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
——题记
首
风将发拂成凌乱,轻轻撕扯拍打着光洁的额头,轻轻闭上眼睛,享受着三十一层的高空窒息感,我明白,只要轻轻一跃,就会像一只美丽的蝴蝶,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穿梭在三十一层的灯火阑珊中,绽放出一朵清澈的红。
1
很多年前读到“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的时候,我对米若说“有那么一天,我会找到自己的解脱,那是一片纯粹到无法用任何词汇修饰的洁净。”那个时候的米若还不懂得有时候一瞬间可以决定一个未来,所以她只会摸着我的额头,大惊小怪的问我是否在发烧。之后查书知道,蜉蝣,朝生而幕死。
在那些往生之年里,陪着我的除了米若还有米修。米修是米若双胞胎哥哥,虽是双生,却有着天壤之别,一个喜静,一个爱闹,一个沉稳,一个粗心。然而就是这样两个完全不同的兄妹,占据了我生活的三分之二,三分之一属于永远可以激情澎湃的米若,三分之一属于总会用疼爱目光追随着我缭乱步伐的米修,余下的三分之一属于我的绘画,是的,我的职业,是用各种颜色呈现生命的细微和节奏。
2
我居住的地方,在这个城市边缘,有着大片的空旷和寂静的夜,很多时候我喜欢一个人坐在这个小院的房顶上随意在那些洁白的画布上涂满各种颜色,或者安静的瞭望那些看不到尽头的远方,很多时候,没有任何目的,米修总喜欢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打乱我的冥想,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题,米若曾经告诉我,米修看到我那样空洞的眼神,总会有失去的恐惧催然窜进身体的每一个细胞,让他有瞬间的战栗,以至于不由自主扰乱我一个人的安静。
这个小院是我从一个好心的阿姨那里租来的廉价房,阿姨说,这样远的郊外,很少有人愿意租,而她们也在市区买了房,所以便宜租给了我,简单的小院,简单的水泥砖头房,有三间卧室,一个客厅,厨房和卫生间都在院子里,沿着房侧面,有一条水泥砌成的楼梯可以直接上到房顶,房顶上有一个小小的仓库,米修帮我改成了画室。因为荒僻,米修在劝解我无效的情况下,搬着行李拉着米若住进了空余的两间卧室,就这样我们三个人像是互相依靠的三颗荒原里的杂草摇晃在这片空荡的郊区里,每天我只是画画,冥想,米若是个报社的编辑,也有大把的时间呆在这个小院里码字,米修每天开车去市区管理他那个不大不小的公司,下午回来做饭给我们吃,事实上,我和米若,除了画画写作,几乎一无是处,而米修却恰如其分的弥补了我们所有的不足,像父亲,哥哥,或者,恋人一样,照顾着我们的起居,甚至于生计,而我已经习惯这种无微不至的照顾,尽管我们都是同岁,我比米若和米修小一个月,整整三十一天。
是的,我们三个,是一起在孤儿院长大的孤儿。一起上小学,中学,大学,毕业后,我和米若留在了这个城市,选择了我们各自喜欢的职业,而米修离开我们去了不知道名字的城市,两年后回来开了这个公司,我们三个才又聚在了一起。米修没有告诉我们他从哪里来的这些钱,这两年中经历了什么,我们也没有问。就像我们从来没有问过生活中突然多出来这个自称米修的女朋友——蓝蓝,是怎么出现的一样。
3
那个午后的夕阳格外的落寞,一屋子的饭菜香气很容易让人忽略这样的凄美,而我是例外,米若不喜欢我的这种对悲伤事物敏锐的洞察力,而米修,从来不发表任何意见,只是暖暖的看着我,目光深邃,有那么几个瞬间,似乎射进了我心里最柔弱的地方,却被我撇头绕过。于是,当我抬起头瞭望那片落寞的夕阳时,那个叫蓝蓝的女人推门而入,随着“你们好,我是米修的女朋友蓝蓝”同时响起的还有米若手中咂落在地盘子的断裂声,和我转身离开的背影在夕阳中拉成如此落寞的修长。
“阮儿,米修是怎么回事。他怎么可以背叛我们,他应该和你在一起的呀?”是的我叫阮儿,不知道父母是谁,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只知道自己叫阮儿,出生在一年中最萧瑟的秋末。“米若”我轻轻呢喃着米若的名字,将气愤中的米若拉到自己身边的凳子上,轻轻摩挲着米若那张和米修一般无二的精致脸颊,米若眉宇间不像米修那样英气,更多的是一丝若隐若现的妩媚,米若顺势倚在我腿上,安静的任由我摩挲着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她的唇。米若喜欢这样的姿态,很多时候,就这样倚在我腿上,安静的倚着,而米修则在另一张凳子上安静的看书,米若说,她喜欢我手指摩挲着她的感觉,总能让她从不安和暴躁中安静下。直到感觉怀中的米若因为气愤而颤抖的身体慢慢平静下来,我才抬起头望着最后一丝夕阳没入远处的地平线。我明白,在米若心中,永远只有我们三个人,这样的格局是不能被打破,也不允许有任何人背叛离弃的,而我,又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呢。
“饭菜我给你们热过了,下来吃吧,若若,阮儿。”米修在夜幕降临的第一瞬间出现在我们的视线里。
“米修,那个女人是怎么回事?她说的是真的么?你怎么可以背叛我们。”米若听到米修的声音,立刻从我怀中脱离,窜到米修面前质问着。
“若若,她叫蓝蓝。”米修微笑着抬手想将米若额前几缕发丝拢到她背后至及腰间的长发中,却被米若甩手挡开,米修收回尴尬在空中的修长手指。转头望着不曾回头看过他一眼的我,浅浅的说
“阮儿,立秋了,晚上屋顶凉气重,早些和若若下来吃饭吧。”说完转身离开。
“米修,我和阮儿不会原谅你的。”米若愤怒的声音划破如此寂静的夜,却掩不住米修听到米若的喊叫时微微颤抖的肩膀。
这是我们三个人从五岁一起生活到现在十七年来第一次争吵。
4
米若曾经在一篇中学时被老师当作范文读过的文章里写过这样的句子“我们这些被遗弃的孩子,骄傲而又坚韧的生活着,从不曾明白什么是温暖,也终将无法奢望幸福,因为我们得到幸福的权利,已经在遭到遗弃的那一天被无情的剥夺掉了。”
老师读这些句子的时候,我能感觉到同桌的米若微微颤抖的身躯,仿佛一只战栗在凛冽寒风中的小兽,舔着被狂风划到体无完肤的伤口,独自坚守着自己可怜的骄傲,也不愿意接受别人的怜悯,唯一信任和依赖的只有米修和我。正因为感受着同样的感受,所以我们是那样的彼此需要,需要到一种别人无法想象和接受的程度,所以我们会拒绝了那些曾经在青春岁月里想要努力给我们幸福的人,一直一直都是三个人,而这种平衡随着蓝蓝的加入,不知不觉间开始迸裂,我也开始深刻的体会米若的所谓幸福只能奢望是多么的深入骨髓。
如果说米若是用文字来宣泄自己的人生,那么我就是用画笔在白色画布上描绘自己的人生,米若常说,阮儿的画只有她和米修读得懂,而她的文字,也只有我和米修理解的深刻,大学时,我总是坐在角落里像空气一样被人忽视的角色,只因为我的画布上,全是大片大片或深或浅,或鲜艳或斑斓的涂抹,导师说,那种诡异的色彩让人会有想要窒息的真切感,他让所有的学生远离我这个从来不会主动和任何人说话的冷漠女子,一个绘画时会让别人忘记她的存在,望着远处时会让人绕路而行的怪异女子。
我总是习惯保存自己的每一副创作,将它们完成后,用白布掩盖起来,放在画室的每个角落,像一个个没有署名的墓碑,干净的伫立着,不让任何人欣赏,也不让任何人触摸,那些是属于我自己一个的人东西,包括与自己一同生活这么多年的米若和米修。
5
自从蓝蓝的不请自来后,米若开始和米修冷战,蓝蓝却开始频繁出入我们的小院,每次只呆一会,从来都是径直从大门走向米修的卧室,不在客厅做任何停留,偶尔遇到米若或者我,微笑着对我们点头示意,换来是米若的冷眼撇头,和我的默然离开。然而蓝蓝却从来不曾生气,每每相遇仍旧会笑腼如花,那些笑总是能狠狠的刺痛我,像正午的阳光,灼伤般的照射在我的每一寸皮肤上,无处可逃。米若总是在蓝蓝来后停止手中的写作,冲上屋顶在我的面前踱来踱去,边跺边念叨着“阮儿,你看到么?那个女人笑的那样虚伪。”“阮儿,米修是我们的,谁也不能占有,谁也抢不走。”“我一定不会让这个邪恶的女人得逞的,阮儿。”米若说这些话的时候,我能感觉到她心中的恨与日俱增,不是因为蓝蓝的闯入,而是因为米修的默认许可,这才是最让米若憎恨的原因。而我,只是安静的望着远处,眼神空洞,隐隐泛着一丝痛楚。
米修说过,我们都是不擅于表达的人。
这一日周末,米修早早起床收拾完屋子,做好早饭,说吃完饭出去爬山,别人喜欢踏青,我们却喜欢秋天踩在厚实的枯黄落叶上吱吱呀呀的碾碎声。我明白米修是想缓解冷冻多日的关系,米若却不是很买账,不太乐意的样子,我正想去劝解,却被推门而入的蓝蓝阻住了去路。
“修,我有打扰到你们么?”
“没有,我们正在商量着等会出去爬山。”米修接过蓝蓝手中的水果篮。
“修,我可以一起去么?”
没等米修答话,米若抢着说“好啊,那个什么蓝蓝,一起去吧,哥,你也会同意对吧?”说着亲切挽起米修的胳膊,微笑着像只美丽的狐。米若的举动,让我满心惊异,隐约觉得有些不对。
秋末的天空,高旷宁静,崎岖的山路上,满地都是充满了颓废和腐败味的落叶。米修走在前面,蓝蓝跟在后面,紧接着是米若,最后跟着的是我。一路走一路游,竟也相安无事,我本就是不爱争执的人,这样的平静,也算是尽合我意,快中午时,我们已经爬到半山腰,前面是一片落光了叶子的的林子,米修转过头说到前面的树林里歇歇吃点东西,我点头,米若出奇的没有附和,蓝蓝甜甜的说好,米修刚回过头,一声呼喊划破了这个宁静的山间,时间定格在这一刻。随着蓝蓝滚落山坡的呼喊声,我惊愕的抬头望着一脸兴奋的米若,和那张一模一样却张大了嘴,呆在原地,满眼悲伤的米修。
还好山坡不是很陡,也没有很长,蓝蓝也只是因为惊吓过度昏了过去,只是皮外伤。米修抱着蓝蓝飞奔下山的时候甚至没有再看一眼米若和我。
“米若,你怎么会这样做?”我看着一脸兴奋甚至有些癫狂的米若,定定的问。
“阮儿,没有人可以抢走米修,没有人,他只是我们两个人的。”米若呐呐的念叨着。
秋日的风,如此的萧瑟,仿若能吹进我的骨髓,一身的寒意让我莫名其妙的感觉,这只是个开始。
6
这是米修第一次一夜未归。
清晨回来的时候,我已经倚在屋顶的藤椅里昏昏沉沉睡了过去,面前的铁盆里,全是被秋霜打湿的灰渣,我是被手腕的疼痛惊醒的,映入眼帘的,是米修那双曾经满是疼惜,此时却满是疼痛的眼神。
“为什么?为什么?这些不是你最真爱的东西么?你把它们看的比生命都重要,为什么要烧了它们?”米修竭尽咆哮的质问将我剩下的睡意完全惊醒,顺眼望去,米修指着的是我昨晚用了一夜时间烧毁的这些年来所有的画布残渣。
我浅浅一笑,伸手抚摸上与米若几乎一模一样的面颊,软软的呢喃
“因为我要开始一套新的创作,而那些创作必须要先舍弃原来的一切。”这是我第一次用这样冰冷的手抚摸米修的脸。
米修拉下我的手放在手掌中揉搓着,想要让它温暖起来,微微楚着的眉,竟是如此好看。
“那也不该在屋顶呆一夜,已经开始落霜了……”
“这是什么?”还未说完的米修被穿着穿着睡衣来屋顶寻我的米若打断。
“阮儿,你疯了么?阮儿,这是你这么多年来的心血呀!”米若指着刚才米修指着的火盆咆哮着!
“若若,阮儿有她自己的想法。”
“都是那个女人对不对,是那个女人让你伤心,所以你痛苦的烧掉你的画对不对?”
“米若,不是……”我正想开口解释
“若若,以后不许再伤害蓝蓝,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你为了那个女人,骂我?”米若一个跄踉向后退去,我抽出米修握在手中的手,上前扶住米若。“都是她,如果没有那个女人,你就不会离开我和阮儿,如果没有她,阮儿就不会烧她的画。如果没有她我们会过的很好。我恨她!”米若歇斯底里的吼叫着。
“若若,你冷静些!”
“米若,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哥他……”
“阮儿,不要替他解释,他已经背弃我们了,他现在脑子里只有他的蓝蓝。”一串泪水溢出米若大大的眼眶,我上前将米若揽进怀里,轻轻抚摸着她的背。
“米修,你先出去住几天吧,米若有我照顾。”
“米若,我们下去吧,屋顶风大。”
“阮儿,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那个女人伤害你,我一定不会让她得逞,任何人试图破坏我们的感情,都该死。”米若狠狠的说着
“米若,与她无关,真的无关。”这样的话,似乎连我自己也竟如此没有底气。只是米若的话,让我开始不安,莫名的不安。
起风了,我望着远处一片萧条,似乎离秋末,还有半个月了。
7
像我们这样的人,总是互相伤害着,试图通过这种激烈的方式来证明彼此间感情的深厚。
自从那天早晨屋顶争吵过后,这段日子来都很平静,大家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出奇的是,米若竟然再也不提蓝蓝的事,反倒是经常让米修带蓝蓝来家里玩。米修对米若的改变似乎也非常欣慰,只是米若那天最后的那些话,总是萦绕在我的心头。而我却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想那些纠葛,大多时间都把自己藏在画室里,涂抹着自己的那些图画。越来越少的时间见到他们,越来越多的时间呆在画室里。
转眼已是秋末。
借着午后洒进窗里的阳光,我拿着画笔勾勒着,这是我的第十五副画,竟然已是半个月。忽然一阵电话铃声划破我的寂静,莫名的手间一抖,滴落几滴颜料,在未完成的画布上韵出一片鲜艳的污点,如此醒目,或许是许久未响的电话忽然响起,惊了专心致志的我吧。站起身来到画室门口的桌子上,接起电话。
“请问,是米修先生家么?我们是警察局,今天清晨在x处公寓发现一具名叫蓝蓝的女尸……”
话筒咂落在地板上,清脆响亮……
我冲下屋顶,闯进米若卧室,眼前的场景让我跌坐在地上。
没有了呼吸的米若仍然美的让人窒息,手腕上的那朵红,在那张铺着洁白床单的大床上蜿蜒出一条美丽的殷红,我就这样呆呆的看着她,慢慢的挪到她身边,摩挲着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她的唇。
“阮儿: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一定收到了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是的,我把那个女人杀了,那个破坏我们感情,让米修背叛我们的女人,这样就没有人可以抢走米修,没有人!我知道阮儿是爱着米修的,而我如此的爱着你和米修,怎么能允许别人破坏我们之间的感情,阮儿,我从来没有叫过米修哥哥,因为在我眼里,米修和阮儿一样,是我的一切,而不是我的任何一个称呼,我爱着米修,爱着你,就像你们爱着我一样,阮儿,一定要去努力把握好米修,我知道他也是爱你的,现在没有蓝蓝,没有其他。虽然你比我小一个月,可从小到大都是阮儿和米修一起照顾我,我们三个从出生那刻起就被诅咒了幸福,如果可以,就让我用我的生命来换一次能给你们的幸福的机会!
爱着你们的米若”
我捧着这张信纸,伸手摸上脸颊,为什么?为什么没有眼泪?为什么连哭都做不到!米若可以为了我的幸福放弃自己的生命,可我却从来没有办法为了自己的幸福,而放弃自己的梦想,我想要更远更宽广更辽阔的解脱和释然。那种用瞬间来点亮整个生命的勇气和力量,我寻求了那么久,都没有得到,而米若,却可以像蜉蝣一样,用如此青春的身体和方式来绽放自己的生命体会最纯粹的真谛。终究她比我勇敢。
今年的秋末比往年冷了好多,这是我收到最昂贵的生日礼物,却因为承载不起,而选择在第一场雪降临大地的时候背着我的颜料和画布离开。
尾
米修赶到的时候,我已经站在三十一层的边沿。
“阮儿,若若已经走了,你也要离开我了么?没有你们我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呀!”
我回头望着这个半月不见已经颓废的不成样子的英俊男人。那样精致的脸,竟然可以勾勒出这样的悲伤
“阮儿,下来吧,如果有罪,是我一个人的罪,让我来承担。”
风疼疼的拂着脸颊,我伸手触摸,冰凉。是泪么?这就是泪么?
“米修,我没有办法看着和米若一模一样的脸,还能自由的呼吸着这个世界的空气。我做不到让米若一个人去面对那些冰冷和黑暗,你知道的米若从小怕黑怕冷。我怎么可以让她一个人,怎么可以?”
一个纵身……
“阮儿……”
米修说,他从来没有看到阮儿唇间的笑有那么美过,像一直美丽的蝶在陨落的瞬间舞出最美丽的舞蹈,绽放出丝毫不比米若手腕处那朵红逊色的艳丽。那是一种解脱。
阮儿离开的第二天,米修收到了快递公司送来的阮儿在蓝蓝出现后的三十一天中的三十一副画,每一副画都是一只飞舞的落叶,不同的姿态,不同的神韵,如此凄美动人。或嫉妒,或悲哀,或伤痛,或忧愁。米修痛哭出声,终究我们绕不出这三十一天的轮回。
阮儿,知道么?我们曾经离幸福那么近,仿佛触手可及,却终成一种奢望。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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