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去省城看病,办了两天的手续。已经是秋天了,不过天气还是钻心的热。早晨起来就已经是全身汗津津的。知道已经礼拜四了,我还要去给县委请假。因为大夫说我这次的病比较麻烦,说什么都需要一个月的治疗时间。如果今天要再不去,说不定就得拖到下个周一了。因为周末很少从县委找到有用的人。
还好,在县委二楼找到了常务书记,最近县上要宣传那搞笑的有两千年历史的家乡苹果,看见谁都好像是一个表情。我给书记说明缘由,没想到常务书记很是热情,说他在省城一家著名医院里有熟人,而且就是内分泌方面的专家。说着就操起电话给我联系。看样子他们是朋友,没说几句话,就把一切都搞定了。
我说了几句感谢的话,正准备告辞,突然我朋友的弟弟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打印好的材料,从他的表情看,我就隐隐约约的感到一定是朋友的豆腐厂出什么问题了。不过是在书记的办公室,我没有问话。只见常务书记看过材料把脸一沉说:“怎么会出这样的问题呢。政府没有出面?”
“出面了,把事情安排给派出所了。开始都说好了,可是谁想那边的人不干,所以现在把厂里的门堵住,没办法生产。”朋友的弟弟说的有些无可奈何。
“就是前几日说的事情?”我在一旁插话问:“那件事情过去不是已经上过法庭了,法院有判决嘛,怎么现在……”其实事情的真相很清楚,我在这里这样问,是想给书记有个思考和回旋的余地:“按说这件事情和你们厂子没有什么关系了,怎么他们到你们厂子来闹事呢。”
“可不是嘛,现在的人就是这样,他们知道再到那里去闹事没用,所以……”朋友的弟弟看来跟着哥哥闯江湖也有了感悟,话说的也是恰到好处。
“东西放在我这里,下来我过问一下。”常务书记说的没有出原则。再说我也知道,朋友的豆制品加工厂也是县上这方面的龙头企业,是常务书记联系的一个点。
就这样,我和朋友的弟弟一起出了书记的办公室:“你哥现在在哪里呢?”
“他……”朋友的弟弟想说,可又打住,环绕了一下四周,很有些当年地下党联络的味道:“在我嫂子那里。”
“知道了,我去找他。”下了楼,我径直去了学校,朋友正一个人呆在屋子里抽着闷烟,看见我来,也没有昔日的热情,只是动了动身子,给我在沙发上留了个位置。
“你都知道了。”朋友说。
“刚才我遇见你弟弟了,在常务书记的办公室。”我说。
“书记怎么说?”朋友一听我在现场,马上眼睛有了亮光。
“书记没说什么。这件事情我想还是应该通过法律途径来解决。找书记恐怕作用不大。再说了,如今这样的事情行政谁会把自己的手往里边伸呢。”
“我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呀!工厂已经被堵了好几天了,那么多的工人还有原料,你知道一天损失有多大吗?这样下去……”朋友说到这里,用手在自己的脑袋瓜上狠狠的拍了一下:“我这是怎么啦?从去年开始就不顺,难道真的是因为我四十九岁了,是门槛?”
“好了,别瞎想了,你把事情的经过给我说一遍,让我听听,看还能不能有好的办法?”其实事情的过程我是知道一些的,不过事情发展到了今天,我还是想从那些过程中想寻得一点蛛丝马迹。
“好吧。”朋友点上一支烟,狠狠吸了一大口,然后开始讲述:“去年夏天,有一个原来是厂里的推销员,为了一点费用和厂里财务上闹纠纷。开始我没有在意。后来纠纷闹大了,我才知道,那个推销员从厂里拿了不少的产品,结果说没有推销出去,最后坏掉了。按说她还应该给厂里赔偿,可是她说产品坏了,责任不在她,所以还要工资。我当时觉得这也就是不合理,既然产品坏了,也应该退回厂里。”
“你做的没问题。”我说。
“可是人家不愿意,最后把老公叫来了,在厂里大闹,而且还拿着杀猪刀子。当时我弟弟也年轻,心里不服气,就冲上去了,在厮打的过程中,门房的老徐看不过眼,抡起木棍打了下去,没想到这一棍子正好打在那男人的头顶上,结果颅内出血,成了植物人。”朋友开始点燃第二支香烟。
“这可是重伤害,要负法律责任的呀!”我说。
“可不是,后来上了法庭,厂里有连带责任,老徐被判了七年,我弟弟也被判了两年,缓期执行。厂里给受害方一次赔偿五万块钱。”朋友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我这个人你是知道的,做事从来不愿亏心。我总觉得老徐是为了咱才走到这一步的,所以我就一直给他的家里一点补助。本来我是为了让自己心灵能平衡一点,可没想到……”
“你做的没有什么过失呀。”我说:“法律尽管是法律,可是人情还是应该有的。老徐也是个可怜人,听说他没有妻子,一直在养育两个孩子,说起来也不容易。”
“是的。我也是这么想的。”朋友说:“本来一切都还顺利,可是没想到老徐在劳改场患脑溢血去世了。这下问题来了。老徐的家人过去也不知道都到哪里去了,现在都来了。他们张口要三十万了结此事。你知道,我为了这个厂子,几乎都要倾家荡产了。再说了,豆制品本来就是微利产品,三十万让我去哪里搞呀!”
“没有道理。”我说:“那你没有向公安局报案?”
“没用。人家说这是民事纠纷,应该自己处理才对。可是现在问题是我根本就解决不了。现在把棺材放在厂子里,门也被堵了,已经五天了,给谁说谁都不管,难道说……”
“老徐到底是怎么死的?”我问:“那人我也曾经见过好多回,身体很好,也很瘦,怎么说得脑溢血就得脑溢血呢?”
“人家就是这么说的。当时我想去看看,可人家不让,说我不是亲属,不能看。可老徐的儿子当时在广州,赶不回来,所以人家就给火化了。现在除了有一张法医的鉴定,留下的就是骨灰了。”
“公安应该管这事的。现在不是民事纠纷的问题,是干扰你的工厂不能生产呀!对方明明是在胡搅蛮缠嘛,难道就没有王法了。”听朋友这么一讲,我还真的有些替朋友愤愤不平:“我们去找公安去,我就不信没有人能管下这事情。”
“没用,真的没用。你一直吃的是共[chan*]党的饭,对社会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不知道。我们这些私营企业,你听国家的政策,那是好的不能再好了,其实如今干我们这一行的,太难了。没人把你当回事。平日里没事的时候,吃喝玩乐的时候就想起你了,可真的你有事情了,吼天天不应,吼地地不灵。”
“我们去再试试。”我硬是拉着朋友出了家门。好在我们县小的可怜,没几分钟就到了公安局。还好局长在,我们也算是同朝为官,平日也算是朋友。他看见我们倒是很热情,泡茶递烟,可是当我把事情说出来的时候,局长顿时也是脸露难色。
“不是说我们不管,而是我们实在没有能力管呀!”局长说:“如今说的是和谐,做什么事情都必须是和谐。这样的事情县上几乎天天都有。光是书记大接访留下的问题我们都伤透了脑筋。给你举个例子,前不久,一群人把县长围住了,还有妇女抱住了县长的腿,我当时被叫到了现场,你说我能怎么办?能动用警力?能用警具?其实在现场我和大家一样。最后只能落下个软弱无能的名声。”
“可是这件事情不一样呀!”我说:“他们是在胡搅蛮缠,已经影响工厂生产了。再说了,豆制品可是咱们县的龙头产品,是受到保护的企业。难道说就让这样无休止的下去?”
“不知道。”公安局长把头一摇:“我说伙计,你也是写过几本书的人了,也算是我们这里的大文人了,你难道就不知道,如今的社会实质是什么?”
“是什么?”还别说,他这么一说,我还真的有点懵了,别说我整天和文字打交道,可是还真的没有认真的想过社会的本质是什么。本来是为朋友帮忙的,没想到在这里竟然有了学习的机会,那自然我是不会放过的的。
“真不知道?”局长大人就像是审犯人时发现了什么好线索一样,那神情真的让我有一种自己还就像小偷的感觉:“我说大文人呀,就是和谐呀!如今谁要不把和谐放在第一位,那可真的算是白吃公家的饭了。既然是和谐社会,怎么可以有不和谐的声音和事情发生呢?这个逻辑难道你不知道?”
“这是什么逻辑?”我很早就读过亚里士多德的形式逻辑,后来也读过黑格尔的《小逻辑》,可是我就是想不明白局长大人今天说的这是个什么逻辑:“难道为了和谐就可以没有原则?没有秩序?”
“哈哈……,我看你的那些书算是白写了。和谐就是原则,和谐就是秩序呀!”公安局长这阵子突然在我面前高大起来,像是成了当今的亚里士多德。
走出公安局,我看走在我身后的朋友,达拉着个脑袋,似乎已经绝望:“我们再去县委找找。”我说。
“不用了,去哪里都没用。算是天灾,也算是人祸吧。”朋友这阵子把天灾和人祸一下子全揽给了自己。好像这世界到处都是他的末日。
“会有办法的。”我只能这样安慰朋友。其实我的心这阵子也像是被什么叼走了,空荡荡的没有着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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