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冢,添香。
是磷的火,在幽冥间哭泣。
举眉,眉间三尺流水,前生沁灭。
清明的夜,郡奴在疏月残风下秀肢独舞,盈若初水。曳地的裙袖长了生气,开出一大片夺目的眩红来,潆潆的起,潆潆的落,潆潆的在四处旷野里漫流无主。
郡奴把自己舞成天地间唯一的颜色,肆意的放纵,肆意的幻化,她把目光深深的扎进牙月的心脏里,刺痛了一夜的残缺,只放了悲凉哀切的歌声来,在大地上划了一道沉沉的印。
郡奴不停舞。舞灭了草长萤飞,舞出了雪候梅亭。
脚步,婉转;裙褶,飞扬。
郡奴看着自己舞尽了颜色,只剩下独白的自己,和着天地,一片苍婺。
城市是座落在土地头上的的坟墓,安逸着生存的死亡。
一部分人沉进去,如歌如泣,挣扎了,只昂望着半个头颅;一部分人哀默,如风如缕,散淡着就不见了自己。而总是有人不停的踏进来,好象这就是一艘承载着幸福之门的快船,能带着自己飞翔。飞翔自由,飞翔爱情;飞翔放纵,飞翔摧毁。
城市是坟墓,因为它离天堂最近。
郡奴就走进城市里安详的笑,好象自己是归家的孩子一样。
城市就是郡奴的。于她的生命,于她的爱情,意义深重。这是她另一个独舞的台榭,天堂作幕,爱情为舞,歌唱死亡。
自从郡奴走进城市,城市就多了一些传说,关于美丽的,像罂粟花一样开放着,冷艳,凄绝。孤独的生,孤独的灭的爱情。
郡奴纵了风,爱情折纸,画线为鸢,任它在城市的上空划出凌乱的痕迹来。
郡奴说,第一眼,是为了和你相遇,第二眼,是为了和你继续下一眼的相遇。
郡奴就坐在城市的门庭上,袭下一衣红袖。
我从城市中走过的时候,城市的天空沉沉的,候着一大片的云雨。
我看到巨大的广告墙上那一双灵动的眼睛。
城市黯淡,鲜艳欲滴。
城市就多了一些细节,是关于郡奴的眼睛的。
她的眼睛就藏在城市的背后,用空灵刺穿着空洞,遥远而来。城市因此黯淡,却也鲜艳欲滴。
而这一刻,我偶然路过她的眼前。
一段夙愿也娓然流淌着开来,跟着脚步下的枝叶繁茂,涨起风潮。我看到风吹乱了郡奴额前的发,她的的忧淡就如漫天的风信子在城市中密密的弥散了开来,滴水不漏。城市就消了它的张狂,被一个女人的气息完全的包裹,侵袭,吞没。城市萎缩了,郡奴美得鲜明。
我像一个虔诚的朝觐者慢慢的葡伏下自己的身子,然后轻轻的跪拜在她的脚下。
那一刻,我听到所有生灵的歌声,在我身边轻轻的唱响诗篇。
一滴雨从空中滴落下来,就在郡奴的眼前缓缓划过。它在城市坚硬的皮肤上砸出一道轻脆的响声,响声锐利,像一个单调的音符,却回响出城市突兀的静寂来。然后郡奴就跟着这个单调的音符笑了,她的笑声更是尖锐,妩媚,却也像是在歌唱。歌声割破城市沉沉的喉咙,一直冲了上云宵。城市上空的云就被沉沉的划了一刀,留下一个血红的口子,就有一缕阳光穿落下来,也是顺着郡奴的额前流放,摔痛在地上。
我看到自己就跪在那片阳光的痛上,眼睛生生的疼。
郡奴伸手扶起我,对我说:你是个苦命的孩子,就留在我的身边作我的爱人吧。
郡奴并不告诉我,我是她认定的那一眼相遇。
我跟着郡奴走在城市里面。她的一袭红袖就轻轻的拖在地上,像两片不断翻飞的枫叶,走在不是节候的秋天情绪里,满满的舞红。
我看到满街都是行香的女人,走在了那片恍梦如生,逐水流情的十里洋场上。
那缕阳光早就砸碎了城市的那片死寂。仿佛那就是一声啼呜,把活着的人又拖进了另一个光怪陆离的生场梦乡。
四花的轿都是在身边隆隆滑过的,每一个轿的上面坐的都是一个如花的女人,石叶熏衣花压鬓,下风阵阵浓香作着索引。
香气熏透了,爱情的味道却不见。
只有那翠色的盖顶,折枝绣梅的轿衣,湖色的流苏,华华的水钻一路慌张的在城市街道上作一番爱情道具的排场。
女人们看到跟在郡奴身后的我,就对我直白的笑,她们的笑激起一地的生烟,呼啸着就扑到我的面门上来。
城市里的女人们让我感到惶恐,她们就像打在我心头的一道摺子,痛痛的去不了痕迹。
郡奴并不在意我的无所适从。
她淡淡的对我说,这些就是她在城市中流放的情色,只有欲望,没有爱情。
我看到穿旗袍的女人,折花伞的女人,抽着美丽牌香烟的女人,抹着夜巴黎唱着鸳鸯蝴蝶梦的女人。
她们一个一个的从我的面前走过,她们用纤细的手向我招摇,用生媚的眼睛向我招摇,用妖饶的身子向我招摇。
郡奴就看着她们笑,眼下眉下漾起一层层的水寒来。
而我就站在阳光下,冰冷彻骨。
郡奴对我说,你看到了吧,城市里到处都是纸做的爱情,苍白,一戳就穿。
那些爱情就是坟前扬着的白幡,是用来祭奠的,而不值得你我去供奉。
我从她的眼睛里看自己,那其中的我就是一纸飞烟,被她的顽劣挤压得粉碎。
我第一次在城市里有了哭的冲动,为一种虚妄的无助。我知道,城市的爱情是没有定义的,这也怨不得郡奴,怨只怨,这座城市太重,爱情太轻,我们的眼线又太窄,你再睁大了眼睛去寻找,看到的还是一片尘土飞扬的涩痛。
我想用身体去撞击这座城市的感知。郡奴就拦着我,对着我晦涩的笑。
那笑容就像一朵开错颜色的玫瑰,灰白的,被城市里的光所肢解。
支离破碎的苦痛。
我就对郡奴说,你才是个苦命的孩子,找不到今生的爱人,才会由着自己把这座城市误解,也由着这座城市去误解女人,再由着女人去误解爱情。其实是误解太多了,爱情才不在。
郡奴笑,说你总要给我一个证明。
郡奴告诉我,在这座城市里,其实存放着一朵爱情的红玫瑰,它被放在了一个水晶瓶里,那里面有郡奴为爱情流过的眼泪,浅浅的,托着玫瑰爱情残活的躯体。前世的断魂后她把它存封了起来。郡奴为所有的爱情诅了咒,现在,她的诅咒就座落在这座城市里。
郡奴说,只有那只乌鸦才能解开她放在水晶瓶里的爱情诅咒。
透过郡奴的诅咒我看到,她的眼泪缓缓的流进了水晶瓶里,一世情伤,她把所有的怨都注了标本。她就在一朵玫瑰上写下了城市里所有人的名字,然后放进了水晶瓶里。她是用自己的眼泪诅咒爱情的,没留一丝的余地。
她对停留在旁边的乌鸦说,只有你把这朵玫瑰从这个水晶瓶里叼出来,所有的诅咒才能解开。她的爱情,城市里所有人的爱情才会复活。而她,已经给爱情的死亡定了时限。
乌鸦就看着郡奴,茫然而愁苦。
郡奴对我说,其实你,就是前世的那只乌鸦!
我这才知道,所有的相遇都是注定的,第一眼,是前生的那一回眸,第二眼,是为了得到今生这一世爱情的救赎。
我想到了我初见郡奴时那虔诚的一跪,在爱情面前,我并不是卑微的。
我再次在郡奴的脚前葡伏下身子去,轻轻一磕间,我又化成了前生的乌鸦。
郡奴在城市里用水晶建了一个巨大的神祗。她就把她曾经的爱情供奉在上面。
每近月的时候,她就站在神祗的顶端作舞,这时的她不再穿红袖的衣,只是一身的素白,为着自己的心思祭奠。
她的舞是哀默的,激烈的浮在夜色水面上,不动一点声色,只是用寡落的眼神在自己的心头上一道道踩出伤痛的痕来。
那只水晶瓶就摆在她的脚下,透明的苦痛着。
城市也是痛的,缩在神祗的一角,隔着水晶去看,空心一片。
郡奴无法解脱自己,她就是困在水晶瓶里的那支玫瑰,虚无而脆弱。繁华是看得透的,落寞是看得透的,心痛也是看得透的,唯有自己的爱情,看不透。
毁灭好象成了最后唯一的解脱,心思就更加微弱,微弱得抵不过一只乌鸦的清明。
自己一路从荒冢舞到了城市,停了笙歌,歇了光影,只是自己一路独白的舞了过来,舞灭了生花,也舞断了寒水。一衣红袖都舞成了素白,爱情却还是没得澄明。
也许就是这样了,爱情于她,就是临近死亡的舞蹈。带着残死的美,罩在这座城市的头上。
我就站在水晶瓶上看着郡奴忧郁的舞灭自己。
茫然而有愁苦的时候,就将泪落下来,流在水晶瓶里,然后看着自己的泪和着郡奴的泪把玫瑰一点点的浮起来。
可我只是一只乌鸦啊,我又能有多少泪去流,在那个死亡时限到来之前将爱情浮出水面。
城市中就多了一只乌鸦,人们每每看到它都是有一座透衣的水晶神祗前上上下下的飞。
人们不知道在水晶塔顶上放着那么一个水晶瓶,他们不知道那里面放了一支叫做爱情的玫瑰,他们不知道水晶瓶里面装有一只乌鸦和一个叫郡奴的的女人的眼泪,他们不知道那朵玫瑰上有他们所有人的名字,他们也不知道那朵玫瑰里有一个失心女人对爱情的诅咒。
他们只知道自己活在这个城市里面,活在这个歌舞升平酒绿灯红的十里洋场里面。
每天,人们都在城市的街里行香寻香,做着自己的风流阵仗。他们不知道,在这个城市里,还有着一种叫做爱情的东西,就搁置在那一高不可及的透明塔顶。
城市匆忙,安定,混乱。
眼光没见得高了,手却低了下来,所以爱情就是这个城市中看不见也摸不着的东西,除了一个叫郡奴的女人和那只能为她解除诅咒的乌鸦。
她在城市里设计了那么多不属于爱情的情色事,自己的爱情也只是留予一只乌鸦去解赎。
她制造了数不清的无辜,她让这个城市的人们都在爱情面前无辜。最终城市也变得无辜起来,然后把她一头扯了进去。
她就再也不是那个能在清风坟前一路无谓的舞到城市来的郡奴了,她舞灭了自己的颜色,舞苍白了自己的脸,也舞灭了一座城。
是她把一座城市变成了一片荒茔,是她让他们和她一起都坐到了天堂边上,但同时也和死亡离得最近。
郡奴不知道她究竟错在了哪里,是前世的爱情失了心,还是今生的她自己失了心,她已经分不清了。爱情在对与错之间失却了界限,她也就失却了明白。她只知道自己要那么不停的舞着,再也停歇不下来了。
舞,成了她对自己唯一的解释。
神祗的塔顶,郡奴就那么这停的舞着。
郡奴并没有告诉我我是她第一眼的相遇。
我们都不知道,第一眼的相遇只和缘分有关,第二眼的相遇才会是爱情的开始。
我第一眼和郡奴相遇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已经就爱上了她,爱得卑微而虔诚,不再和第二眼相关,再一眼的相遇只是为了让我去延续这一份命中的期守罢了。
但真正的第二眼相遇却是从我变回乌鸦那一刻开始的,这让我跨越了另一重爱情生死的界定,那才是真正的一个开始,不是为了爱而去爱,是为了让爱存在而去爱。
所以我飞在了神祗的塔顶,万分虔诚的看郡奴舞。
我再也不看城市的匆碌,再也不听城市的喧长。我只能听到自己的哭声,化成一滴一滴的泪流进诅了咒的水晶瓶里。
我依然记得郡奴说我是命苦的孩子,要留在她身边作她的爱人。
我也依然觉得她是个命苦的孩子,所以我也要留在她的身边作她的爱人。
其实是郡奴为了个城市的爱情作了一个引子,不管人们是被她如何安排了爱情,她终还是留下了唯一的救解。
那也是她对于自己的爱情唯一的求证吧。只不过,是这一路来走得太孤苦。让我们都成了苦命的孩子。
郡奴说,爱情的破碎是白色的。白色最纯净,也和死亡的颜色最接近。爱情的破碎其实就是死亡。
我看着郡奴舞,她已经青丝织白发。
郡奴就告诉我,这代表爱情的死亡近了。
我无力的拍打自己的翅膀,我的眼泪来不及填满水晶瓶里那一片爱情的空白,看着还陷落在瓶底的那一朵血红玫瑰,我无力能把自己的喙伸到那一片孤单的领域。
我曾想过学先祖喝水的法儿去衔来石子垫在瓶里。
郡奴凄凉的告诉我,这脚下的水晶都是经过她精心设计的,只能承载一对相爱的人的重量,这就像爱情的眼睛,揉不得半点的沙子。
而水晶一旦破裂,所以的爱情都将不复存在。这就是她一直在水晶瓶旁舞着的原因,她要这么执着的,看着她诅咒过的爱情生,或是陪着它死。
我看着郡奴慢慢的枯萎,她的舞逐渐淡漠成沙,断了流连。一世的轮回她只是为了要证明爱情的真实和存在,她却被锁在自己的诅咒里不得解脱。
也许,爱的解脱与不解脱本就存于自己内心的诅咒。
神祗上有风流动开来,郡奴的身子就跟着慢慢的失去了质量。她是开在爱情神祗上的那一朵弱花,为了见证爱的神明枯了自己的精血。她就是那朵爱情玫瑰失散了的孩子,身在城市里,却再也找不到归家的路了。
我放声大哭起来,哭声在这个城市里猛烈的回荡。
但没有人能听得到我的哭声,,神祗下的城市得到了另一重诅咒的庇护,城市的人们在爱情的另一面存活着,怡然而自得。也许,我和郡奴要急于去打翻那一重诅咒来解救所有人的爱情,对现在存活的人来说,是另一重真正的诅咒。
我狂嘶,流不出一滴泪来。
我相信我是深爱着郡奴的,在她即将消逝的那一刻我用自己的嘶喊扯破了自己的喉咙。
我看着血不停的从自己的嘴里涌出来,然后流在透明的水晶瓶里。玫瑰花终于浮出了瓶面,我把它衔在了嘴里,对着郡奴微笑。
我想告诉郡奴,她就是我苦命的孩子,我很想就这样把她留在我身边作我永远的爱人。
可是我已经说不出话来了。我就那么安静的枯落在水晶瓶旁。带着一脸的笑意。
在闭上眼睛的时候,我忘记了她和我前生今世的那一眼相遇。但我听到了那一声脆裂的声响,我只知道,今生来世,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可用来装那该死的诅咒了,那是我最后为郡奴唯一能做的了。
剩下。
碧水滩头,一堆新土。
一个女子对着晚阳作舞。
她的一袭红袖翻飞,上面是夺目的红,好象灌了生命一般,艳丽如血。
头上有鸟声悲鸣,女子举目望去,沉沉一路夕阳,把自己的舞拖得很长,很长。
本文已被编辑[李杨]于2008-8-26 16:11:49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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