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罗是广西来宾人,炊事班都叫他“小锣”。为什么叫他“小锣”呢?这有两个原因:一是他本来姓罗,取个谐音;二是他说话喜欢播新闻——听到他的锣响,绝对有新闻听。因此小罗就不知不觉演变成小锣了。
这不,今天刚上班,小锣的新闻就播了:“昨晚老厂那边打三公,老板娘输了两千多块钱;红头阿三赢了九百多;司机赢了五百多;连龙弟都赢了两百块钱,呵!真好运气!”
“那——你怎么不打呢?那么好机会——你总是怕罢!可惜!——活该只替别人吹!”胖子老蔡从称米的磅秤横杆上支起了头,努着破嘴,忍不住揶揄他。
“说老实话,还真有点怕。10元的底,不封顶,一把输赢上百——你能不怕么?再说:我去迟了点儿,插不进位子了;如果去得早,说不定我就上了!我看出来了:赌三公总是庄家输!——老板娘有钱,输点给我们也是好的。”小锣边往大锅里放水,边若有所思地说。
最不给人面子的杂工阿义嚷了:“小锣,你就别说了!你能有那个胆?——那可是靠本钱和胆量吃饭——就算你上了,你抵得过人家么?押多了,你准吓得不敢看牌!”阿义的眼睛象两只吸血蚊子样咬着小锣,意思是:我这话是绝不容驳斥的!
“我什么时候胆小了?但打牌总得要审时度势,对!审时度势是没错的——人家比咱们本来就有钱,总不能硬碰硬,得找出机会才是!——打牌也是有方法的!”
“打不赢就不打,打牌也发不了家!好了,别吵了!快点削白瓜,早上要炒出来的!”正削着白瓜的张阿姨发了个言。
“对!打牌嘛,只能搞来玩玩,本来就是——”小锣觉得张阿姨的话是向着他的,应该接着这个思路说下去。本来还想说点高深的出来,让阿义闭嘴;但他实在想不出用什么来阐述,一切只不过是——搞来玩玩而已,就象播新闻一样,但阿义能明白吗?——阿义之所以是阿义,工作上吊儿郎当;整天只想寻隙缝,钻狗洞,发点飞来之财,终不会成器,应该是!他勾下身子,往灶膛里点起火来。火点上了,打开风机,火苗子“呼呼”直叫唤。他直了直水蛇腰,紧了紧瘪篮球似的脑袋,觉得工作的紧张才刚刚开始。
老蔡两手扳着米筐,身子半屈,象鸦婆一样摇晃着淘米;一个浑圆肉丘的脑顶在小锣眼前直摇荡。淘毕,两手抖了抖,歪着脖子,好不容易扯出一口气来:“小锣,你做好了罢——但是,那个三公,并不一定是庄家输。本钱足的话,运气一来,就该闲家倒霉了——你不信?我听红头阿三说,大前天老板娘就赢了四千多块钱;要不然,她这几天输钱怎输得起?还不是输别人的!”老蔡两颗眼珠子象两颗星子一样射着小锣。
“好家伙,四千多!”小锣一吐一吐的,惊了舌头。
“哈哈——怕了吧!不下大本,就赚不到钱!小锣,我看你买码就不对:一二十块钱地单吊,怎搞的准?象我这样包色买,总还能混个烟钱;看你期期输,毛都扯不到一根;告诉你:赌的就是胆子!”阿义抓着削皮刀,没精打采的撕扯着一个小白瓜;一下子又抓住这个切入点,兴奋地叫了起来。
“阿义,快点削瓜!你不懂,买码靠运气!上期不也只差一点点,我跟你们说过:出24,我买36;生肖是对的吧!——这没法,人就是缺点运气!码运不好,未必牌运不行!可是,无所谓,总还输得起;每天有新事儿就成——”小锣瞅了老蔡一样,怕这个“有新事儿”的说法,勾起老蔡的不满;忙紧了紧嘴,变了话:“说起新事儿,我又想起一件:去年在学校饭堂早餐做拉面的小吴,打电话说到北京开店卖拉面了。啧,凭他那技术!”说完,到水泥案板下找砧板,准备剁骨头。
老蔡正拿着一把胶瓢,眯着眼往蒸饭的铁匣里倒米;“小吴还是学到一点东西的。在老板娘承包三个饭堂里,就是那里还学得到一点名堂;我们老了,干不好了,就煮煮饭罢!”说完,用瓢把铁匣子里的米刮平整,“嗖”地一声,把铁匣子推进大铁蒸笼里
“好,敢干!有创意就是好的!”突然又觉得这创意二字,似乎不应对老蔡讲;他不配,保守分子。小锣把砧板摆好,捻起一根大骨;剁骨刀狠狠斩下去,似乎要斩掉这一切不快:落后没有信仰的老蔡,倔嘴巴目中无人的阿义,统统地斩去!他感到从上班,到而今,才有一丝快活。
剁骨刀剁得欢快,大家都不做声了。小锣有点怪无聊的;不过,也不容他开口了,尽管他觉得有责任让大家说话。阿义把削好的白瓜洗干净了,堆到了案板上催促:“快切!快切!待会儿白瓜难切得很呢!”不容他分辩,又旋到水池边帮张阿姨洗青菜去了;只留小锣生出一肚子闷气来:这象是杂工对厨师的态度吗?成何体统!
小锣带着无处发泄的一肚皮闷气,鼓着脸,总算把一天的工作打发了。下班,冲了凉;套上t恤衫;用抹布条打亮尖角皮鞋;觉得怪无聊的,和老蔡阿义也没话说,一口气还憋着呢!老蔡占着宿舍一台破电话,猛和人打哈哈,老不正经的;阿义早捏着两张破钱,找对手寻隙缝去了;无法,还是一个人到外面找新闻去。
街上的路灯照见小锣的身影,象只狗似的到处钻;实在没有什么大事发生——新闻也不是随时都采访得到——然而回去,不尽心,也没面子,更没有明天说话的材料。不行,还得找!要不,到老厂去玩两圈,就两圈——赢了一点钱回来,也足够面子!然而,没把握——谁保证头两圈准赢,老板娘准输?老蔡不是说庄家会反败为胜吗?也许,她输了两天,今天,她就该转运了;也许,她牌技好,故意输两天,专等我上钩;何以,昨天她输了那么多,还笑嘻嘻的叫:‘小锣上啊!’对,这话实在大有问题!何况,老板娘一向都是心狠手辣的!——那还去不去呢?不去,去了又怕被说——光看不炼,可恨!
这么些问题在小锣的心里转了几圈,采访的方向还是没有明确下来,不觉感到有点儿无奈。——“饿了没有,先吃碗拉面;吃饱了再去玩——”
“嗯,要得!拉面味道还不错,尝尝看。”
小锣看着前面两个年轻人跨进了旁边的一家兰州拉面馆;突然,瘪篮球的脑袋里闪出了一片灵光:兰州拉面总比小吴的高级些;正宗的兰州拉面他们总没机会享受过罢,这不就是题材!得了,他也觉得有点饿了,晚上的消化总来得快!这无法,也得来碗拉面;他紧了紧瘪脑袋,束着水蛇腰,也跟着蹓了进去。
“哦!来碗拉面,要辣的——”进去就先吆喝上了,最好是抢在那两个人的前头。
“别慌!老乡,请坐,先饮茶!”一个顶着白白的高帽子的伙计,把他引到靠墙边的桌子上;倒了一碗开水给他。
他且撒开了膀子等着享受了。
拉面来了。——“辣椒!老板,不是说过要辣椒吗?——”他以前是不吃辣椒的,但自从受了红头阿三的影响,虽觉那东西无味难受,却不吃不行!这是潮流。
“老乡,你桌上面有辣椒酱,自己加就是——不好意思,得罪了!”高帽子客气地对他解释。
小锣不好意思,红了脸儿;低下头,用筷子把面夹起来,一根一根慢慢吃。吃毕,把碗捧起来,咂了两大口汤;而终留下一小口儿汤在碗底,表示大爷不是叫花子脾气;接着快速地嚷:“多少钱?——这么一小碗儿。”
“十一块五,老乡。”高帽子陪着笑脸儿说。
“这么贵——”小锣脸青了,怪不好看的。然而无法,真不该来——回家又怕被人笑做凯子了!不成,怎么办?
“不贵,时价!”高帽子笑得更甜了。
小锣抖抖索索打开钱夹子,非常肉疼地付了款。
“收钱啦,过来收钱!”那两个年轻人也吃完了,急着要走人。高帽子捏着钱,笑嘻嘻地背了过去。
小锣趁着这电闪离合的时间,作了一个决定:双手假装伸到桌上撕扯卫生纸 ,顺势右手一翻,把个辣椒酱瓶子,稳稳当当地送进了自己的裤袋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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