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妖娥子【上】江枫眠

发表于-2008年08月31日 上午10:13评论-0条

1、李草草的粉唇

整个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的我,就像一部电量耗尽而关掉的手机,安静、沉默地充着电,因为我觉得自己千真万确需要一场昏天黑地的睡眠,来弥补流失过多的能量。但事实和意愿总是两个无法统一的对立面,我一直处在一种似睡非睡的假寐状态,而无法进入一种类似燕雀处堂的实质性酣睡境界。从后头生活区总是坚定不移地传出搅拌机、起重机轰隆的鸣响,那里正热火朝天地施工,新建一座学生寝搂。而前面的教学区,每个中午都那么乱,若大的校园如过大年的集市,怎么着都闹腾出一片喜气洋洋景象。听听!尖叫声、说笑声、口哨声、狂欢起哄、捶桌子摔板凳声……每人弄点声音出来汇聚在一起就殷殷洪洪、气势恢宏,一浪一浪地来,好似有个大汉抡拳照你干爽、安详的心情上暴揍一通。我的单身宿舍就紧靠着百味园,百味园是集学生购物、就餐、娱乐的综合区。而此时那里的小吃店生意兴隆,从里面飘来炸豆腐、烧烤肉串、等诸多气味杂交出的全新气体,侵入鼻息阵阵。这使我想象的到学生的胃口是多么亢奋,使如今惓于教书而越发善于开店的老师们的钱包越来越膨胀。前有学生喧嚣的倾轧,后有同仁们小店的油盐酱醋的残酷熏陶,我就像处于上世纪三十年代的旧中国,受着双重压迫,腹背受敌。这使我不得不想,这种乱糟的场面,学校的纪律、规章、制度都哪里去了?莫非三河中学的师生日长月久都对此有了免疫功能?

还使我不能心平气和、温柔入眠的就是那个李草草。她的模样就像一个狐狸精,美丽得可爱,骄傲的冷漠,她总是无情地牵动着我的情绪,使我的心情和她的表情一样,如孙大圣的武功,善于七十二变化。她的办公桌就在我的对面,使我一抬头就能看见一张世间绝无仅有的脸。或许是上天故意安排一种富有诗意的巧合和游戏,她对我的态度总是停滞在冷漠与热情之间,既踌躇不前也不彳亍后退,如对一个见惯不惊的熟人加同事,对我的痴心不改和一往情深,心如明镜却一脸无辜。她高兴的时候无论有没理由冲我笑的像一个纯洁而甜蜜的傻瓜,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一言不发,显得陌生而遥远。她忧郁、冷傲的气质,俨然一副精美的敦煌壁画,诡异、迷离、不可诠释。我常对她说像你这样的女孩真不适合当老师,她会看我半天,最后才俨然一本正经地说所以,我决定今生今世也不会嫁给个教师!也许她是发自内心的感慨或者只是随意调侃,但无论怎样都使我在她面前那孜孜以求的专心斗志和一往无前的勇气被戳得千疮百孔,特受伤。

有人踢我的门了,出哐哐的重创之外还是哐哐,单调而有失礼数。看来今天中午酣睡一场的理想彻底破灭了。我还能保持着一个教师清洁的语言嚷道:“是谁?搞什么搞!”便有憨粗的声音说:“起来,起来,出大事了!”我听出来了,是拖把。我能想象得到他晃荡着一身肥肉,衣衫邋遢,如一根肮脏的拖把一走一跩地来到我门前,一副面目可憎的傻比相,踢我的门。我就气血两旺地把语言涂的相当龌龊:“拖把你妈的吵什么吵,你我还不了解?你一解裤子我就知道你撒什么尿屙什么屎,老婆跑了吗?这么慌忙!”拖把脸贴在窗户上,佯笑着:“老婆跑了也急不这么狠,最急的是三缺一找不着角儿!”

我说:“真是上了赌桌,忘了老婆!”

拖把却叫道:“起来吧!一年三百六十五,多长的瞌睡睡不完,丢了不成?老子新领了工资,敞开了让你赢,看你有没这命!”

我这人对这事其实并不热衷只是无聊时偶尔潇洒两把。我喜欢一个人想事儿,有时是真想有时是胡思乱想,天上人间,这使我看上去优柔寡断和深沉内秀的像个十足的傻子。比如现在就有许多高兴不高兴的事,如池塘里的鱼在我脑际欢蹦乱跳。而拖把是一条意外的不速之鱼,硬生生地蹦进来,就很烦。我说:“别理我,我很烦!”

拖把在外头笑的幸灾乐祸:“是那个小狐狸精给害的吧?我让你把她强j*了吧,你还骂我衣冠狗彘,不解风流!你要是强j*了她,正好证明你是个男人,为了她可以不怕毁名、上法庭、坐牢下地狱,爱得不顾一切的疯狂!不听忠良言,吃亏在眼前!”

“闭上你的乌鸦嘴,你真是人民教师中的精品败类!”

“好,好,我败类。这年头有水平才叫败类,败类不败出个水平还怎么混?嗨!不跟你磨嘴皮子了,他们两个——陈副和熊主任可还干等着呢,牌你打不打?”

“我现在是墙上的腊鱼——干巴巴的,没钱打什么牌!”

拖把却厚了脸皮说:“你是财神爷喊没钱花——瞎装穷!起来吧,三缺一,你也生旦净墨丑凑他一角!就算你学雷锋助人为乐,为人民服务好了,下次考核品优我们都投你的票,好事上门别不要啊!”

我对拖把说话想来不客气:“拖把你滚吧,看见你我整个人就醉了。”

拖把滚了,他知道我这人表面温文,其实很杂毛。外面的喧嚣之声忽然如受了惊吓人的胆子,小了起来。这大概是值日教师珊珊迟来地到岗了。

渐入清静中,外边又响起了敲门声。我想拖把又要搞什么鬼,毫不犹豫地骂着粗。而门外一个颇为怯懦又不失礼貌的声音说:“王老师,校长找你!”我听的明白,是我们班的班长黄笛。

我心里尖叫着,这年头要一滴清静怎么这么难?我太贪恋床了,我此时方感到床是世上最伟大的发明和进步之一,就让我在床上生根发芽吧,省得人再来凡我。我对外边的黄笛说:“你就说宿舍里没有我,全世界都找不到我!”

听他走去的声音,我在想,他要是敢出卖我,我就整扁他。想想校长有请,定是那一群孩儿们无法无天地闹腾出一堆乱子来,而我这个班主任去充当一辆压路机,时刻准备去给他们摆平。所以我必须避其锋芒,等到米校长心平气和之时去见他,看他一张脸,是世界上一大痛事。我马上又想到米校长找不到我,必定会打我手机,在没有想到最圆满和堂皇的谎言之外,万全之策是把手机关掉,叫他死活打不通。当我抓起那安静躺了许久的手机时,它却不识时务响了起来,攥在手上,愣了半天,不得不接。米校长在那边直吼,像乱枪扫射,我就有中弹的沉重和无奈,只得乖乖答着马上到,马上就到,以平熄他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似的怒火。

一进校长办公室,米校长就把桌子拍得啪啪响,这是他的一贯作风,无论是因喜悦和愤怒。他不由分说扔给我一个花脸:“王树,我的王老师,你能不能投入点,进入点角色好不好?我不问你要什么教学质量,只求你管好你的学生,搞好班级建设,不出乱子就万事大吉了!现在的学校安全就是上帝,要伺候好这个上帝不是耍耍嘴皮子上的功夫!”

我心里一阵抗议,不提这还好,一提这我的牢骚和怨气足以盖过他的牢骚和怨气:“校长,你说你不叫我要教学质量,就是要也没有。你们把整个年级别人不要的调皮捣乱的学生都塞到我的班里,近百十号人,班额之大全县难找!整个一群少爷爷少奶奶,集脏乱差之大成,被称为垃圾班,程度之差在全县也首屈一指,我这个班主任就是治安队长!说一句实话,全校没一个老师情愿带这个班。你派给我这个活就是因为我初来乍到,资历浅,好说话吧!说是要好好锻炼我,现在事实证明我的确缺乏经验,管不好这个班,还是请你另选高明吧!”米校长认真地看了我一眼:“你这个同志,这是什么态度,耍小孩子脾气!干工作瞻前顾后、拈轻怕重,那不是一个人民教师的作风,谁都想捡轻担子挑,哪来那么多轻担子?一个把掌五个手指头有长短,一二三四五,总得有人当一有人当五不是?再说你王树是干什么来了?你既端这个碗,就要服人家管,学生的吃喝拉撒谁都要管,这是责任,义不容辞!你年轻有活力多干点活有好处,这个班你不接谁接?”

我继续坚持我的观点:“不是我态度有问题,而是学校的制度有问题!我不赞成用这种方法把差生集中,分什么优等班垃圾班,说是因材施教,实则两极分化,这是对学生的不负责任和不公平的表现。也是违反文件规定的!”

米校长很流利地摆摆手,不无轻蔑的色彩。他说:“这就不是你考虑的问题了!你的工作就是管好你自己那一亩三分责任田。”最后他一指墙角:“你们班的吧?”我这才注意到墙角里站着两个学生,一男一女。男生搭拉着脑袋的程度几近于成熟的南瓜,有砰地一声瓜熟蒂落的危险。而那个女生则穿着特大角摆的牛仔裤,搭配瘦小的玲珑的吊带衫,头发大概染过了,乱糟地披散,还沾着草屑。在我看她的同时,她也用那双大眼睛瞟我一眼。我感到很面熟,并断定她就我班上的学生,但叫什么名字我一时实在记不起来。班里近百十好几的人名字,完全记住不容易,我又是一个蔬于记性惰性之人,时常名字和面相对不上号,张冠李戴的事常常发生。从那双大眼睛里我看道一种冷漠的不屑和从容的无所谓。说实在的当老师没少挨这种眼神,我怕这种眼神,厌恶这种眼神,却只能无奈这眼神。

米校长指了她们两个,有些深恶痛绝了:“太不像话了,简直不成体统,这哪叫学生?瞧他们干的好事……在后头林子里,我当场逮住他们……我都难以启齿!你把你班的学生领回去,拿出处理结果!”之后他又打电话给李草草,要她把那个男生带走。

我把那女生带到教导处的心理咨询室,虽名为咨询室,实际已沦为训诫、批评犯错误学生的场所。我架着二郎腿,米校长刚才的数落言犹在耳,就有些不耐烦地问:“你叫什么名字?”话一出口我自己就先感到尴尬,作为一个老师并且是班主任,叫不出自己学生名字,不是一种绝妙的讽刺吗?她把嘴撇成一种嘲弄的形状,然后从里面掉出几个字:“宋晓小。”我只好继续干巴巴的问:“说吧,怎么回事?”

宋晓小站在我面前毫无拘束之态,她说:“什么怎么回事,什么事也没有!草木皆兵、杯弓蛇影!”她说最后两个成语的时候,无论从语调上还是面部表情上,都有足以使我胸口砰然炸裂的危险,以我的脾气不摔板凳也要砸杯子,但日日面对学生,日渐学会自我抑制及善于内敛的耐力。我用一种不容置疑的目光盯住她,欲透过她那长睫毛的大眼睛,窥视其深藏心灵罅隙间的丝缕阴霾。不料她用同样犀利的目光迎上来,四目短兵相接,我感觉我的目光如一把剑,砍在了一块坚硬的生铁板上。

她轻轻把头发一甩,目光就很自然地移到头顶的天花板上,潇洒娴熟之中破解了我的招。她站着姿态是那种不卑不亢,无形地对峙着。这很不利于事情的发展顺序,我起身拿了把椅子放在她面前说:“这样,都坐下来,我们需要一场心平气和、坦诚以待的谈话!”

“谢谢,在被审问的时候,我没有坐着回答问题的习惯。”

“这不是审问,是谈话,你不必有什么心理负担。”

她似乎笑了一下:“那这有和审问有什么区别呢?”

我在办公室来回踱了几步,尽量温和地说:“当然你这么想也没什么不可以,但是你看呀,我是你的班主任,你是我的学生,我对你有监护的责任,而你有服从班级管理的义务,不能给我出难题、找麻烦。你看你现在做的这些事,我总该知道是怎么回事吧?”

她沉默着。

“那个男生是谁?”

“三(一)班的王艮鑫。”

“那,你怎么认识他的呢?”

“我也不知道怎么认识的,反正彼此看着顺眼就认识了。”

“中午你们不在寝室休息,跑到后头林子里干什么?”

“谈恋爱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她说着几个字时,轻描淡写地仿佛在说别人。”

我顿了顿,还是成倍地放大了声音:“好一个闲着也是闲着!你只不过还是一个初中三年级的学生而已,你的任务是学习,这么虚度年华是可惜的!何况你这么小丁点,懂得什么是爱情,又有什么结果?只能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弄得两败俱伤!不利身心健康又贻误学业,误人误己,老师家长还跟着担惊受怕!”

2、叛逆的女生

我注意到她脸上的表情,那是一张稚气未脱的脸上所表现出的富有特色的千百个不屑和不以为然。她有点反唇相讥地口吻说:“谁说我们为赋新词强说愁?谁说我们浪费时间不学习?不是早有人说恋爱是一门学问吗?你也曾说过知识无边缘无界线之分吗?谈恋爱也是学习,学习谈恋爱吗!人生总有一天会面对也必然会面对这一课题的,我们只不过把它提前一天,又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呢?再说了你动动说我们什么都不懂,你敢说你很懂吗?你能给我们讲清楚这个问题吗?”

她的言之咄咄,搞得我瞠目结舌。我不得不佩服现在影视剧对学生的机警、智辩能力的培养,制造一场又一场精彩对白。这时窗外围满了窥秘探奇的脑袋,有的故意吹着口哨助兴。我有些忍无可忍,几步冲出去,所有围观者立刻作鸟兽散。有几个留长碎发穿大角裤的男生仿佛并不怕我,边打着响指边趾高气扬地从我面前迈过,那种少年轻狂的桀傲之气,特酷模样,我记得自己身上曾经也有。

我转身进屋完全失去了好心态,我说:“宋晓小,话我就不跟你多说了,我们当老师的一不能硬劝二不能强迫,道理点到为止,叫花子烧香—穷心尽到,听不听由你!你好好反思反思,写一份深刻检讨!”

宋晓小语气里充满了不训的傲慢:“我检讨什么,我没什么可检讨的!难道你要我像写记叙文一样,叙述我和哪些男生们怎么认识,怎么花前月下,又怎么拥抱、接吻、做爱的过程?然后再道貌岸然地忏悔这是多么下流、无耻、罪不可恕?”

我被激怒了:“住嘴!你就和你的班主任这样讲话吗?无可就药!”

“既然如此,你不需给我就什么药,我不想叫任何人管我,也不需别人来救,世上本没有什么救世主!”

我刚要说话,就见她长睫毛飞快一剪,剜了我一眼,瞳孔白的多黑的少,仿佛跟我有深仇大恨似地,。我像平白无辜被踢了一脚那么难受,一半为她那白眼,一半为挨了她那白眼。

她的这种强烈的抵触情绪和逆反心理使我们的谈话无法再进行下去。我只好向她下最后通牒;你先去吧,听候处理。明天让你家长来学校一趟。

我找来我班的生活委员梁静,了解宋晓小的情况。梁静瘦高个儿,小眼睛机警过人,两片薄嘴唇说起话来像刀削萝卜,又快又准,是我们班的快嘴。我说:“你是我们班生活委员,对班里的情况比较清楚,让你来是要了解一下宋晓小的情况。”

梁静很轻松地说:“那,王老师你得先答应我一个条件。”

我笑,说:“还没有哪个学生跟我讲过条件,那么,是什么条件呢?”

“你得保密,不能让宋晓小知道是我向你反映的情况。因为她交往了许多外班男生,还有社会上的小混混,要是班里或其他人得罪了她,她就发动这些混混来打击报复。”

“有这么严重?那她都报复过哪些人,能具体说说吗?”

“具体吗,我也不是很清楚,梁静飞快地看我一眼,笑了一下说我也只是听别人说的,说她得罪不起。不过她和校外的一些无业青年走的很近到是千真万确,她经常跟她们一起鬼混,旷课、逃课出去玩,上网、逛迪厅、溜旱冰,有时还一块喝酒,半夜深更带一身酒气回寝室,更多的时候是彻夜不归。”

“你所说的这些情况她家长知道吗?就这么听之任之?”

“也许不知道吧,反正从来没听过她提起自己的家庭与父母的事,其他人也没人去问,看她那样,谁去管那闲事呢?”

我注意到她说闲事的时候,脸上飞扬着鄙夷十足的冷淡和傲气。我说:“闲事?为什么没人来管管这个闲事呢?你们原来的班主任知道这些吗?”

“当然知道,一年级的时候,班主任还管她,找她谈话,叫她做检讨,后来就不管了,没用,她依然我行我素。老师都说她朽木不可雕也,还说就让她海深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去疯去混吧,总有一天哭都排不上队!”

“可是,我的印象中她好像并不是很活跃,在班里表现孤僻,一副沉默寡言的样子啊?”

“王老师你刚带我们班主任,当然不清楚这些了。宋晓小在班里头看上去很老实的,实际上那是被大家集体孤立、冷离的结果。因为我们班都知道他的底细,不搭理她,她当然显得沉默孤敖,她的交际圈子在外班。”

“底细?知道她什么底细?你指的是她常逃课出去上网、溜冰、蹦迪,喝酒的行为引起大家的反感吗?”

“不完全是,不过与这有关。她出去上网溜、冰、蹦迪、喝酒等玩耍是要花钱的,而且她玩的又疯,爱时髦,什么流行穿什么,有一百花二百钱,阔气得很!生活费花完了,就和同学借,借了又不能及时还,光拿别人的钱风光快活!这样做同学就没意思,搞得大家都央央不快,看清了她的真面目后,都渐渐疏远她,没人愿意与她为伍。还有就是她爱交男朋友,交就交呗,还大哥小弟一大群,引得许多人勾心斗角、风言醋语,这样她在班里基本上就没有什么人气指数了!”

原来是这样,我一时陷入了深思。手机忽然响了,是我专为草草个性设置的一首《爱你不是两三天》,温柔缠绵。我顾不了梁静了,一边接电话,一边说:“就这样吧

坐在我美丽、可爱的草草面前,心里像塞了个暖水袋,充满了虚荣的满足和温柔,而草草却瞪了双眼,把一张好看的脸扭曲成奇怪的模样。我故意装没看见,她便飞过来一本作业簿砸在我头上,全不顾办公室里众目睽睽。我拾起那作业本,上面写着王艮鑫的名字。草草说:你看看,挺用功的一个学生,变成这样,一塌糊涂!翻开作业本,里面的字迹就如一群少林和尚在练武功,满纸飞跃腾挪,绝妙的让你一脸茫然。

草草说:“都是你们班那个宋晓小惹的祸,也该好好管管!”

我笑,说:“现在的学生可以用管这个字吗?管的年代一去不复返。现在倒过来了,学生要管老师了!”

“像宋晓小这样的学生不管管怎么能行?成天和一群男孩子鬼混在一起,常常夜不归宿,老师的批评教育消消极对抗,学校的纪律置之不顾。交什么男朋友,还一群一群的围绕她转,且时间一长,这些男孩子为宋晓小就常起矛盾和摩擦,不就有一次吗,有两个男生为了她要在操场上决斗,还纠集两帮子人群殴,不是学校发现的早,后果不堪设想。”,gigbj6zmeckmtye

我说:“我正为此事着急呢!”

草草说:“这样的学生是典型的问题学生,你要好好引导,注意方式和策略。”

我说;“是呀,老师这碗饭不好吃啊,都说医者父母心,其实师者如斯,一边要顾学生,一边要成绩,一边要传道授业,一边要苦口婆心,前后夹击,一不留神就要误人子弟。干什么不好,偏摊上这一行!”

草草把手托在腮上,莞尔一笑,把个若大办公室笑得蓬荜生辉:”“怎么有点要看破红尘的味道了?”

我故意很深情地看着她的眼睛:“世界上只要有你我就不会看破红尘,你是我的空气,没有你我就不能呼吸……还没等我说完,草草就嗔怒相加地噘了嘴,之后又十足没良心地笑,说:做梦娶媳妇—想得美!”

我说:“但愿梦想成真!又怪腔夸张唱道:你要是嫁人不要嫁给别人,一定要嫁给我……”草草便又飞过一本作业本砸在我头上:“等吧,排队到下辈子,努力努力兴许还可以考虑。”看见她款款步去的倩影,忽然心就拼命加速度地跳个不止,感觉这个学校里只要还有她李草草在,我的生活就还有个奔头!

既然接了这个班,作为一个人民教师,依然要一如既往、全心全意地用今天去重复昨天的故事。管理这个乱班,就好像医治一个病人,首先要找到病因所在,对症下药。所以我布置下去星期二上午开一次家长会并强调这次家长不到会的同学,扣除二学分,对年末品优有影响。

3、真是个妖蛾子

许多学生都跑来向我告状,反映宋晓小真是个小骗子,借他们的钱到现在还没还,而且还在百味园里潇洒地赊着帐,这家赊了赊那家,走哪儿拖一尾巴帐。就这样也不误她继续上网吧迪厅等地方疯狂,俨然一个富家小姐的劲头。我觉得我必须马上找到宋晓小的监护人——她的姑姑和姑父,向他们反映清楚情况,这至关重要。我再次拨通了那个电话。edyjprias0c2wm_ig

“喂,一个很尖的女声。”

“您好,请问是宋晓小的姑姑家吗?”

那边很意外地愣了一下,声音硬冷地说:“你是谁?”

“我是宋晓小的班主任王树,我打电话给你主要是反馈一下宋晓小近期的情况。她最近在学校情绪不太对头,常常违反纪律,经常和男生一起出去上网、蹦迪、喝酒,她和同学们的关系处理得也不是很好,我不知道你每月给她多少生活费,但是她现在已经欠了小吃店和同学的钱一直没还,这个情况你知道吗?”

“这个情况我不太清楚。”

“我也是刚带她班主任,对她的许多方面的情况欠缺了解,上次开家长会你没能来,对于宋晓小的这种情况我们一时半会在电话里也说不清楚,你看能不能这样,从宋晓小的健康成长着想,我们找一个合适的时间,双方碰个头面对面地交流一下,通过家庭和学校的合作、努力,定对宋晓小的心理有很大好处……”

我话音未落,那边便抛出一句:“对不起,我很忙!宋晓小和我已没有任何关系,她的所作所为由她自己负责!”声音冷得如同刚从冰箱里掏出来的。

我诧异:“可是你是她的姑姑呀,她现在和你住在一起,你现在就是她的监护人,你不管他谁管她呀?”

那边突然挂断,只剩滴滴的忙音。我放下电话感到很泄气,什么一切都由她自己负责?没理由呀?想来又有些愤然,当老师够难为了,好心当驴肝肺不说,热脸还偏贴冷屁股!

我打草草手机约她去四季美共进晚餐。这个小城虽然不大,却地处大别山北麓,依山傍水,是天然的避暑之胜地。五六月间夏夜的风使这里人气旺盛,较为繁华。我们并肩一路走马观花地从华灯与人群中穿过,俨然一对绝佳的情侣。她身袭白裙,尽管夏晚之风飒爽而温柔,,而她依然要随风飘扬如水流动,像一只飘逸、幽雅、自由的白色蝴蝶精灵误入人间。我能拉住她的手,但是我拉不住她的轻盈、飘逸和自由,我感到她离我却很遥远。我们在二楼临窗的位置坐下来,窗外正对着明泉公园的人工湖,风不断缠绵而来,顺便携掠着一点一滴的清爽与荷香,流动在我和她之间。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专注于草草吃东西的模样,如一只妖媚而幼稚的猫,温文尔雅,我忘记了美食的绝对诱惑,而被她的一切填满了感觉的欲壑。

她瞠一眼我:“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呢?仿佛我是一个奇怪的东西!”

我夹菜放在她碗里:“你不是一件奇怪的东西,你是一篇绝伦的诗篇,令人百看不厌。”

她把嘴角翘成极生动、鲜活的靥弧:“你不是对别人说我是一个妖精吗?”

“你就是一个妖精,一个摇曳生姿的蝴蝶精灵,那么游离不测而又摇不可及。假若依我,我倒希望你是一颗雨精灵,飞的轻逸,流动的温柔,冰清玉洁一点一滴渗透我的血液我的灵魂,使我有一种水乳相融的贴近、永恒和充盈。很久了,我心中就有一个信念,我希望我的爱情是一股山泉,当它沁涌而出时是透明纯净、曲折抑扬的,喝到嘴里平淡无奇,但却是世上最好的!”

她把筷子放在嘴里俏皮地品尝着木头的实在和迟钝,之后她半挑眉梢:“都是成年人了,干吗还把话说的这么幼稚,像个未喑世事的中学生,要知道,话愈说的华丽优美、甜蜜动听,夸饰虚荣的水分就愈大。”

“当一回中学生不好吗?学生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发自内心的真实和真情。”

“假如非要把爱情比作什么,那么我所希望的爱情应该是一杯调制精美的红酒,喜欢它雍容华贵的质感,缤纷炫目的色彩,丰富与复杂交织的内涵,这些使它闪耀着美伦、高贵的光环!”

我从心地哀婉地叹息着:“高处不胜寒呀,心太高到不了呀!”

林阴d**上灯光斑斓如画,我拉住她温软的手,进而柔韧的腰,我感觉血液在加速。我们在公园的大湖边坐下来。朗朗月下,水中荷与叶捕风捉影,袅娜弄姿,草草看的有些发呆,忽然又说:“王树,你看那风一来荷花就动,两者匆匆邂逅,然后又匆匆别离且渐行渐远,相聚只不过短暂瞬间,叫人伤感!”

我看到她的眼眼睛异常清澈,她接着说:“就像我们,也许认识的太早了,有时相聚就意味着离别。”

我看着她,感觉天地就忽然在这一瞬间完成了轮回,说不出一个字。

“你知道吗,我所需要的生活不是这种坚硬的如生铁般沉重、一成不变的生活!一天七节课,上课下课,再上课下课,然后是遥遥无期的重复;没完没了地批改和评讲,无休无止地说教和忧恼,一切只为他人做嫁衣!我有些疲惫不堪。想起自己要在这个硬壳程序里马不停蹄地磨光自己的青春,磨得人比黄花瘦、白了少年头,就感到无比恐惧!这是不可思议的更不是我想要的。我喜欢自由甚至放纵,我不能活在被一些规定、纪律圈定的方框里,像一副看似精美光鲜的画,而失去最原真的鲜活和生气。当了老师,自己的心神忽然沧海桑田了,没有快乐,所以我不是一个称职的老师。你说我是一只蝴碟,我必须飞起,才能证明自己的轻盈。我需要一个新的环境,并全身心地去投入和溶入它!”

我看着她,忽然感觉自己像水面上被丢弃的一张废纸,被失落的沉重和潮湿深深地渗透、覆盖。草草并不看我,看着湖上粼粼波光一片,夜凉如水,清光如泻,而眼前的草草明目善睐、唇红齿白。我的血气和勇敢正如这夜间十里灯光,一下子壮大起来,我有些不顾一切地一把把她揽在怀里。我说:“就让我肝肠寸断吧!”之后我的嘴就捉住她千年等一回的唇,一场迤逦绵长的吻在热烈、刻骨铭心中进行。她躺在长条石椅上,身体柔软、沉静得如一匹光滑、华丽的缎子,我的手指有点慌乱地在她优美的介面上抚过。

忽然身后响起一阵口哨声。一个声音说:“我靠,搞的好刺激,大流鼻血!另一个说:扒光了才好,精彩错过!”我们扭头一看,见几个只不过十七八岁的毛孩子掉二郎当地站在后头树影里,指指点点地窥视。我恼火中烧,作为男人,尤其是在自己喜欢的女人面前,头可破、血可流,尊严不可丢!我霍地站起,丢掉师道尊严,指着那几个小子骂道:“闲着没事干,找死吗?”谁知那几个家伙的胆子并不像豆腐渣工程的坚固程度那样不堪一击,反而愈加嚣张:“够牛比,老子剥了你信不信?”

明知势单力孤,但我还是准备打肿脸充胖子,英勇一把,草草在后头直拉我说:“算了吧,你一个人对四个人,不是螳臂挡车,拿鸡蛋碰石头吗?”我说:“男子汉,大丈夫,誓可杀不可辱!草草还只坏笑:一介书生。”我说:“没良心没心肝的小妖精!”

那几个小子过来了,我顺手捡起石凳下的一个酒瓶一磕,一只锋利无比的狼牙刺兵刃瞬间而成。一场战争一触即发。这时候我忽然看见最后面跟着的是个女孩,最关键的是她的身影是那么熟悉。那个女孩走近与我四目相对的瞬间,她显出了一种始料不及的惊慌和吃惊。显然我认出她的同时她也认出了我。

那一刻我的愤怒更上一层楼。我拂袖直指:“宋晓小,你怎么会在这里?还和这群杂碎败类在一起鬼混?!”那个染着一头猪毛的不男不女的毛孩回头问宋晓小:“怎么,你认识这鸟?”宋晓小低头不敢看我们,低声对他说:“别说了,他是我的班主任!”

我拿出昔日教训学生的姿态和声势说:“宋晓小,你不上晚自习在这里游荡干什么?太不像话了!”其中一个就一脸鄙夷地说:“你以为你是谁呀?联合国的警察——管的太宽了吧!”又一个说:“你不也不去上课,在这搂女人吗,老师就是这样教学生的呀!”之后是一阵暴笑。

一群杂碎!我感觉自己往外吐这几个字时,我的牙齿也几乎欲随之而去。我懒的再计较这群家伙,跟不可就药的人纠缠不清,自己反而显得更不可就药了!我指着宋晓小:“你还不快回学校去,跟这群家伙混在一起,没你的好,再惹出什么乱子,学校非开除你不可。”

宋晓小冷冷扔一句话:“我的事不用你管!”

他们一路走过斑驳陆离的小道,那几个小子小声议论着:“你怎么有这么个愣头青老师,瞧那牛比小样……。”光明和阴暗的多重交错,把他们的影子剪成无数个支离破碎的诡异的多边行。

草草拉住我的手,看着我,目如寒星,而我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星期五的早自习。我开始例行公事地点名,当点到宋晓小时,没人应。我问:“宋晓小呢,谁知道她到哪儿去了?”整个教室一片寂静无人应答,仿佛我问的不是一屋活生生的人而是一排排木桩。我喊到生活委员梁静问:“宋晓小到哪儿你知道吗?”梁静一改往日快嘴捷舌的机巧和大胆,站在位上神思恍惚,似乎没有听懂我的问话。我大声叫道:“梁静!你听见我说话了吗?”昨天晚上宋晓小回寝室了没有?她惶恐地看了我一眼,小声说:“没有。”又是一个一夜未归!定是跟那群混混一起鬼混了!反了!我顺势把那本语文课本砸在讲台上:“不讲了,上自习课!”

晚自习课堂上,依然不见宋晓小的身影。好!跟我玩失踪游戏,你好玩了,我玩的就是心跳呀!我有一种不祥的感觉,类似于那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彷徨和焦虑。我不得不再次拨通宋晓小姑姑家的电话。一个仿佛醉意摇曳的男音接了电话。

“你好,我是宋晓小的班主任,王树。”

“喔,王老师,你有事吗?”

“宋晓小在家吗?同学们反映她昨天一夜没回寝室,并且今天一整天也没来上课,搞得我们很着急呀!”

“是吗,她一直是住校的,我们也管不住她,反正眼不见心不烦!”

“你的意思是她没有回过家?”

“那大概还是半个月以前回来一次……反正记不清了,她好久没和我们联系,没回家了,反正无所谓。”

看来事情不妙了,我开始有点紧张了:“学校里没有,家里也没有,那她会在哪里呢?不会玩的一天一夜连时间也忘了吧!你看,田先生是不是我们要设法找找?”

“这个死妮子,我和她姑没少操心生气,她爸妈把她扔在我们这里,撒手不管了,一晃就是七八个年头!七八年呀,树苗苗都成阴了,就是生铁蛋也锈没了,他们俩夫妻却打不着照面,你说说我和她姑把她养这么大,落个什么好,图个啥呢?这孩子生性倔强、刁顽,一点不会体谅别人,不依人心想,人牵她不走鬼牵她乱转的东西!田大光有些滔滔不绝了,王老师你说说,宋晓小她爹是个什么东西?把亲生女儿往我这一丢,日夜让我操心着急,而他呢?一个十恶不赦的赌徒!把钱当水当泥了,潇洒呀,吃喝嫖赌呀,他痛快了,我呕心沥血给她看孩子把屎把尿把吃把喝,七八年如一日,我容易吗?就是铅灌的实心肠也磨的薄片片了不是?她爹妈连一句好听话、客气话都不说,到头来落一肚子气,没给这死妮子气死,算前辈子积德!王老师,你说说,什么是吃力不讨好,什么叫世态炎凉,人心不古,什么叫吃了果子忘了树?我不管她了,也管不了她,让她自生自灭,反而随了他的心意……”我的耳朵被震的嗡嗡鸣响,一个男人长着一张女人的嘴,非亲耳所闻,难以想象男人也会啰嗦到如此田地,我不的不把话筒举过头顶一尺以外的空间,以避噪音。不知过了多久,那边结束了滔滔述怨,我就继续言归正传:“依你对她的了解,你看宋晓小会去哪儿呢?我们是不是发动学生和其他方面找找?”

“找什么呀,她我还不了解,鬼点子一大把,定是在外头疯呢野呢,野够了自然就回来!不回来更好,像她那个没心没肺的爹一样,死在外头不归家才好呢!王老师,你放心,就是宋晓小死在了你们学校,我也不会找你们过问任何责任的,就当没养过这个东西!”

我举着电话一时语塞。

4、肉体盾牌

我跟草草说:“坏了,我们班那个宋晓小不见了,一天一夜既没回家也没回学校。”草草帮我分析情况,她说:“像她这种家庭现状的女孩子,得不到父母亲人的爱,在学校又得不到老师和同学的关怀,心灵深处有创伤,心理上有压力,她就会寻找自己的方式或者自己喜欢的其他途经去掩盖这种创伤,缓解这种压力,而这种方式和途径甚至是错误的、毁灭的、误入歧途的,但对于她来说却是一种快乐、自由、甚至幸福。所以当你批评和训斥她的这种畸形的逃避现实的方式时,她才那么理直气壮地表现出一种高傲地、不被理解地委屈和倔强,那么我行我素,那么固执、叛离和对一切的不屑一顾。”。`

我连忙赞成草草分析的无比透彻,细想宋晓小离父母七八年,有父母等于没父母差不多,长期寄人篱下,姑姑姑父的态度不言而喻,真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一致问题成疾,酿成今日之局面。作为她的班主任,一种沉重的责任感开始压在我的心头,我明显的感到自己的心每跳一下像逾越一条鸿沟那么累。我坐不住了,我必须向我的领导汇报,要知道,对于一个学校,一个老师来说,学生突然下落不明,就像一个男人丢了老婆,一个警察丢了枪,不啻为一个晴天霹雳!

我来到米校长办公室,米校长不在,打他的手机已关机。从米校长办公室里出来,就一头和宋副撞个结实,宋副那瘦小的身躯就差一点儿没随风而去。宋副就说:“小王,慌这么很干吗?怎么一脸晦气,赌博输了?”我说:“哪还有心思搞那些,班里出的乱子就够我收拾得了!”

我随他进了副校长办公室,他就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一口一口地吐着悠然的烟圈,听我把宋晓小失踪的前因后果向他汇报一清二楚。他听完就站起来像不由自主又像安慰一般拍拍我的肩:“小王,看来你还是初出茅庐,嫩枝嫩芽呀,没有经过什么大风大浪的洗礼,这么点事就慌乱成这样?宋副坐下来又接了支烟说;刚才你去米校长那里就是为汇报这件事?”

我说:“是的,我必须向他汇报清楚。可是他刚才不在办公室电话不通,我正急着呢!”宋副把眼睛眯成豆那么大:“米校去参加市里校长培训班了,三五天不见得回来!”他边潇洒娴熟地弹着烟灰,边微笑得很和蔼似地说:“你呀,嫩!这点事何必麻烦米校呢,米校说不上日里万机,那也是日里百机的吧!小王你说是不是?”我说:“可是,这不是一件小事呀?”

宋副把脸伸到距离我的脸一寸以外,盯着我的眼睛用一种隐秘的口气说:“正因为是一件大事,而目前它还不够大,把大事变成天大的事才好办!”

我糊涂了,一脸愕然疑虑地看着他,而他脸色暗淡下来,把手里半截烟蒂丢进烟灰缸,说:“天大不大?天要是塌下来先砸死谁?”我摇头,一时茫然,猜不透他要编造一个什么奇怪逻辑。他很大度地站起,昂扬地说:“天塌下来了,有高个子顶着,你怕什么!?”

我连忙吃了一惊又吃一惊,只在几秒的瞬间而已。最后宋副泰然自若地坐回椅子上,扔一支香烟给我,说:“也来一根?”我笑着摇头:“我从不沾的。”他就嗤嗤只笑,仿佛这本身很好笑似地,他说:“男人不吸烟就好比女人不搽胭抹粉,还叫个什么男人?做一个男人其实不容易,要做好一个男人就要吃喝嫖赌都占全,在世面上才活的潇洒,在红黑两道上才吃得开,也不白来世上走一遭!看你活的这么谨慎,累吗?这要是在上个世纪你是个标准的同志,而在现在就叫不能与时俱进。”我只好勉强笑着说:“宋校长,那你以后得好好教教我,我得向你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呀!”宋副笑得埋没了两个小眼睛,说:“虚心使人进步!”

我躺在床上闭着眼,心里却如一盏明灯虚亮着,就想找个人聊天,哪怕是胡扯也好。我就拨通了草草的手机,一首《水煮鱼》让我重复听了好几次,也陶醉了好几次,最后还是失望了好几次。整整一夜我都在猜想她无数个不接我电话的理由,然而没有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能让我温柔入眠。

第二天早上上班,草草的位子空着,一直到放学也没见着她的影子。她桌上一如我桌上堆砌如山的书籍被收拾的干净整洁,空无一物。我的胸腔里一下子像少了样最重要的东西,也空了起来。我突然意识到我久已恐惧和盼望的痛苦来临了,该来的那一天终究会来,长痛不如短痛。我问办公室里其他老师,他们说草草好象请了长假,早上很早来收拾了东西,也没说干什么就走了。我一下子茫然的如一个白痴,喃喃自语道:“蝴蝶飞了,终于飞了……”,所有人都莫名其妙地看着我,如看一个真的白痴加二百五。之后我又接着拼命打她的手机,我有一种无法克制地想见她和她说话的强烈欲望,哪怕只是最后的一面决绝之缘,或者是最后说上的一句再见。可是每一次的回音都重复着一句你所拨打电话已关机,仿佛真空天外来音,空洞、冰冷。

我觉得我不再是一个统一的自己,而是被一分为二,一半勉强去备课、上课、教训学生以及吃喝拉撒,一半因草草去忆苦思甜。这几天我一直处在正常人与疯子的边缘,动不动就对学生歇嘶底里地数落、咆哮,甚至在教案上神经质地奋笔疾书一些自己无法理解的词句。我只想让时间快如流星,空白如纸,让我狂躁地一叶翻到底,让记忆死去。我不想去管任何事情,甚至宋晓小的失踪也开始麻木不仁,我在想,她的父母不去管她,姑姑、姑父也表现的比谁都无所谓,她自己又是那么义无反顾似地自暴自弃,那么我这个人似乎就无关痛痒了,何必再去狗拿耗子,吃力不讨好呢?想到这,我反而平静了许多。

正当我淹在自己为自己营造的一厢情愿的悲天悯人的十面埋伏里时,米校长从市里学习回来了。他老人家一回府,不等我独自伤感个痛快,就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真是祸不单行呀!

校长办公室里很安静,米校长端坐在他那宽大、豪华、气派的办公桌后面,脸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也看不出没有什么表情。两组沙发上依次坐着宋副、陈副、教导处主任、教务处主任、后勤处主任、校团委书记及部分班级的班主任。我一走进去看这阵势就心里大叫不妙,乖乖找了个角落坐了。

米校长看都不看我,说:“王树,你班出了这么大的事,跟没事人似的,为什么不及时向我汇报?宋晓小本身就是个问题学生,当初你不及时处理掉,拖出现在这个样子,你王树纵使有三头六臂,看你收拾去吧!”米校长给人的印象就是易怒、肝火过旺、出言语重,像拿锤砸人。他说这话时把桌子点的啪啪响,他虽点在桌子上,却痛在我的脸上。他霍地直起身站起来:“你知道这是多么严重的时吗,要是宋晓小有个三长两短,弄不好是要砸饭碗的,我米某人的饭碗砸了,你们张三李四王二麻子的饭碗也不见得是钢打铁铸的!”他点了支烟,连抽两口接着说:“宋晓小算来已经失踪四天了,你别看他的家人现在似乎不管不问,问题坏就坏在这里!假如现在她的家人有人站出来过问此事,那事情反而好办了,可令人不安的是现在面对宋晓小的失踪,他的家人和亲戚反应平淡,居然没一个人出来问事,这是不正常的!更令人气愤的是我们的老师,包括在座的各位,行动迟缓,甚至无动于衷,人命关天,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真要是他宋晓小有个死活,我们学校怎么说得清?这责任谁能担当的起?说好听点叫跳进黄河洗不清,说难听点叫黄泥巴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到那时,宋晓小的家人亲戚就会全跳出来,和你算总账,诸位,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吧!”米校长的一番檄文似的数落,像点燃了炸药的导火线,把大家也搞的激动起来,开始小声议论,后来就进一步演变成沸沸扬扬的各抒己见。我被挤在那个沙发的角落里,语言表达功能被他们的语言表达功能牢牢封锁,我的耳朵被他们的唾沫星子洗理了一次又一次,而我只能作正襟危坐的俯首聆听状。我侧目睨视宋副,他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吸着烟,一心一意得仿佛根本就没这回事似地,喷云吐雾之间,他的脸一隐一现,扑朔迷离的味道。

我被当作一个彻底的肉体盾牌,圆满地完成了为他们泄愤、斥责、咆哮的光荣任务之后,终于听到了他们废话连篇之中最有实际意义的部分——提出解决应对方案。他们大致分两个方案,一是把学校老师分成若干组分头到城里各街道的网吧、迪厅、溜冰场、酒吧、车站等宋晓小可能去的场所寻找;联系宋晓小的所有亲戚,搜索有利线索,联合搜寻;利用媒体刊登寻人启事,向110报警以求帮助。二就是出示公告,以宋晓小多次违反校纪校规,劝戒不改,无故旷课为由,予以开除,这样顺水推舟,把她扫地出门,把责任推的一了百了。也就是说我们把你开除了,你在外面出了什么三长两短,就不管我们学校事了,就粘不住我们了!

这样大家就分成两派,赞成前者的说第二种方案不行,那样推责任是在冒险,容易起纠纷。赞成后者的说第一种方案行不通,理由是宋晓小已失踪四天,不能保证一找就能找到,万一找不到或者出了其他岔子,不是惹火上身,向世人不打自着吗,到时候想捂都捂不住!一时众说纷纭,争论不止,此时方显老师的说理论证的嘴上工夫。我坐在那里,保持沉没,惟恐言一出又要惹祸上身,成为他们责怨的焦点。米校长双手抱头,倒在沙发上作痛苦冥思苦想状。忽然他猛地站起来,啪的一声手掌拍在桌子上,一切议论戛然而止。他说:“好了,对于宋晓小这件事,人我们要找,但是责任也要推,这叫有事不能怕事,无事不能揽事。两种方案都是可行的,建议两种方案同时进行。学生没了就要找,不能说干脆不找,但是也不能完全像第一种方案那样,大张旗鼓地找,要严格封锁消息,不能对外声张,更不能急着向上级主管部门上报、报110、向媒体登寻人启事,这就等于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子吗,向世人宣告我们三河中学把学生弄丢了,自讨苦吃;我们找的方式,是老师也别上课了,留下部分人看住学生上自习,其余的全部出动出去找线索找人。这边教导处马上起草一个对宋晓小的处理公告,对外宣称已经开了除宋晓小。这样一来,找着宋晓小更好,万事大吉,如若找不到,第二个方案就能起作用,责任能推多少是多少。”大家无不赞同米校长的建议,都说这样双关齐下,有备无患,是上上之策。

开除宋晓小的公告一贴出去,百味园小吃店的几个老板和好多学生就开始抱怨不已了,不是为了开除宋晓小,而是开除了宋晓小,她欠下的账谁来还?

5、妙龄女尸

2007年的6月13日下午的放学时分,距宋晓小失踪整整一个星期时间,而我们坎坷、艰苦的寻找工作进行到了第三天。该联系的人已联系了,该找的地方都找了,而宋晓小就仿佛一滴水珠,忽然从人间蒸发了一般,无影无踪。无功而反的众人都各自回到自己的宿舍,养精蓄锐,等待新一轮的漫漫无期似地找寻工作。

今天我没出去,轮流我留守看学生。六月的天够热的了,一整天身处八九十个学生当中,每人呼一口气都能把人蒸腾的如洗桑那浴,别说叫你的嘴像个矿泉水喷头,哗啦啦地喷一天的课,最后精神耗尽,只能疲惫的如一条半湿不干的毛巾,精神和肉体上的内外交困,使我完全是个病人模样。我沏了杯浓茶搁手里捧着,荡到学校大门口,看大街上车来往往,行人匆匆。看大门的老头就搬了板凳叫我坐。我坐下来,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和他说话一边一口一吹地喝那茶,真他妈苦,想吐又不由自主往下咽,全身心浸在顺巷子风里,坐在那里还想一下子睡在那里。我就眯了眼看街上的行人,专捡女人看,那些穿高跟鞋,露着长腿和胸脯的年轻女人,对精神恹恹的我来说,特别养眼养神。我有些自言自语说:“妈的,就这么一天一天混日子!”老头却接着说:“混日子,看我混了一辈子,混了一把胡子!”我就看老头,一下子吃了一惊,平日里进进出出不怎么在意这老头,这一看才发现老头真是老的快老到头了,脸和身体不忍一睹。我有些痛苦了,在这老头的身上照出了我的未来,他的今天就是我的明天!

一队警车拉响警笛从学校大门前疾驰而过,后面还跟着一群好奇围观的人,有的议论着,又出大案子了,明泉公园的大湖里出现了一具无名女尸……

坐在凳子上的我,疲惫一扫而空,放下杯子,我心里就像一匹倍受狂蜂侵袭的骏马,惊慌和焦躁之情驰骋千里。明泉公园……人工湖……要出事了!我心里大叫着!我重新掂起杯子,一口闷了那被残茶剩水,苦涩又一次流遍整个肺腑。

我也跟了过去,学校和公园只不过千把米之隔,一路走去却大汗淋漓。在明泉公园的大门口拥塞了一大群人,其中还有不少学生。公园的管理人员叫嚷着买门票,却无人理喻,都一拥而入。整个大湖的三丈开外被拉上了警戒线,仪容威严的警察地驱散和训斥好奇而误入警戒线的围观者。而几个刑警正划着两艘救生舟,在湖中央打捞尸体,远远的看不甚清楚。

目击者正和两个女警察作现场笔录,被人群围的水泻不透,我好不容易从汗臭酽酽的人缝里挤进去。两个目击者是一对情侣,他们下午四点多的时候来到明泉公园里乘凉,租了一条小舟在湖里嬉戏,进入深水区时,女的就指着不远处一漂浮之物给男的看,说好大的一条鱼呀,浮出水面了,男的看了就说好像不是鱼,女的就用零食去砸,说怎么不动呀?把船划近一看,俩人差点从船上摔下来,原来是一具女尸,半沉半浮在水面上,被水泡得形容可怖。两人拼命划船,上岸跟管理人员一说就报案了。

这时,人群忽然自动散开了,原来尸体被打捞上来,停放在几棵巨柳树阴下,法医和几名警察正忙着检验尸体。越来越多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往围里拥挤议论,一整片的骚乱和喧哗与六月燥热的空气搅在一起,滴水不漏地向我们的头顶之上裹压下来。

红色!那眩目的红短衫,大角牛仔裤,虽然三丈开外,我也看得很清楚,因为我对这些太熟悉了。我的心跳开始加快,咚咚的像被赛手们玩弄与股掌之间高速扣动的篮球,每运动一下激烈而沉重。挤在前面的几个女生忽然惊呼:这不是咱们学校失踪的宋晓小吗!一个刑警就请她们进警戒线进行辨认,得出的结论是死者即宋晓小。我感到周围一袭灼人的热气忽地渗进我的胸膛内,一阵晕眩过后,汗水把我的衣服和皮肤已连接成一个整体。我对警察说:“警官先生,我是三河中学教师,死者有可能是我班上前几天失踪的学生宋晓小……”

无数人盯着我走近那具尸体,我感觉自己像干了件沉重的体力活似的,有些体力不支,腿脚发软。当法医揭开那面覆盖着的白色布幔时,我清楚地彻底地不容置疑地无可阻挡地感觉到自己那颗心射膛而去的声音。是宋晓小!一个曾经多么鲜活的、有着倔强、骄傲、冷漠个性的、正值花季少女,此时却成了一堆即将腐烂的死肉!有一根巨大而无形的注射器,穿过我的大脑,插进我的腔脏,要抽干我的思想,抽干我体内鲜活的一切。我站不稳了,一下子趴在地上,嗓子眼一阵干呕,眼前的一道暗幕上如梦如幻地疾速变化,闪过宋晓小那被水浸泡得隆肿如盆的脸,暴突的眼睛,被鱼群撕裂而牙齿暴露的嘴唇……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感觉鼻梁上有点疼,一定是刚才有人掐我的人中用力过度。接着便看见一个女人趴在地上,哭成一团,悲不欲生的模样,旁边站着一个男人,虽然没流泪,脸却扭得比哭的更难看。不用问,这便是宋晓小的姑姑和和姑父田大光了。他们的那种痛苦和眼泪只不过是要博得围观者的廉价同情,而在我看来,他们只不过是在装腔作势以蒙蔽世人之眼,瞒了众人,瞒不了我,假粼粼,真是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湖中、园外金碧辉煌。这绝好的景观,只是此时添加了许多悽婉惨淡的氛围。

尸检报告出来了。死者宋晓小,女,16岁,三河中学三年级学生;死亡原因:溺水窒息而死;死亡时间:大约在12007年6月6日夜11点——0点(168小时前)之间;初步判定死者为自杀,排除他杀可能性;尸体被湖水浸泡膨胀变形,整体基本完好,除死者面部鼻子、嘴唇被……

虽然头很疼,但还是硬撑着回学校,我本来是要回宿舍的,然而我一进大门,米校长就和一干虾兵蟹将恭候我多时。看得出他们都知道出人命大事了,个个脸色阴郁。

在校长办公室里,教务处主任熊空看我脸色苍白,就给我倒了一杯茶,说:“听说你在公园现场晕倒了,怎么回事?”我一边感激地看他一眼一边说:“没什么的,身体本来就疲劳,天又酷热,体力不支。”米校长就问:“小王,你去现场,确定死的是宋晓小无疑?”我点了点头,接着就咬牙忍着头痛强作镇静,把明泉公园现场的情况向大家汇报了一遍。听完,米校长长叹了口气,无奈地说:“怕事就有事,怕鬼就出鬼。搞成这步田地,出了人命,看来光靠推卸责任没那么容易推的一干二净了,不过事既已出,我们还是要强打起精神去应对。明摆着,这么大的事,老宋家、老田家不会干休,上头也不会轻易饶了我们。对此,我说几点:第一,现在已不是某一个人的事某个人的责任的问题了,已经上升到关系全三河中学声誉和利益的集体性问题了,现在少发怨言,谁的责任等以后再算总账;第二,大家要积极面对,所谓打着骨头连着筋,跑不了我,也跑不了你,一杆子下去打落一地果子,大家要众志成城,团结一致,共同应对,尽量使这杆子挨的轻些;第三,尽量要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激化矛盾而息事宁人为前提,在最小范围内解决问题,能私了的私了,但是有责任要推,能推多少推多少,损失最小化。第四:这是个教训,要以此为戒,加强管理、查缺补漏,亡羊补牢,吃一欠长一智!”

陈副说:“还好,宋晓小是自杀的,要不事情就更不好办了!今天晚上他们会不会来学校闹?”

米校长就说:“当然要做好准备,从今天晚上起学校全封闭,把前后大门锁住,学生出入要以班主任签条为准,教师分组值班,手机都别关,有情况要随叫随到!”

六月13日的傍晚,对于三河中学的师生来说是一个灰暗、恐慌的日子。学校的的所有大门都被锁死,晚自习的铃声提前响起,每个班都有教师把学生死死看住,教室里那经久不散的闷热之气像掺在空气中的毒,更添了人心的焦灼不安。

我头疼的厉害,实在抵不过拖把就喊我去他那小屋喝口汤。他媳妇做了一锅鱼头汤,很滋味。他媳妇长相一般,但冲她那姣好皮肤和身材,拖把还是赚了不少,但她对拖把是一颗心掰成几半地着想。我喝一碗鱼汤,又出了一身汗,回到自个的宿舍就一头栽到床上起不来。就这么身心疲惫头脑发热地睡着,想光棍的日子挺可怜,不像拖把,有个好媳妇,头痛发热,遇到伤心事,有人关心有人疼,自个就只能形单影只让它去烧去痛吧,沉受不住只当享受吧!这样就想起草草,一想起她我就像触电了,浑身颤抖和酥麻地痉挛。我又想起宋晓小,她为什么要自杀?那晚在公园里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出了疑问,我心里还充满了懊恼与愧疚,她的死,是自己束手无策?袖手旁观?还是工作失职?我一时竟也难以给自己下结论。就这样我的大脑成了一团糨糊,在一种亦真亦幻的梦靥里乱七八糟地熬着粥。

不知什么时候,我就莫名其妙地醒来,而且出了一身冷汗,我梦见宋晓小的尸体了。忽然,整个校园深夜的宁静被一种金属的撞击声击的粉碎,细听像是谁在用铁锤砸门的声音,接着便是一阵嘈杂之声,而且越来越大。我强打精神,套了衣服,走出门外。

后面生活区的教工大院显得较为宁静,而教学区的教学楼灯光如炬,学生宿舍楼里也不安静,成群结队的好奇者正向大门口跑去。我也跟了上去。原来宋晓小的姑父田大光率领着和宋晓小沾亲带故的远亲近邻一大帮子人围住门口,砸了大门铁锁,正往校园里冲。

本文已被编辑[烟雨小冷]于2008-8-31 11:37:20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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