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要搞国际苹果节了，大概是受到了北京奥运会的影响，一开始就给人一种别样的感觉。对于家乡的苹果节我不算太陌生。好多年以前，我也曾参加组织过家乡的苹果节。那时候和今天似乎不一样。当时家乡的苹果栽植刚刚有些规模，正巧我又在县委宣传部上班，所以当时县上的思路就是想让世界能多一些人知道家乡的苹果。

第一届第二届我都是参与其中，现在是多少届了，我已经不知道了。不过现在县上有钱了，做什么可是比我们那个时候大气许多。最近身体不好，大夫要求住院治疗，而且说最少也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既然要长时间离开单位，我就得给人家管我的领导去请假。早晨早早起来，心想领导一个大早总会在办公室的，可是谁料我去了一个领导也没有找到。好在我也曾是从县委出去的人，于是就寻了个落脚的地方。

在县委宣传部工作好多年，自然就去那里找了个副部长的办公室讨口水喝。看来宣传部近来还真的很忙。办公室门开着，部长的高档皮包还放在桌子上，可是没有人。大概这也就是在县委，不管怎么说，治安条件还算不错，要是放在别的地方，这样有诱惑力的东西天晓得会遭受什么厄运。

好在我们是熟人，也就不忌讳什么。我看电脑开着，就顺便坐下来；由于自己的股票被深度套牢，走到哪里总是不忘看看点数。打开网页一看，还是和昔日一样的令人失望，那可怜的曲线仿佛就像将要冬眠的菜虫，给人一种半死不活的联想。无心再去看电脑上那些花花绿绿的新闻，我就又坐到了部长办公桌的对面，本来想看看报纸，可是映入我眼帘的却是一份今年苹果节的宣传提纲。于是我顺手拿起来，让我没想到的是第一句话就差点让我噎住了。

说家乡的苹果已经有两千多年的栽植历史。我没敢再往下看，但就这个两千多年就已经让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样去思考家乡的苹果了。当年我们第一次搞苹果节的时候，也曾寻找过家乡栽植的历史，可是翻遍了所有的资料，也没有看到相关的记载。不过我当时想，苹果既然作为一种经济林业，说什么也应该有几百年的历史吧。再是我从农村老人那里听说，明末清初家乡就有果园了。所以我就壮着胆子把家乡的果园历史说成了四百年。

就这四百年一直在我的心里都是一个没有办法解开的结。总觉得自己凭借着想当然，多少有些亵渎了家乡历史的本来面目。虽说我的家乡有史前期的仓颉造字，史前期的杜康酿酒，雷祥造瓷，可那毕竟都是史前期的一种传说。黄土地上的文化，为什么说深厚呢，大概就是因为有着这些人为的美丽传说。

关于仓颉造字，家乡的传说很多，不过作为一种文化，我想就是传说，那也是一种精神的实质。可这苹果多少就有些不一样了。它本来就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存在，让我说，他到底是发源何地？发源于何时？恐怕就是当今最了不起的果业专家也是没有办法弄明白的。在我的记忆里，家乡最早的苹果叫小国光，后来有了秦冠，再后来也就是不到二十年的时间，我们这里有了今天的红富士。虽说现在还有不少新的名称果子，可是在我觉来还就是红富士最诱人。

我不是林业专家，不知道林业物种的存在和消亡是一个什么样的过程，但是我说什么也不能想象两千年前的苹果到底会是一个什么样子。就说今天的苹果吧，当初栽植的时候说周期最少三十年，可是现在我看到不到二十年的时间，果树已经换了好几代。黄河边上的文化不然怎么说浑厚呢。江南古时总出才子，如今留下橘生江南称作橘，橘生江北便是枳。可是苹果没有那样的好运，历史中没有进化，历史中没有说法，就是和我们只有不到百十公里路程的司马迁当年也没有为他的家乡说点苹果的故事。

好像也就是在前些年，就在家乡发展苹果的紧要关口，县上来了一批有为的领导，家乡的山头一站，不知道是从哪里来了灵感，说家乡还可以发展红枣产业。当时县上还没钱，于是就从干部职工的工资里扣，经过万般折腾，总算弄出了十几万亩的红枣。大家在盼效益，可是谁料长出来的不是红枣，全是家乡满沟遍野都有的枣刺。怎么会是这样呢？一问专家才知道，红枣是需要嫁接的。尽管后来大家都觉得弄了个笑话，不过那还是多少伤了家乡不少人的心。

苹果好像没有那样的遭遇，不过现在说苹果在家乡已经有两千多年的历史了，我怎么觉得有些滑稽。就在我正不知道该怎么去思考的时候，那位副部长进来了，他看我手里正拿着那份宣传提纲，大概就知道我想问什么，所以多少显得有些尴尬。

“家乡的苹果栽植有两千多年的历史了，你们这是从哪里弄来的资料？”我不在乎部长的感受，因为他昔日也曾经是我的部下。

“我怎么知道呀，领导说就这样发布，所以……”老部下这时似乎也为难：“为了这个说法，我们开了好多次会议。当时有人说，既然水稻可以是中国最早，苹果为什么就不能早呢。水稻已经有三千多年的历史了，苹果说两千年也不算什么。既然没有资料可查，那我们说出来的话有谁会说不对呢。大家就是这样你一句我一句，也不知道怎么最后就成了这样的话。”

“是这么来的。看来对于历史的认识还是应该从现在开始呀！你刚才这么一说我忽然想起去年到司马迁祠，当时我不明白，那么伟大的人物，最后竟然没有给后人留下自己是何时离开世界的。看来真正书写历史的人没有去想过自己最终的归宿，反倒是今天蹂躏历史的人会为自己留下点什么。”本来家乡盛产苹果，而且真的品质不错，好多年前就已经饮誉海内外了。现在家乡人跟着苹果富裕起来，向世界做点炫耀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可现在所有的一切似乎已经不是在乎苹果本身了。难道说社会发展到今天，这是一种必然结果？

“开始我也不理解，可后来我也想通了。两千年就两千年吧，五千年又能怎么样？我们都知道人是类人猿进化而来的，可是到现在人还不是人，类人猿照样还是类人猿。历史总会留住历史应该留住的东西。不知道我想的对不对？”部长看来是给我留足了面子。不过他的这一席话倒也不是废话。

“你说的没错，只是现在许多事情让人不能去深思，深思了就感觉到心痛。”我说：“家乡的苹果本来就是苹果，可是一下子说到了两千年前，那个时候的苹果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呢？再说了，知道一点家乡的历史的人恐怕也会觉得汗颜，我们这个县的存在到现在还不到两千的历史呢。”

“没有县份不等于没有苹果呀！”部长觉得既然自己已经这样体现了长官的意志，现在说什么也需要维护：“不管苹果是怎么样进化而来，反正它也应该是从远古而来才对。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们的提法没有错。”

“符合那种狭隘的逻辑关系。不过许多东西在一种传统文化的遮掩下，让人在自豪中感到羞愧和无奈。苹果成了两千年前的圣果，我们想用这样的历史来给今人说明什么呢？说明我们顺应历史？说明家乡就是一块风水宝地？不要说两千年前，就是杜甫的那个年代，一场安史之乱也让他老人家看到的家乡是那么的残败不堪。如果这样的逻辑可以成立，那么当年我们栽植红枣也会在不远的将来成为辉煌的历史了。”

“家乡现在就应该有这样的理念，文化有仓颉，那可是字祖呀，和黄帝同一个时代。还有酒圣杜康，美酒一杯可是华夏人终生的追求。还有雷祥……，如果再有我们今天引以为自豪的苹果，你说我们家乡的历史还缺什么？”部长这时开始有些激动了，他似乎觉得终于在我这个老领导面前可以扬眉吐气了。

“缺少诚信！缺少面对现实的勇气！”我顺口说了两句：“因为有了仓颉，我们就可以给仓颉绘制当年创造文字游历河山的路线图？因为有了仓颉，我们就可以说今年纪念他的庙宇就是当年黄帝给他修建的官邸？要知道，五千年前黄河流域生存的还是游牧民族，可怜的黄帝都没有衣服穿，却要给自己的爱臣修建官邸。还有杜康，因为是传说中的酒圣，我们就可以说他是黄帝的儿子？传说的那条沟里的一棵还没有碗口粗的柏树竟然说那是杜康栽植的。文化的魅力是无穷的，但是文化的韵味不是这样用来糟蹋的。有时候我不愿意去想，仓颉怎么会是四眉四眼呢？四只眼睛那还是人吗？不是人了，我们说他是我们的祖先，那我们是什么呢？”

“你想说什么？”

“什么也不想说。我只是觉得家乡有了两千年历史的苹果，说不定再过两千年也会成精，说不定那一天还真的就像《西游记》中孙悟空偷吃的人参果一样，吃一颗会长生不老呢。”我知道部长也无奈，更何况还是个副职。说到这里我也只好戏谑：“我们祈祷吧，但愿家乡的苹果曾经还摆在黄帝的桌案上呢……”

“媒体现在都是按照这个提纲做宣传了，也没听到有什么不同的声音呀！”部长还是有些不忍心接受我的观点。

“花钱搞宣传，你说八千年他们也敢刊登。你说在山顶洞也发现了家乡苹果的残核，也不会有人说什么的。当今的中国就是一个市场的中国，股票可以没有道理升降，物价可以没有理由乱涨，家乡的苹果算什么呢？说到这里，你们还算有点良心，总没说在我们的那座山上发现了苹果的化石。来自于石器时代的苹果，那多长家乡的威风，让当今的苹果节多有历史韵味。”这会儿我已经开玩笑了。

“那苹果可就不是苹果了。”部长似乎有所顿悟。

“现在已经不是了，就和中国的股票一样，现在还能叫股票。对了，奥运刚结束，想想还有什么也不是……”

“足球！”我还没有说完，他就接上一句，看来他神智还算清醒……

本文已被编辑[文清]于2008-8-27 17:17:29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