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矿

一个人很容易记得自己一生中较为光彩的事情。在多少年以后，回过头来看过去，就会孤芳自赏以前的得意之作。有一种庆幸感和成就感，还有一种陶醉感。在自己记忆荧屏上挥之不去。

我现在已成了年逾半百的二老头，一生平平淡淡、无所事是，至今仍然生活寻常。尽管没犯过一点错误，但也没有耀眼的光彩。梳理一下逝去的岁月，不禁痛心疾首。悔之晚也。

不知怎么的，近几年我倒激起了澎湃的晚潮。有了接力的鞭策，有了心灵的激活。原来是一位早年的学生激励了我，鼓动了我，使我明白自己还没有廉颇老矣，“天生我才必我用”，有了还可以为社会贡献余力奉献余热的感觉。

早年初走上社会曾做过几年乡村民办教师，让我沾沾自喜的是，一位共和国将军竟是我得意的桃李之花。我虽然没有能力直接培养出一位将军，但在他成才前的阳光生涯应该说有我辛勤汗水的浇灌。

曾任昆明空军指挥所司令员的邵文福，是中国航天第一人杨利伟崇拜的引路人。我从网上看到邵写的《航天英雄杨利伟》那篇长达一万五千字的真情回忆录很有文采，也很感动人。那熟悉的文风使我不禁想起三十年前的往事。

那时候我是一所农村中学的初中毕业班语文老师兼班主任。和本班同学的关系是最近的，发现班上有一位同学很特殊。他异常聪慧，是我所宠爱的小班长兼语文科代表。算来他又是我的亲戚，是我妻子的表弟。在妻子的叮咛下，我更得尽心尽职，负起园丁的责任。

提起邵文福同学还有一段故事，一天他的母亲找到我“告状”。说他南京叔叔回老家给他二十元钱，全部被他花光了。那时候，农民一天劳动只有几毛钱收入，作为一个当家主妇来说不能不心疼，二十元钱够买几个月的油盐酱醋。

我找到邵文福同学，先来个委婉的调查。原来还真有这回事。本来他平时身边从不放钱，叔叔回来显然对他非常喜爱，给了他两张大团结。妈妈在场考虑面子并没有把钱收回。所以他就认为这个钱的支配权属于他。于是他选择星期天，一大早就徒步跑到县城新华书店，买了一大堆课外阅读书籍。又辛辛苦苦徒步背着回来，一整天，连一碗面也舍不得买了吃。饿着肚子来回五十里路。听到这话，我不觉眼睛一酸，多好的孩子啊，他花钱是为了学习，我还有什么理由批评他呢？但我还是对他进行了批评，我说买书虽然是好事，但事先应该告诉妈妈，应该取得妈妈的理解和支持。邵文福心里有委屈，但他很快接受了“错误”，主动向妈妈道了歉。多少年以后，妈妈年老抱病西归，邵回乡要我陪他到母亲的墓前祭拜，还提起这件令他愧疚的往事。

早年邵文福写作文笔就很美，初中时就打下了基础。由于我本人爱好文学，也会对学生有“误导”。有一次作文辅导，我就引导他们面向创作，自由命题，张开思维的翅膀进行构思自己认为最美好的故事。班上有两个作文基础特别好的学生。那位同学写了一篇近两千字的短篇小说，而邵文福写了一篇题为《金鸡斗黄狼》的童话寓言故事，故事情节完整而又曲折，构思精巧，立意也很清新。尽管是属于阶级斗争类的曲线童话，已把动物人格化、思想化，但仍然不失为一篇佳作。

我接过手来在文笔上进行了到位的润饰修改，使故事更具有生动性，情节更趋合理，动物的个性处理也更鲜明自然，融会于自然生态。改好后以师生两人联合署名寄给县文化馆文学创作组。那年暑假，我被邀去参加了县创作讨论会。后来这篇被收进文革后第一本《淮安县文学作品选》，集子里还有散文作家朱国谨、作家陈洪根（后为南京《青春》杂志社编辑部主任）的成名作。也算是我和邵文福同学联手创作的第一篇。也打开了我的业余创作之门。

这班学生临近毕业，上面要在这一届学生中招收飞行学员。我是班主任责无旁贷。那一天是星期天上面通知学生到公社卫生院去体检，我是带队人。全公社大概有近十个初中毕业班，我们是第一家参检，效果不够好。一开始只初步合格两人，卫生院院长很抱怨说我们学生的身体素质太差。当时缺少邵文福，我还有点遗憾，如果他在这里还会多验上一个。

到将近十一点，邵文福气喘吁吁地跑来了，原来他接到通知太迟，是一个小时跑了二十多里地赶来的。我去同主持人协商，让他补检，那位还有点不屑一顾，说他这么胖一定不符合标准，最好自觉地退下来。我没同意执意让他去试一试。果然不出所料，一查高血压。他当时虚年龄十六，一百三十六斤，有高血压我也相信。

没办法，因为我们离家太远，不便赶回家。我把他们带到饭店吃午饭。顺便让他们休息休息。没想到我们在饭店里饭碗刚端到手，卫生院长跑来同我协商，说我们公社到县站送检数字不够，其他学校的学生都回家了，要我们的学生再复检一次，再挑选几人凑凑数。没办法，我又把学生带去，这一次又选上五名，邵文福是最后一名选中的，还是高血压，只好让他做最后一名替补队员。

我真怀疑我们公社医生的医疗水平。到县体检站体检合格五个人，竟然都是我们班的替补队员。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可谓歪打正着。越到上一级体检越顺利，直到中央军委一级体检合格全县只剩下五人，邵文福也是第一个过关的。

真正一个县的招飞指标是两名。体检合格后关键是看政审材料。我陪同县武装部薛参谋搞了十多天材料。邵文福又是全部过关。家庭的八父母（包括外祖父外祖母）都是红字派。他自己家庭三名党员（父亲和两个哥哥），两名军人（两个哥哥）。到最后终于定兵。另外一名是一位公社书记的儿子，还有开后门之嫌，当兵后在预校就淘汰了，只有邵文福同学一路顺风，预校、航校、飞行员……，直到空军指挥所司令员。

目前，尽管他身在高位，仍然对我有很重的当年情谊，逢年过节祝福电话不断，口语都是尊称老师老师。偶尔回家，还跑来看望。叫我心中无限愉悦，为有这一截将军桃李的机缘而庆幸自豪。

用世俗观念看，他的发迹初期经历显得有点奇特而又神秘。是在最普通的曲折中脱颖而出的，是在极其平凡的教育基础上升华的，也许是天赐吧。但人生哲理又是最好的印证：“伟大出于平凡”。平凡的起点正是他后来实现进击目标的动力。

如今早已青胜于蓝，我在品味将军桃李芬芳的同时，也在接受将军桃李的鞭策，啊，也该赶晚班车了……。我也真想有属于我自己的一片蓝天……。

（字数：2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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