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独自一个人从包厢里逃了出来,把身后的欢声笑语、灯红酒绿留给了别人。本来说好的,这是大学毕业后的第一次聚会,谁也不能请假,谁也不能中途撤离;本来也想好的,万一见了德以后要尽量克制自己,不能在他面前落泪,不能让他看出哪怕是一点点的破绽,可就在四目久违对视中,在酒杯的碰撞和祝福中,梅的容颜隐约地呈露出一丝淡淡的忧伤,有些许的难过,也有些许的痛心,泪水渐渐地湿润了她的眼眶。多少年了,难道那颗痴心仍未化解?
夜的街头,人来人往,梅在灯火阑珊处驻足。十五余年恍如一梦,曾经有多少日子从身边静静流过。她拢不起,也追不上。曾经的爱情真的是一首太仓促的歌谣,不仅仅是风雨飘摇,不仅仅是梦去难留,不仅仅是人海茫茫无处可追寻。曾携手一起走过白桦林,一同走进圣诞节前夕的教堂,一道等待流星雨的出现……可他为什么如此坚持自己,不愿为她妥协,大学毕业后,为了自己的理想,为了不违背父母的一片苦心,毅然飞翔到了另一个国度。而她依然留在了生她养她的城市。
致命的邂逅,往事的一幕幕仿佛又回到了花季雨季的大学生涯中。当年的她倨傲而美丽,独往独来,从不和人轻易的搭上一句话,被班上的女生称为“冷美人”。她留有一头黑色的飘逸的长发,爱穿一袭浅粉色的薄裳。有一次将要期末考试了,女生们都聚在寝室里复习功课,突然停电了,于是大家纷纷拿出蜡烛,在烛光中继续挑灯夜读。她也在桌前看书,一手拿书,一手支颌,只是那别具一种神态的端凝,在烛光莹然中具有分外的魅艳,叫人看了,不得不从心中油生惊佩。她的美丽引来多少男生的回眸,有不少人偷偷地给她递情书,献殷勤,而她却对他们连看都不看一眼。
德曾经是同学中有名的笔杆子,时常有一些豆腐块的文章发表在各种报纸杂志上,那时的他有点儒雅之气,自负才情,对那些不大用功的同伴爱慕美眉的举动很不以为然,但却也偷偷地暗恋着梅。每次上课,他总是有意无意地选坐在梅的侧旁,斜视着梅的背影和那双会说话的眼睛,他的心中便有一种朦胧温暖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才思敏捷,笔挥墨洒,写出了许多缠绵绯恻的诗文。
当年的大学生活,枯燥而单纯。可是女生们依然疯疯癫癫的,过得有滋有味。有些调皮捣蛋鬼常常在私下里搞些小动作。一次非常偶然的机会,一位寝友无意间发现梅的抽屉没有上锁,她的日记簿坦露着。日记里密密麻麻地记录了很大一部分,全都是一腔深情,幽幽地向着班上的一位男生倾注而去。大家猜来猜去,才对号入座地悟到那是德,这一下女生们震惊了,都说想不到表面冷酷的梅竟然隐藏着如此一颗火烫的痴心。
可慑于她的尊容,女生们没有一个人敢捅破这个秘密。在快离校的半年里,有位急性子终于忍受不住,向德透露了梅对他的一片倾慕之情,梅也同时在德发表的一首诗词里读出了那份痴狂、炽热、那份真诚。上帝是仁慈宽容的,在他们即将分离的半年时光里,让他们畅游了爱河,互诉了衷肠,那时他们是那么幸福和快乐。
毕业后的一年,他们仍然爱得那样坚定,那样执着,每天的鸿雁传书写满了彼此多少的相思之苦,诉说了多少的柔情蜜意。可就在一个落日的黄昏,梅依然记得一生中最难忘的那个黄昏,夕阳如少女的晕红,涂满了蓝天的两腮。德来到了她的身边,就在那片熟悉的白桦林里,他向她说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他将要离开她,离开他曾经生他养他的故土,去到一个陌生的国度,父母在那边已经安排好,他不能违命。临走时,他嘱咐她一定要等他,等他回来续缘,续完这五百年才修得的缘份。就这样,他走了,走的是如此的干脆利落。
在德远离的那些日子里,思忆填满了梅的每一个空间,成了她生命的主题。德究竟走了多久了呢?时空已经模糊着他的背影。蓦然回首间,梅感觉到她和他已经越过了岁月的千山万水,越过了生命中长长的河流。然而青山依旧,绿水依然,那些如峰的白桦依然还在,它们曾经目睹了他们多少爱情的秘密,归林的鸟儿在四周轻鸣,聆听了多少他们的甜言蜜语。挺拔的白桦树如同爱情的守护神,曾经用浓浓的树荫遮盖着他们,将纷扰的尘世隔离,分别的那个黄昏,他们彼此之间没有言语,但却能听到发自对方灵魂深处的爱情呓语,就这样分别吗?夕阳在问,白桦在问,他们只是互相凝视着,感受到彼此浓郁的离愁别绪,白桦树上那一只只充满灵性的眼睛在凝视着他们,仿如警世的精灵:“幸运的人呵,请不要让尘世玷污了你们至真至善的心灵,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情感吧!”
十五年后,铅华洗尽,绮罗散去。她已为人妻,她依然美丽动人,只是脸上隐约藏着一层淡淡的忧伤。十五年后,当他携带妻儿出现在她的面前,他依然温文尔雅,细致深沉,他那股强烈的带磁场的吸引力竟会如此的再次令她难以抗拒,仿佛只是一瞬间,她的心已被他融化,她发觉自己对他的依恋从来就未曾改变过。
此刻,望着夜空,她泪如雨下,只因这遥远别离,只因这心系的思念……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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