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等你有多远盈盈一袖

发表于-2008年08月31日 晚上9:54评论-2条

冬日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斜斜地铺了一炕。朦胧中,景春觉得身体被蚕丝一样的东西包裹着,软软的,暖暖的。那红色的线千丝万缕,在自己的眼前交织闪烁,真是眼花缭乱。她揉揉眼睛,这些红色的线就在空气中飘荡飘荡,逐渐散去。

睁开眼,铺天盖地的红一下子撞入了景春的眼睛:红床单,红被子,红枕头,躺柜上贴着红红的喜字,墙上的两个着红装的金童玉女笑眯眯的看着她。她猛然想起,自己结婚了,新郎是天天。

天天比景春小三岁,大学毕业刚参加工作。他个子不高,瘦瘦的,脸色很苍白,长着一双永远泛着童真光彩的大眼睛。小时候和大伟景春等伙伴一起做游戏的时候,胆怯的天天总是远远地看着,一双很大的、清澈的眼睛胆怯地看着他们,伙伴们笑,他也会偷着笑,伙伴们有谁摔倒了,他也会跟着心疼。每到这时,景春就会跑过去拉起天天的手,让他参与到游戏中。天天的手很软很凉,景春拉他手的时候,似乎看到了他感激的泪光。多少年后,天天的清澈的眼神时常在景春的脑海里显现。

昨天,景春和天天结婚了。景春居然和天天结婚了。她的大伟呢?他在哪里?

大伟比景春大一岁,长得又高又大。从小学一年级到中学毕业他们一直在一个班里。大伟是班里年龄最大的,景春是班里年龄最小的。大伟是班里的首领人物,景春看他的时候,有点崇拜的意味。那时景春是班长,经常一手拿着一根小木棍,一手拿着老师的教参,自习课的时候就代替老师,在教室里走来走去看管同学们。往往在这个时候,大伟总会从座位上跳起来,不是抢景春的小木棍就是从景春背后揪她的小辫子。然后他们就吵架,再然后景春就会哭。这时大伟就会坐在课桌上看着哭泣的景春得意洋洋地笑。

到了六年级,他们仿佛都长大了。景春经常站在教室的窗前,望着那个身穿白衬衫蓝裤子的少年在阳光下奔跑。从那时起,景春心里就比别的同学多了一些内容,她依然像以往那样管着同学们,但更多时候她是安静的。后来,景春也慢慢觉出了大伟的变化:有景春在的时候,他还是调皮捣蛋,恶作剧。暗地里,他却默默地帮助景春做事情。比如,景春不会削铅笔,总是削得很难看,大伟总是偷偷地把景春的铅笔削好,整整齐齐地放进景春的文具盒里。景春的手指因为打篮球被戳得又红又肿,大伟就会买碘酒趁同学们都不在的时候放在景春的课桌上。景春也不说破,默默地接受这份幸福。

很多年以后,景春还清楚地记得那天早晨发生的事。

那天,景春刚到学校,大伟偷偷地塞给她一张字条,上写:“明天早晨你敢不敢和我去跑步?”看了这张略带挑衅的纸条,景春很不以为然。她虽然觉出了大伟的变化,但她觉得大伟不会借跑步之名和她约会,因为他们都不敢(后来大伟告诉景春他就是借跑步之名和她约会的)。她只是把这张纸条当成大伟的一个恶作剧,或者逞英雄的表现。从不服输的景春心里暗笑:不就是跑步吗?没什么了不起的,他大伟还不一定跑得过自己。

第二天,景春早早地起床了。

仲秋的早晨,一层薄雾笼罩田野和树林。景春去了她常去的那条乡间小路。路两旁开满了紫红色的喇叭花,上面还滚动着晶莹的露珠。许多不知名的草儿还没睡醒。周围很静谧。景春望着四周,先前那种满不在乎、好胜的想法一下子都没了。她突然感觉很紧张,还有些困惑,好像自己在做一件什么坏事,又好像幸福就要来临。她怕被人看见,尽量靠路边走,偶尔还躲到灌木丛后偷偷向外张望一下看有没有人。

就在她踌躇的时候,远处小路的拐角处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白色的衬衣,蓝色的裤子。一种窒息感涌上来,景春的心仿佛要跳出来似的,她慌忙转身藏进了旁边的灌木从里。脚步声近了,然后又远去了。景春钻出灌木丛,看看小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她发疯似的向家里跑去。

直到现在,回想起这次跑步的情形,景春总是偷偷笑出声来。那时好小啊!好紧张啊!怕的连对方的手都没有碰一下。

上中学时,学校离家有八里路,景春和大伟始终结伴而行。冬天,放学回家时顶风,大伟就让景春把车子放在学校,他带着她回家。半路上,大伟总是脱下棉衣让景春穿上。那时,景春特别喜欢闻大伟衣服上的味道,那是风的味道。夏天,景春怕晒,他还会爬到树上,折下最茂盛的枝条编个帽子,再采一些五颜六色的野花插在上面,戴在景春的头上。每到那时他就会端详着她的脸,轻声地问:“做我的新娘好吗?”景春就会被他的问话羞红了脸庞。

毕业后,大伟到县城去打工,景春到很远的南方去上学。道别时,大伟握着景春的手,只说了一句话:“别忘了给我写信。”

就算现在回忆起那些信的内容,仍然让景春怦然心动。她把大伟写给她的信放在枕头下,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景春就会拿出这些信,对着手电筒,细细地读,慢慢地品,幸福感,就在她心里慢慢升腾,蔓延。那段日子是她一生中最美好最纯真的部分。他们都愿意把身边发生的一切让对方知道,共同分享快乐与忧伤。景春希望日子永远这样下去。

景春二十八岁那年,下了一场很大的雪,覆盖了村子那条窄窄的公路。汽车驶过,卷过一路雪尘。雪弥漫着,再飘飘洒洒地飞落下来,重新覆盖那条路,重新覆盖景春的记忆。

在这飘雪的季节里,景春和天天在农村老家结婚了。

天天的父亲是村长。他不像电视里演的村长那样,以权谋私,横行乡里。天天的父亲是个好人,老人们都这么说。至于怎么好法景春也不清楚,只记得他是一个很慈祥的人,看到景春去上学,他总亲切地问一声“丫头,吃饭了吗?路上小心啊!”天天的母亲,一个美丽善良的女人,和景春的母亲同在一家工厂里上班,她们也是无话不谈的朋友。有一次景春无意中偷听到她们的谈话,等她和天天都工作后就让他们结婚。母亲后来也旁敲侧击地对景春提过,景春都没有理会。

天天二十岁那年,母亲病死了。这个美丽的女人临死时,再三嘱咐景春的母亲一定要帮忙照看好天天,她没有明说要天天和景春结婚,只是用她苍白无力的手把他俩拉到病床前,热切的目光看着景春。景春从这双虽然空洞但依旧不失美丽的眼睛里读出了这几个字:和天天结婚。

从此,景春的母亲对天天越发地疼爱起来。大学时候的寒暑假,她都会邀请天天来家做客,视他如己出。天天每次都如约前来,因为他喜欢景春,他时常回味小时候,景春拉着他的手一起玩耍时的温暖。他觉得景春就像天上的仙女,他愿意和她在一起,无论做什么都可以。每次他去景春家等的时候,是他既痛苦又快乐的时候,但他愿意等。

对待大伟,景春有些恨他的母亲。虽然大伟在县城的一家工厂里做得很出色,但母亲觉得大伟没文凭,没有正式工作,最重要的,大伟家庭条件不好,而且他父母身体都有病。在这一点上,母亲是势利的。景春知道母亲是为自己好,但她不能接受天天的爱,多年以前,她就把自己的心交给了那个穿白衬衣蓝裤子在阳光下奔跑的少年。因为如此,大伟到景春家来的时候,势利的母亲看大伟的目光是冷漠的,仿佛她不是在看大伟,而是越过大伟,对着他身后远处的什么东西说话,全然不顾景春的感受对大伟颐指气使,和对待天天形成鲜明的对比。景春也喜欢天天,但她始终觉得天天是个孩子,她的喜欢像姐姐对待弟弟一样。倔强的景春用尽了办法,甚至吵架,绝食,也没能改变母亲的决定。在母亲手拿着农药瓶子的威胁下,景春跪在母亲面前屈服了。

当秋把炎热的夏涤荡成高旷与透亮时,天天家开始准备结婚的东西了。景春却是度日如年,她觉得每天自己周围的空气都是疲倦的,不想做事,不想说话,她害怕自己闲下来,她需要不停地做一些事情,以此来占据自己的思想。她不敢回父母那里的家,不敢面对大伟,更害怕结婚——大伟家就住在天天家的隔壁。

天天知道景春所有的心事。他从来不问她,还是那熟悉的眼神,却多了许多景春不熟悉的东西,因为它不像以前那么清澈了,更多的是忧郁。天天来景春家时,他在喊一声“姐姐”后就再也不说话了,默默地帮她做事情。其实她和天天从小到大也经常在一起,但是,时间什么也不能说明,景春想,也许有一天,他们都会后悔,因为他给景春的爱(如果他认为那是爱的话)没有回应。很多时候,景春会陷入一种无望的挣扎中。但挣扎的结果还是妥协。她会和天天一起上街买东西,更像是在尽一种义务。她也会和他一起散步。景春紧挽住天天的手臂,在黄昏的时候,沿着村外的那条乡间小路。景春忘了这条路昨天是什么样子,她也不知道将来还会不会从这儿走。她对天天说,她一直梦想走这条路。她以为自己每次走这条路的时候都会是秋天,小雨,落叶,想不到春天也会来这儿,还有你。有时他们会走上那条通往中学学校的路。每次走上这条路,景春总有一种莫名奇妙的感觉。好像她变成了一只山中的小鹿,好像又回到了什么遥远的期待中。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路两旁的杨树枝杈很高地耸上天空。月亮悬着。哗哗响的杨树叶随四季而枯荣。

怎样把无望变成有望?大伟这样问景春。

她家的茶几上是大伟抽剩下的半盒香烟,懒散而随意的躺在哪儿。因为烟抽得多了,他总是咳嗽。她和他大多时候是安静的,偶尔会谈上学时的一些往事。大伟说他忘了。他说,记忆,有时像被慢慢蚀掉的一片朦胧的背景。说到这,往往他们都会沉默。景春虽然不再说,但她的思想却不能停滞。她想起了十七岁的她和十八岁的大伟在遍野的花丛中奔跑的情形。她希望时间永远定格在那个时候。她让大伟给自己采一束紫色的小花,就在那河边,还有秀穗的芦苇。她还告诉大伟,她喜欢紫色的玛瑙石项链,那紫色闪动着奇异的光彩,是一种神秘的关于圣洁的启示。说这话的时候,她手指着天空的晚霞,大伟,你快看呀,红霞慢慢在蓝天上铺展开来,那天空不就是紫色的么?此时大伟面对着自己,背对着晚霞,紫色氤氲在他周围,高大的大伟成了天空下一个厚实的剪影。如今这些回忆已经成了一种奢望。景春只剩下奢望。

冬夜的月光透过百叶窗照进屋子。满屋子的红被镀上了一层金边。天天坐在床上,他说,姐姐,我好冷。景春走过来,轻抚他光滑冰凉的肌肤,如流水般的僵硬。在这柔和的光线里,他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握住她纤细的小手。手与手的接触,仿佛一道看不见的清冷月光照射景春心头。姐姐,我爱你。天天这样说的时候,景春感到手上有一滴凉凉的东西,那是天天的眼泪。天天猛地伸出手臂,把景春紧搂在怀里。他的眼睛里闪动着战士的光彩,一种冲锋的不容置疑的力量主宰着他。景春望着天天,这一刻,她知道那个紫色的玛瑙石,紫色的花,树枝编成的帽子,还有那秀穗的芦苇,都会成为她和大伟永远尘封的记忆。

月光慢慢地退出房间,漫洒在院子里的几棵杨树上,那叶已经在秋天枯萎变黄飘落了。剩下突兀的枝杈,铺满了每一个人不可预知的未来。

本文已被编辑[燎原百击]于2008-8-31 22:09:50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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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燎原百击点评:

有些爱,必须放弃,有些情,也不得不面对
或许,放弃也是种解脱,未来不可预知
幸福,抑或绝望,谁能分清?
文笔细腻,人物形象刻画鲜明
可惜以前已发过与此文差不多的一篇了

文章评论共[2]个
燎原百击-评论

问好朋友,周末愉快。at:2008年08月31日 晚上10:18

小伞悠悠-评论

呵呵,好文章,欣赏了!at:2008年09月01日 早上9: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