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仇天

李四衣冠楚楚的出现在水晶宫夜总会时,使看到他的小姐们目光都停了下来,眼神里一片呼之欲出。众星捧月的围了上来，嘴里喊一声：李总。

时间长了，便和里面的坐台小姐混熟了，加上李四出手阔绰，花钱大方，所有的小姐都将他当做财神爷般供着。李四经营着一家公司，生意兴隆，财源滚滚。

李四在水晶宫夜总会结识了一个名叫仇天的坐台小姐，她素面朝天，不加修饰，颇有几分出尘之姿，如一支哀怨的百合，散发着淡淡的忧郁，她眼中的深沉和忧郁打动了李四的心。每次见到她时，她总是躲在阴暗的角落静静的坐着，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是淡淡的，在那群浓妆艳抹的坐台小姐中显得与众不同。仇天的穿着打扮透着优雅、清纯，使她看起来并不像一个沦落风尘的女子，倒像是邻家的小妹，如失足踏错了地方。坐台小姐的名字几乎都是假的，而她的名字为何如此奇怪，仇天，仇天说她的名字是真的。

这天，李四依然踏着优雅的步伐走进了水晶宫夜总会，因为是熟客，李四又舍得花钱，所有的小姐看到他时都会一拥而上，众星捧月般围在他身边。可是，不远处，仇天依然静坐在昏暗的角落，所有的一切似乎都与她无关。对眼前的事无动于衷，神情木然，被幻光灯映照出的侧脸显示出了惊心动魄的美，李四的心受到震憾般一动，他甩开小姐们亲热的依偎，向仇天走去，他想也许这个时候她最需要别人的关心。舞池里挤满了人，雾一样的冷气里，闪烁着雾一样的灯。小姐们便像音符一样散落在舞池里，散进了胭脂红一样的灯光里，随着音乐的节拍起伏跳跃。

李四轻轻坐在仇天身边，她眼里装满了心痛和忧郁,为了掩饰努力克制着将它深深埋藏在心里。突然仇天抬起头对着他微微一笑，这时他发觉她的笑竟显出绝世无双的清丽，还有一种青苹果般的酸涩。这笑像一束阳光洞穿了李四的心，他心中第一次涌起了怜爱，望着她的目光久久不愿离开。仇天默默坐着，偶尔抬头望一眼李四，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终于什么都没说。李四伸出手握住了纤细柔软的手，一股暖流从李四的手里传过来，使她感到些许温暖。

“既然不喜欢这种生活，为什么还要勉强自己待在这里。你又为什么总是这样郁郁寡欢，干你们这行的这样是不行的，既然要干为什么不能放开些？”仇天低下头，良久无语。过了许久仇天叹了口气，幽幽地说：“天意如此，我无可奈何！”仇天眼里涌起了一层雾气，像一眼诱人的陷阱，让李四的心不由自主的沉了下去。

李四轻轻抚摸着仇天的额头，柔声说：“你说是天意，能告诉我吗？我想帮你，可以吗？”

仇天抬起头，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惹得李四心里一阵心猿意马。仇天盯着李四看了足有一分钟，忽然“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得前俯后仰，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可笑的事，最后连眼泪都笑了出来。李四不明白她为何发笑，她疯狂的笑声充满了嘲弄。

仇天轻轻推开李四的手，理了理了散乱的秀发，又恢复了端庄贤淑的样子。“这世上有很多人需要帮助，你为什么要帮我？”仇天的眼睛瞬间变得犀利而坚定，语气有一种让人不可抗拒的威严。

李四居然有些手足无措，干咳了几声掩饰窘态，额上居然出了些虚汗。在仇天面前他似乎没有秘密，他的心似乎都能被她洞穿，李四对她又怜又爱又有些惧怕，不知为什么从第一次见到她，他就有种隐隐的不安，可他偏偏就放不下她，她总是让他魂牵梦绕，因为什么他喜欢她，他也说不清楚，也许就因为她对什么都是冷冷的，像水月镜花般让人猜不透、看不清，她对他简直就是一个诱惑。

李四很严肃而动情地说：“因为我喜欢你，我活了三十几岁，从来没有遇到让我心动的女子，你是第一个。我不想让我心爱的人过水生火热的生活。相信我，我会给你幸福，我要你做我的妻子，我会永远守护你，让你离开这个地方，过你想过的生活。你愿意吗？”

仇天又一次死死盯着李四的脸，四目相对，渐渐，泪水溢出眼眶，仇天哽咽的问：“你不是在说谎吧，我可以过我想过的生活吗？我有这个福气吗？”仇天带泪的脸庞如带露的梨花，直叫人心碎。李四一把将仇天揽在怀里连声说：“只要你愿意，我什么都可以给你，相信我……”

相拥良久，仇天心绪平静，从李四怀里挣出来，无限感慨的说：“我以为今生的路注定要一个人走，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到处都是人，无意识地流动着，就象宇宙中无数颗旋转的星球，看起来彼此近在咫尺，实际上远隔天涯。谁又在乎谁的生死，我的心就像沙漠一样，没有希望，没有梦想，没有救赎。我每天都麻木的生活着，我只是一个风尘女子，你真的会爱我，我觉得做梦一样，你不是在逗我开心吧。”

“我发誓，只要你愿意我们明天就去登记结婚,明媒正娶,我要让你成为世上最美丽、最幸福的新娘。我会带你去一个谁都不认识我们的城市，重新开始我们的生活。”

仇天沉吟良久,终于说出一声“我愿意！”李四伸手抱住仇天窕窈的身躯，心情激动无比，幸福溢出眼眶。仇天靠在李四肩上的俏脸露出迷人的笑意，渐渐转为阴冷，眼里射出了狡黠诡谲的光芒。

二、身世

“你真的要和我结婚？”这已经是仇天醒来后问的的第十二遍了，仇天高兴得像个孩子似的，拉着李四的胳膊不住的娇笑，她的笑就像天使一样纯洁，那是一种纯粹的快乐，发自内心的幸福。李四爱怜的刮了一下她小巧的鼻子。“等我把事情办完，我们就去登记结婚，给你挑婚纱、买戒指，我要让你成为这世上最美丽、最幸福的新娘，你的幸福就是我最大的心愿。你可要耐心等待些日子，这段时间我会每天抽时间陪你。”

昨天晚上李四陪了仇天一夜，她向他讲述了她的身世，讲到伤心处泪流满面，讲得很动情，很感人，而且条理清晰，声情并茂。水晶宫夜总会美女如云，而且素质都比较高。仇天虽然长得不是十分漂亮，但有一种气质吸引人，在美女如云的夜总会也很出众。

仇天从小就被父母遗弃，被一位姓仇的好心老人收留，从此祖孙二人相依为命，日子虽清贫却也美满。爷爷视她如掌上明珠，对仇天十分宠爱，仇天就在爷爷膝下承欢，解了老人不少寂寞。爷爷靠捡破烂维护生活，日子虽穷也没让仇天缺衣少食，在老人的呵护下仇天渐渐长大，仇天很懂事，知道疼惜爷爷，小小年纪就学会洗衣做饭，不让爷爷操心。可是在仇天十岁那天，爷爷在捡破烂的时候不知为何被几个二流子打成重伤，因为年纪大了，没有及时送往医院，最后含恨而死。爷爷死了，没有任何人理会，就像死的是一只猫、一条狗那样微不足道，仇天扑在爷爷身上哭得撕心裂肺、昏天黑地，她是在哭命运的残酷，也是在发泄失去亲人的痛苦,从此孤苦伶仃。仇天失去亲人的痛苦，这种打击对她来说几乎是灭顶之灾，平时总被一些调皮的小孩欺负，说她是个野孩子、杂种。那几乎是她人生最难过的时刻，仿佛世界末日，她只是个孩子却要承受各种打击和世人的侮辱。她已经很不幸了，为什么别人还要这样残忍的对待一个无辜的孩子。从此，她变了，变得痴痴呆呆，别人骂她、打她，她也不哭、不闹，对所有的事都无动于衷，就像一个行尸走肉。谁能想到一个十岁的孩子会变成这样，是命运的残酷，还是上天对她的惩罚。

幸福之神又一次向仇天伸出蔚蓝色的翅膀，她又被一位好心人收留，那人让仇天叫她妈妈，“妈妈”这是一个让人多么温暖激动的词语，让她在梦里一次次泣血泣泪，妈妈长得很漂亮，很时髦，身上很香，对仇天露出迷人的笑，抱着她亲她的脸，那一刻仇天觉得好幸福，泪水夺眶而出，紧紧抱着那个漂亮女人喊妈妈。从此仇天的脸上又有了笑容，妈妈送她上学，后来又送她上艺术学校，学习舞蹈和声乐，妈妈对她很好，仇天忘乎所以的幸福着。可是没想到，噩梦再一次降临，妈妈以前也是小姐，挣了些钱从良之后开了一家精品店，生活过得也算还富足。一年前妈妈被一个男人骗光了所有的钱，同时还欺骗了她的感情，从此她们的生活变得拙禁见肘，妈妈在伤心悲愤之余变得疯疯癫癫，经常歇斯底里，把仇天也当成仇人一样又打又骂。有一天，妈妈突然兴高采烈地将她带出去，说是见一个重要人物，她跟着妈妈到了一家很大很豪华的住宅,她在那里见到了几个陌生人,妈妈就把她丢在那里,独自走了,从此以后再也没有见到她,她才知道原来她被妈妈卖了，后来她就一直在水晶宫夜总会当坐台小姐。幸福来得那么突然去得又那样迅速，仿佛是命运开的一次不怀好意的玩笑。她仿佛掉进了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对生活已经彻底失去了信心，绝望的她一度寻死，可是每一次都被救过来了，然后受到无比残酷的极刑，那种刑罚让人永生难忘，仇天回想起来都不禁面容变色，梦魇一般留在脑海里，一生一世都无法忘记。这种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日子，每天都是一种煎熬，仿佛在地狱里挣扎，活着到底意味着什么。

仇天哭红了眼睛，胸前不住的起伏着，李四将她拥在怀中，不住的安慰。她经受了许多残酷的折磨才变在这样，可怜的女孩，“哀莫大于心死”每当看见仇天眼里郁结的无边忧郁，他现在才明白。直到天快亮了仇天才慢慢睡着，一大早就醒了，看见李四仍在身边，仇天露出一个羞赧的笑容，她就迫不及待的问李四是否愿意和她结婚？昨天说的话算不算数？

李四郑重的承诺要把她赎出来，并且要娶她为妻，仇天激动得又蹦又跳，此时她焕发了久违的纯情，像只幸福的小鸟偎依在李四怀里。

三、真相

仇天拿着当天的日报，报纸的头条新闻醒目地登着这样一条新闻，水晶宫夜总会因长期组织妇女卖淫，严重影响了社会治安，给社会造成很恶劣的影响，公安机关一举查获本市最大的卖淫集团，共抓获犯罪嫌疑人15人,卖淫女124人……当仇天看到这则新闻，泪流满面。

仇天住在一栋二层小楼里，充满了阳光的味道,仇天静静地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顾影自怜。李四把她安排在这郊外的小楼里,每日里有人美味佳肴的伺候着,像个待嫁的公主。她在等，等那个叫李四的人的到来。黄昏，由远而近传来熟悉的车轮声时，她知道他来了，此时她的脸上露出了冷笑。当李四兴高采烈地走进来,在镜子里目光正好和仇天相遇，仇天露出了一个极妩媚的笑,就像一个漫不经心的甜桃。李四的眼神贪婪地盯着她，眼神放肆地在她身上迂回，李四迫不急待地抱起仇天，向那张宽大舒适的床走去。仇天挣开他的拥抱，脸上露出从未有过的愤怒：“放开我,你不是说要和我结婚,明媒正娶。”

李四颓然地坐在沙发上，有些兴味索然，“我说过的话就一定算数，这段时间我很忙，为了你的事我东奔西跑,费尽心机。我还有一笔大买卖,等我做成这笔生意，我们就举行婚礼。这笔生意能挣几百万，我做这些不都是为了我们以后的生活吗。”

仇天轻蔑地一笑：“为了我，你只怕是为了自己吧。为什么你的表情那么无奈，好像很不情愿，我是个妓女没错，我受人凌辱唾弃，你也只是把我当做b*子看待。”

李四嘴角抽动，最后终于下定决心：“我一定会娶你，我对你的心难道你还不明白吗？只要你愿意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你知道吗？”

“我知道，李大老板做事雷厉风行，我看见报纸了，总之我还是要感谢你替我出了口恶气。那些人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将他们碎尸万段、锉骨扬灰也难解我心头之恨，老天对他们还是太仁慈了。”仇天望着窗外的夕阳恨恨地说，眼里的寒光似隐似现。

过了一会儿，仇天端着一个托盘走了出来，盘里有一瓶法国红酒和两只高脚杯，仇天笑着说：“今天是个值得庆贺的日子，我们干一杯如何？”说完倒了两杯酒。仇天一饮而尽，接连喝了几杯，李四不知道仇天为什么这样喝酒，仿佛是跟酒过不去。

过了许久，仇天突然问道：“你这辈子有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让你觉得良心不安？”

李四的心猛然往下沉，目光如火，死死盯着仇天，他显然动了真气，仇天缓缓地站了起来，面无惧色，毫不退缩的与李四对峙着。仇天逼视着他，眼中装满了仇恨、怨毒，一副苦大仇深的的样子，厉声道：“你好好想想，有没有？”

李四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呆了，面对仇天利如剑戟的目光，不寒而栗。李四忽然问：“你到底是谁？和我有什么仇？”

仇天仰天大笑，笑声尖锐而凄厉，如夜枭哭泣。听得李四头皮发麻，猛地站起来，却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暗叫不好，这一惊非同小可，李四惊恐地叫道：“你在酒里下了毒，你好狠毒啊，为什么，为什么……”李四想要冲上，恨不得将仇天撕成碎片，脚底却突然一软，摔了下去，再也爬不起来。李四全身不住的痉挛，表情痛苦的扭曲，声嘶力竭地叫着。

仇天鄙夷地看着李四：“你说我狠毒，比起你谁更恶毒，到了这个时候你居然还觉得自己无辜，我要你记得自己的罪孽。”

仇天感到心中有种东西接连不断地爆裂开来，感觉所有的仇恨都全部喷发了出来。他们之间的仇恨仿佛与生俱来，也仿佛年代久远，世代相传，今天终于到了终结的时候。

泪，从仇天脸上滑落，一字一泪地说：“你还记得十一年前南越那个小小的渔村吗？有一个姓宗的老人在打渔时救了一个奄奄一息的年轻人，老人有一个十岁的孙女，那个人在祖孙俩无微不至的照顾下慢慢康复了。没想到那个人是个衣冠禽兽，见利忘义、恩将仇报。那个人知道老人有一个祖传的宝贝，玉佛。有一天夜里丧心病狂的恶徒杀了老人，同时还强j*了那个十岁的小女孩，抢走了玉佛。”

仇天眼神迷离，如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轻雾，看上去是那么凄美，她的声音空洞而无力，缥缈而悠远。

这一番话使李四大惊失色，李四一阵抽搐，愤怒、痛苦、怨恨种种表情揉合在一起，彻底击垮了李四的心，他颓然地倒在地上，空洞的眼里满是绝望。

“你就是那个姓宗的小女孩，你根本不姓仇，怪不得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似曾相识。我一直觉得你心事很重，隐隐让我不安，你身上有一股杀气，你一直处心积虑地要杀我，你利用我铲除了你的仇人，现在你又要杀我。”李四咬了咬牙，似乎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毒药已开始发作，使他的努力变成了徒劳的挣扎。

仇天恶狠狠地说：“我就是那个小女孩，你这个衣冠禽兽害得我好苦，我的一切不幸都是拜你所赐。你用我家的宝贝发了财，人模狗样地活着。这么多年我苟且求生只是为了找你，我今天终于可以报仇雪恨了。什么事都有因必有果，老天不给你报应，我给你。”

李四痛苦的挣扎着，一种死亡的恐惧潮水般涌上心头，突然低声下气地哀求着：“我错了，我对不起你，我恩将仇报、见利忘义，我不是人，我把所有的财产都给你，你可以舒舒服服过一辈子，只要你能放了我。”

仇天轻轻地笑着：“你真是不可救药，我的幸福和清白是用钱能买回来的吗？你毁了我一生，我要让你不得好死。我，还有必要活在这个世界上吗？你这个贪生怕死的东西，死到临头了还想跟我讨价还价，死去吧。”

李四面如死灰，依旧不死心，想抓住最后的希望：“仇天，杀人是犯法的，你如果放了我，我的一切你都可以拿走，人活着不就为了钱嘛，有了钱就什么都有了。看在这段时间我对你的份上，你把我当个屁，放了吧。我求你了，我爱你，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我可以陪你一生一世，仇天……”仇天讥诮地摇摇头，由他说下去，吃吃地笑着，笑声却已宛如在抽泣。

“爱，你这种人也配有感情，这个字从你嘴里说出来真让我恶心。谁稀罕你的臭钱，你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你卖了玉佛，然后做偷机倒把、损失利己的勾当，你干的坏事杀你十次都便宜你了。你这个恶棍，留你在世上就是个祸害，我今天要替天行道，为民除害。”

李四已说不出话来了，粗重的喘息着，眼睛黯淡无光。仇天转身向门外走去，再也不看他一眼。李四眼睁睁看着她走了，只觉喉间一阵发冷，死亡的恐惧瞬间布满全身，嘶声喊叫着，可是每个字符都残破不堪，最后终于一个字也说不出。

十几分钟后一辆警车在小楼前停了下来，将死鱼般的李四带走了，桌上放着一盘录音带和一张纸条，里面录着刚才仇天与李四的对话，也是罪证。纸条写着：生活，是你捉弄了我。命运，是上天对我的惩罚；其实，有时活着不一定比死了的好。

李四喝的不是什么毒药，而是一种不致命让人浑身瘫软的药。

海边的悬崖上，一个长发飘扬的女子，一脸如释重负的平静，她伸出手，仿佛要拥抱扑面而来的风，让它把过去的一切都带归虚无。然后，纵身跳下了波涛汹涌的大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