借来的历史政治书上了，就好象我是个文科生一般。一一叫我去转科，我很无奈地说那你去搞定我妈。我想老妈即便让我去考全年级最后，也不会让她的后人学文的，对于他们来说，有个学文的女儿是种耻辱。也不知道是哪门子的逻辑。

时沐很少来我们班。但自从那次以后，每周一早上时沐都会把做好了的作业给我拿来，并给我另一份详细的解法，用他的话说是深入浅出老少皆宜就差没有寓教于乐了。我不知道他如卖力到底图了什么。而自己对他的那些敌意渐渐地有破碎消失的迹象。时沐每走都找我要我的本子，他说总不能每周一都用一个新的吧。我始终没有给他，并很无所谓地告诉他舍不得就算了，也省得浪费时间。时沐从没生过气。其实是不大想让他看到我那个鸡爪子一样的字，以及他给我的雪白崭新的本子在我书包里改头换面后的造型。

“英语考完我就跟我妈说转科的事。”我边吃着一一的晚餐边说。老妈今天不会，补习完了我没有回那个空荡的家。

“你妈要不准呢？”

“那我不去读书了。”我停下来，很认真地看着一一。他正惊讶地看着我，抿了抿嘴，然后什么也没说出来。

“最近怎么没听到你抱怨那个该死的补习了？”一一啃着面包，忽然问我。

“有什么好抱怨的？”我歪过头看他。

“你终于会听讲了？”我看到一一眼里有种自家女儿终于懂事了的象是欣慰的表情，好笑。

“我英语又没数学那么烂，再说还有详细笔记。”我挥了挥手上的笔记本，那是时沐借我的。

“哦，难怪要等英语考完了来哦。”一一斜着眼瞟我，脸上似笑非笑的，故意把语气很八卦地拖得很长很长。

“一一同学，你要是再这样看着我我就告诉你们班主任去。”我白了他一眼，假装很严肃地对他说。

“你想告我什么啊？”

“就告你用那种肮脏的思想来玷污我纯洁幼小的心灵。”

“你还纯洁幼小……”一一做出一副翻胃的表情，但很快又凑过来，“喂，到底是不是那么回事嘛？”

“你去死吧。”

家里的语文模拟卷做完了。最近的速度达到了一天两套多，我知道这样是盲目的，对于文科的所有科目我都是盲目的。只是身在理科实验班那种连语文都是那样不置可否的地方，除了盲目，我找不到其他方式。家里堆的做过了的政治历史地理试卷辅导书高过一米半，我如此盲目地努力着，就好象我一定可以转科那样。

时沐手上抱了很多本书，厚厚的一叠，让我想起教室里每个桌子上堆到30cm以上的那些写满符号的东西。只是时沐手上的，全是英语。

“别象参观大熊猫一样看我。”时沐微笑着敲我的头。

“别动手动脚的。你买这么多英语干嘛？”我边说边伸手想帮他分担点。

“学无止尽嘛。”时沐笑得有些含蓄，我想其中肯定还有其他的含义。

“你是觉得我应该抱一堆数理化吧？”

“废话。”

“语言是情感的表现形式，是交流的基础。”时沐忽然带着充满向往的口吻。

“你想出国？”想起以前班主任说过的那句话。

“对，想去英国。我已经过了托福了。”时沐转过来对着我笑。那个时候我算是明白了时沐的礼貌不是虚伪，而是他向往英国的表现，他在用绅士的标准要求自己。

时沐依旧是微笑的，只是就象所有去过英国的人一样，我感到彬彬有礼后的冷漠和生疏。心里骤然空空的，莫名其妙。

一一忽然一脸严肃地来找我。我跟着他在学校里游荡。一一的右手始终藏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我故意绕前绕后的，可一一就是不让我看到他手里藏了什么。

“喂，你到底想说什么？”我终于不耐烦了。

“你……”一一转过来很专注地望着我，欲言又止的。

“干嘛啊？”

“没事，这是别人叫我给你的。”一一伸出右手，递给我一个很精致的小盒子。然后很快逃离了现场。我打开那几层包装，是一块玉。里面的纸条上写着生日快乐，落款是时沐。

“你怎么知道我生日？”第二天，我拉住准备去办公室的时沐。

“我去整理档案时看到的。”时沐笑得很狡猾的样子。“你不喜欢啊？”

“不是，很好。谢谢。”

“那就好。”时沐笑笑转身进了办公室。那个时候忽然觉得时沐的微笑不再是以前那样空洞了。原来以前的那些失落只是不甘于本以为是特有的东西其实是家常便饭，有些自作多情之后的恼怒而已。

我相信，时沐有只对我一个人的笑。

老妈夸我最近学习用功了许多。她笑得很开心地问我有没有累到。我很惊讶她居然也会观察到我每天多一点点的复习。虽然不是她想要的那种。

“你们班主任夸你最近数理化作业做得很好，字也越写越好了。”

原来如此。

一一送我进考场的时候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我知道考完后我将要面对一场异常艰巨的斗争。

考场上，时沐坐我后面。我是我们班的最后一个，他是他们班的第一个。时沐见我始终若有所思的样子，很关切地给我一块巧克力。

“考完了我要回去说转科的事。”家里的事我告诉过时沐，他是支持我的。

“没事的，会好起来的。”时沐还没说完，监考老师就抱着卷子近来了。她大声吆喝我们不要说话了。

考末，时沐递给我一张纸条，他说，有事找我。

所有人都说事情会好起来的，只是与我所设想的一样，老妈很决绝地否定了我的一切辩解。我站在一一面前忍住不哭。我们在楼梯上站了许久，可始终没人出来找过我。顿时觉得自己在那个家原来是那么不置可否。

“我想见时沐。”我忍着眼泪对一一说，我看到他逐渐难看的脸色。

“这么晚了，找人家干嘛？”

“帮我。”一一终是敌不过我，去找电话了。

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忽然很想见到时沐。想起时沐说过的那些话，我默默在心里念叨着。我想他如果肯来，那么总有一些事情会改变。一一过了很久才回来，可他没有带来时沐。一一很为难地看着我，象是不敢告诉我的样子。我们就这么沉默着直到天亮。

忽然觉得过去那么多都不过一场幻觉，现在骤然惊醒。

第二天，老妈很焦急地来学校找我。我们在办公室僵持了4个多小时。终于，她还是点了头。走出办公室的时候，看到时沐和一一。时沐对我微笑，就象当初一样。一一过来拉我走，离开那会，我回头看时沐，他正微笑着目送我的离开，看上去欲言又止的。

什么都没有，感觉象是如释重负。

后来，我坐在文科考室的最后一个座位参加考试。在做数学的时候我忽然想去时沐，想起他崭新的本子娟秀的字，想起那些深入浅出老少皆宜的题目详解。

我想时沐就是我生命中的一个贵人。是我上辈子修来的。

五天以后，一一很兴奋地告诉我我在文科是前30名，和第一名的差距仅仅是那个刚刚及格的数学和差了几分的英语。我拿起成绩单跑到时沐班上。那个老气横秋的班主任一脸自豪地说时沐去英国留学了。

英国，那个他始终向往的地方。

一一以为我伤心，很沉重地对我说了一大堆安慰的话。

“我没事啦。白痴，你以为我喜欢他呢？”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

“那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一一说着向后退了几步。

“说。”

“说好不准生气哦。”

“说。”

“那天我根本没去找他。”一一说的时候收起了笑容。我的脑子里忽然闪过很多画面，那些微笑和那些失望，以及最后见到时沐那天他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抬头看着一一，他笑得很让很感动，我知道，那才是只属于我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