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几天就是旧历七月十五,祭祀的日子,我很想去祖父的坟上祭拜。这些年忙于工作,忙于学习,忙的没有头绪,更遗憾的是在祖父临走时,没能送他最后一程。悔恨当初事情发生的那么突然紧凑,至使我一直在心底追悔莫及埋怨自已。
母亲说,去坟茔的那条路极其难走,已被荒草淹没。还说,风俗有规,女子不能上坟。其实,我知道,母亲不让我去自然有她的道理。五年前,父亲从外省迁回咱县城,距祖父近了,第一件事就是去祭典祖父,奇怪的事发生了,二十华里路程,父亲骑自行车,去时顺利花了三十分钟,可回来竟用了一天零一夜。母亲诉说当时的情景,很可怕,父亲是爬着回来的,满头满脸的泥浆,胡子拉茬,眼睛直愣愣地,没有了神韵,睡了两天后才缓过神来。之后,母亲问他路上出了什么事,他直摇头,说没事,就是腿脚发软无力,象灌了铅走不回来。从那以后,父亲一下子苍老了许多。我知道父亲思念祖父,是任何情感都难以超越的,父亲有着和我同样的遗憾。就是祖父离去时,他竟没能在身边。
那一年,我准备结婚,新房酒席都置办妥了,日子定在五一,所有的请帖都已发放。一家人浸在匆忙和喜庆中。我和爱人都是外地的,亲朋好友距之甚远,也就不必惊动。于是商量两家一起合办酒宴。二叔和三叔来信说,正是锄忙时节,庄户人不得时,见谅,并且提到祖父这两又犯咳喘,不用担心,不严重的。母亲不放心,还是寄去一些药片和衣服。
因为婚事,事情烦杂,大家也就没过多考虑,一心操劳在我的婚事上。五一的前一天夜里,老家忽然来电话,说祖父有些心急想立刻见到母亲,让她速回。第二天一大早,母亲没来急送我上“花轿”,自已一个人拎了小包急急去了车站。其实,我们哪里知道,那时祖父已经不行了,但还是坚持的等了五个小时,等到母亲的归来,他轻轻的合拢了双目。
这边是欢天喜地的婚礼,那边是悲切失恸的丧葬。祖父竟然果断地选择在我喜庆之日离弃了我们。而那时,愚蠢的我在浸在欢悦之中,根本不知道失祖之悲痛。最难做的最是我的母亲,她把这无情的沉痛一个人悄悄承担下来,让我渡过一个恬静美好的婚礼。
一切照常进行着,父亲喝了少许的酒,说是总有心绞痛,但为了陪公公婆婆,一直忍着。后事想想,父子连心,岂能不痛。第二天,我和老公踏上了蜜月之旅,在归来时,父亲的胳膊上带着黑纱白“孝”字,我恍然了,父亲说:祖父没了,没了啊……”,我大声失恸,眼泪哗哗地落下来。
祖父很疼爱我!祖母在我三岁时患心脏病过早地离逝,所以没有深刻的印象。但对于祖父,我们有着隔代的亲情,我总是爱在他烧暖的热炕上盘腿稳坐,听他讲过去的故事。他喜欢讲曾祖父的武功如何的高强,用一根一米长的旱烟杆,打爬下八个红毛鬼子。然后,冲鞋底磕掉烟锅头的灰,坐在长椅上,再燃上一锅旱烟,滋滋的吸着,讯问红毛鬼子的来头。
还爱讲他的姐姐,梳着齐脚跟的黑发,整天刺绣织布,我见过祖父的腰上别着的荷包,精细,秀气,是一团荷叶钳着荷瓣,肥嫩如翠,栩栩如生。那个动荡不安的年代,除了变法就是战争,否则是流血。国民常抓壮丁,祖父从神龛社的烟囱里爬出来,逃出了一条命,一个人流浪在草原的边界,后来去给地主打长工。
祖父长的挺拔出众,憨厚老实。剑眉俊眼,面阔口方,腰宽背厚,更是天地里一把好手。因此,富农的女儿看上了他,后来就做了我的祖母。
祖父好静,不爱交流,除了农活,就喜欢一个人待在屋子里清扫屋子,他家的老房子裸露着檎椽,但从不落一滴尘埃,泥巴打的灶台抹了油似的呈亮。灶台上放一盏马灯,灯芯被一个玻璃罩罩着,无一缕油烟熏黑的污迹。祖父不吸烟不喝酒,喜欢唱晋剧,不过,他从不对着人唱,只是一个人孤寂时,就拉开嗓子唱一些曲段,音调高亢,字正腔圆。山西梆子是他的家乡戏,他生在河北与山西的交界处。我想听的时候,就蹲在他的窗檐下,否则,被他发现,我就再听不到他的唱腔了。
儿时我特别喜欢过年,原因是我能挣到祖父给的压岁钱。那时一角钱能买十二颗糖果。祖父有十二个孙子,齐麻麻站在他面前等着他发红包。那些年生产队挣工分,劳累一年挣不了十来块钱,除去买灯油布料麻绳,剩下的就分给我们。祖父发红包时,脸上洋溢着幸福与满足的微笑,他一笑,嘴巴上寸把长的胡子就一颤一颤。
我长大了,祖父老了,那时我刚参加工作,工资八十元,年底回家探乡,留五十元给祖父。祖父高兴地逢人就告,孙女的孝心传遍了村子。又一年,过节回去,给他买了些鸡蛋水果糕点,只到第二年春季再回去时,他还留着,说等我回来一起吃,可惜,糕点发霉菌了,鸡蛋成了空壳。
祖父深爱着我们,一点一滴的爱,都渗透了我的记忆里,只到他去逝的前两个月,我回去办事,特意看望了他老人家。谁知那竟是我们最后的一次的见面。当时情景我深深记着,祖父摸着我的头说:“孩子,是不是工作给累的,头发都枯黄了。”我笑了笑,他哪里知道现在的世界已变成五彩缤纷,我说,这是我故意染的。
就那次的见面,第二天我要离开,祖父非要送我是上车。之后的日子是困惑的,我便是下岗,分流,失业,最后挤进了打工的行列,为了生计忙碌着,再没有节假日回乡探亲。
八年之久,祖父离开我们。无论如何我都要去看他。去他的坟墓上跪拜,烧一柱香或添一锹新土。二十华里路程,又能算什么艰难,那怕是一步一步走着,我都要去。
我和父亲跪拜在那座刻着祖父的墓碑前,点燃起一络厚厚的冥币,火焰舔着荒草“丝丝”作响,风很大,似乎欲望着烧着这片墓林。父亲对着坟头说:“青子回来看您来了,你在九泉水之下多多保重。”我哽咽着,嗓眼堵了一团棉絮,我似乎又在火焰中看到了祖父蹒跚的影子,他依然紫褐色的脸膛颤着微笑,胡子一翘一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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