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宿命，也许是谶语，一朵莲花似的云拥着他去了一个极远的地方，那儿没有寒冷不再虚无，那儿有阳光与人情的温慰，那儿许他无拦阻的逍遥，惟有那儿才容得下他那纯洁而又伟大的诗魂。悄悄的他走了，正如他悄悄的来。　

徐志摩说他生平最纯粹可贵的教育是得之于大自然，田野，森林，山谷，湖，草地，是他的课室；云彩的变幻，晚霞的绚斓，星月的隐现，田野的麦浪是他的功课；瀑吼，松涛，鸟语，雷声是他的老师，他的官觉是它们，忠谨的学生，受教的弟子。纯洁宁静的大自然他一生都为之神往，是啊！皮囊若是太重挪不动了，就掷了它，可能的话，飞出这圈子，飞往无涯际的夜空垂钓，钓一池晶莹剔透的繁星。

十九岁那年，他奉父命与张幼仪结婚，婚后即外出求学，这虽是一场由父母包办且带有资产阶级性质的婚姻，但绝非鲁迅与朱安那样属于无爱的婚姻，何以为证？徐志摩在英国留学之际曾致函请求其父准许张幼仪赴英和他住一块。如其所愿，没过多久，张幼仪便抵英，他们租了几间屋子开始了两个人的异域生活。可惜这种生活仅仅维持了半年而已，只因才貌双全的林徽因的出现让徐志摩的生命受到了一种伟大的力量的震撼，什么成熟的未成熟的意志、理性的非理性的情感都在指顾间散作缤纷的花雨。

奇异的风，奇异的月色，撩得他的诗情如山洪般爆发，笔端流泻的尽是奢侈的意象，纯净的诚挚，无往的勇气，唯美的意境与诗意的信仰。康桥的斜晖，夜海的波心，没遮拦的原野，她的倩影无处不在，他用无限的激情将对她的爱怜与倾慕吟咏成了一首空灵隽永的小令，梦幻而又激越。

只是这一切委屈了张幼仪罢了，徐志摩说她虽好，可是小脚和西服不搭调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文化水平有限的她自然理解不了他那诗意的信仰，更何况此时的他已经为林徽因之自然风韵所倾倒，根本毫无道理可讲。他是如此向往和追求自由恋爱，他和张幼仪的婚姻破裂似已成必然，她亦无能为力，又不愿意变成讨人嫌的角色，只能含泪选择成全他想飞的夙愿。在金岳霖和吴经熊等四人的见证下，徐志摩和张幼仪完成了近代史上第一件文明形式的离婚。

可惜林徽因终究还是辜负了张幼仪的自我牺牲，哪怕她是那样深爱着他，可张幼仪的阴影在她心上实难挥去，经过一番痛苦的思索，和父亲一起提前回国了，而且是与志摩不辞而别（后来林徽因经过一番理性的考虑，同意了父亲为她定的一桩婚事，嫁给梁启超的儿子梁思成。然而他对她的情感却一直燃烧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而他亦已无心在英伦停留了，遂毅然决然地归国。

这朵西天飘来的云彩，以其情调曼妙、辞藻华丽的新诗让五四后依旧沉闷的北京城顿感到不好意思起来。这一切想必还得归功于异域的文化熏陶，他也说“我的眼是康桥教我睁的，我的求知欲是康桥给我拨动的，我的自我的意识是康桥教给我胚胎的。”

他是在一个舞会上邂逅陆小曼的，她似一朵彤云俘获了他最初的视觉与心动，他只觉得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美丽的女人，也不相信天下还可能有比这更美丽的女人。两人一见倾心，他便将曾经投给林徽因的无着落而又激情彭湃如火山喷发般的情感一股脑地转移到了陆小曼身上。他说她那“一双眼睛也在说话，晴光里漾起，心泉的秘密”，他醉了，他的爱决了堤，他对她表白道：“我没有别的办法，我就有爱；没有别的天才，就是爱；没有别的能力，只是爱。”

与她订婚后，他曾请老师梁启超为他们证婚，不料却得到老师的一顿严厉教训，谴责其用情不专说他追求的是“梦想的神圣境界”，他回道：“我甘冒世之不违，竭全力以斗者，非特求免凶惨之苦痛，实求良心之安顿，求人格之确立，求灵魂之救度耳……我将于茫茫人海中访我唯一之伴侣，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如此而已。”他的信仰永远在虚无缥缈间，生活的牵制，舆论的指责，友人的不解，黑暗的现实一点点地吞噬着他那理想的新月所放射的清辉，他恼道：“你们不能更多地责备我，我觉得我已是满头的血水，能不低头已算是好的。”

对他来说，她是他“一辈子的成绩”，是他的“归宿”，是他“几世修来的幸运”，得到她“比做一品官，发百万财，乃至身后上天堂，都来得宝贵”。他对她亦寄予厚望：“天下没有不可能的事，只要你有信心，有勇气，腔子里有热血，灵魂里有真爱。龙呀！我的孤注就押在你身上了！”《爱眉小札》和《眉轩琐语》溢满了他对她深入骨髓的爱恋以及化入血液的牵念：“眉，我感谢上苍，因为你已经接受了我；这来我的灵性有了永久的寄托，我的生命有了最光荣的起点，我这一辈子再不能想望关于我自身更大的事情发现，我一天有你的爱，我的命就有根，我就是精神上的大富翁”；“你知道我不在你的身旁，我简直是如坐针毡，哪有什么乐趣？你知道我一天要咬几回牙，顿几回脚，恨不踹破了地皮，滚入了你的交抱”；“我唯一的爱龙，你真得救我了！我这几天的日子也不知怎样过的，一半是痴子，一半是疯子，整天昏昏的，惘惘的，只想着我爱你，你知道吗？”

……

济南党家庄上空的一声霹雳，诗人永远地留住了他的年轻。

林徽因为他精心制作了一只希腊风格的花圈——铁树叶作主体缀以白花，交由梁思成带往飞机失事现场，还要他从现场捡回一块飞机残骸，并且将它悬挂在床头直到去世。

陆小曼亦从此素服，潜心编辑《志摩全集》，卧室挂着徐志摩的大幅遗像，一年四季供奉鲜花，案头压着白居易的《长恨歌》诗句：“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可她与伶人翁端午捋不清的关系却又叫人好生疑惑，怪不得张幼仪说在徐志摩“一辈子遇到的几个女人里面，说不定我最爱他。”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