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姨夫是教师,还是小学的教师,一喝酒就醉。虽然干得是教书匠的活,到了酒桌不大说话,这天大家劝他酒,他说:“有次人家请我喝酒,问喝点兰陵特酿?(一级的特酿一瓶二十多元)我说酒不行。人家说:要不喝点小茅台?(小茅台指得是兰陵精品,一瓶五十元),我说酒不行啊。人家一句话也没说,跑到柜台那里拿来五粮液拍着桌子叫道:就不信还不行!我一听,着急的说道:不是说酒不行。人家说:刘老师你说的就是酒不行,今天我就不信这个邪了。一下就把酒启开了。我说: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酒量不行。”
大家听完,哄堂大笑。
小姨是三姨,三姨夫没有来,她笑微微的吃菜,不言不语。叔叔的目光掠过小姨的脸庞,快如闪电。
奶奶说:今天是我的生日,庆生也是这么多年才回来一趟,你们高兴,多喝点。
我就说:奶奶,酒不行啊。
奶奶说:酒怎么不行?你使劲喝看看,看醉不死你。
大家又笑,我看着小姨出去了。
庆生叔叔说:来,这么多年大哥大嫂照顾母亲,我敬大哥大嫂一杯。
母亲说:一家人说什么客气话。母亲还没有说完,叔叔就把杯中的酒喝完了。姨夫给叔叔满酒,叔叔说:我自己倒。姨夫执意拿着酒瓶要给他倒,叔叔拿着酒杯非要自己倒,谁也没有放弃的样子,气氛就有点僵,我赶忙说:有我小辈,让我倒吧。两人都松了手。
奶奶教训叔叔说:看你小侄女,都这样大了,还不快点结婚,你是等我死也看不到孙子?
叔叔说:早有了,到时候偷偷的给你领回来,给你一个惊喜。
妈妈说:该有的时候自然有。
奶奶说:该有的时候是什么时候?
姨夫端着一杯酒,敬奶奶,叔叔只顾自己喝,奶奶起身出去了。
叔叔喝了酒眼睛红了起来,眼睛亮亮的,像是明晃晃的刀子的亮光。
都知道叔叔的酒量大,没有人劝阻他,他喝酒也特别讨厌人家劝阻他,他都是说:不劝该喝多少还喝多少,劝一回多喝三杯。他和所有的人都喝了一杯,拿起他装着半瓶酒的酒瓶,对着院子喊道:阿满,不来不跟你喝了。
阿满小姨不进来。
他半拱着身子,对着酒瓶,像是对着麦克风,说:为大家唱首歌,不久就要走了,记得嫂子刚刚来到我家的时候,把阿满也带来了,阿满总是说:哥哥,给我唱首歌,现在好久也没有唱了,还没有回来的时候,想一定要多唱首歌,为此还练了好多次,唱桃花朵朵开吧。
叔叔唱歌很好听的,就是歌词记得不是很清了。
大家轻轻地拍着手掌,和着节奏,我抓起瓶里的花,送给叔叔,叔叔亲吻了下我的脸,我看见他借着低头的功夫,用手擦了眼睛一下。
叔叔接着说:嫂子那个时候真是漂亮。
妈妈说:是不是现在丑了?
叔叔说:丑多了。要知道你这样丑了,我都不愿意回来了。
父亲笑着不说话。
妈妈说:你太狠心了,这样惩罚大家么?
叔叔说:哪里是惩罚大家?大嫂,可怜您老看看我皮包骨头的样子。
叔叔是瘦。
妈妈起身出去。
叔叔抓住了妈妈的袖角:嫂子,说这么一句都不行?我哥在这里坐着,你怕什么?
我怕你越喝酒越多。
酒不醉人人自醉。
知道醉就少喝,喝多了叫咱娘不放心,叫大家心疼。
嫂子有你心疼就够了,我也耍耍娇吧,嫂子不在意的话。
不害羞了,你侄女在这里。
妈妈就叫我给大家唱歌,我说我要出去,我看见小姨坐在院子里的桃树下,掉尽了叶子的桃树下有大理石的石墩,冷冰冰的石墩她就不嫌冷么?
我偎依在姨的身边,姨揽住我的肩膀,她把脸贴在我的脖子上。
妈妈来坐到姨的身边,妈妈攥了下姨的手:他姨夫对你还好,你们没有缘分。
缘分是什么?姨冷冷地问道。
妈妈不再说话。奶奶声声的喊着都哪里去了?喝足了怎么还不拿饭来?
妈妈就摇了下姨的手,然后拿饭去。
姨不去吃饭。
叔叔过来,递给她一个馒头,我躲在另一颗桃树下,看着他们在默默无言地坐着,小鸟的叫声是那样的单调,秋天的风慢慢的冷了。
小姨的脸上有了泪滴,一滴一滴的掉落下来,她把馒头一块一块的送到嘴里,她什么话也不说。
晚上的月亮升了起来,照亮了山坳默默无言的枯草和衰败的菊花。客人都走了,小姨也走了。叔叔还坐在那里,他没有送她,母亲刷洗碗盘碟子的声音很单调。叔叔说:嫂子,你听过《擦肩而过》这首歌么?
总是在转身以后才发现梦已远走
熟悉依旧却隔着遥远的距离
叔叔就唱起来。
叔叔唱叔叔的,母亲照旧洗刷。
母亲说:人生很短,不要再浪费了。
叔叔说:我怎么走得出记忆?都怪你了,你的声音像她,你的样子也像她。
双胞胎哪有不像的。
那你就多受点累了。
咱娘年龄大了。
这个知道啦,她也不能跟着我到边疆去。
叔叔朝着桃树深处走去,月光照着枝条,往下走有溪水的流动,溪水没有声音,溪水不是夏天,夏天过去了。
……说过的话,不一定要实现,我的世界开始下雪,冷得无法让人,我和你吻别,在无人的街……迎接伤悲……
叔叔又在唱歌了。那是张学友的吻别,他在和这个他生活的地方告别么?明天他就要走了。
叔叔还真的醉了,因为听见他呕吐的声音。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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