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中西文著作多年,我很快看出中国人和西方人的不同来。中国人的传统是将自己的文字美妙地畅达出来,更注重外表的效果,观念本身的含蕴,而西方人虽然也有修辞,可逻辑关系掰得贼清,意义和内涵是逻辑地,清晰地显示出来的。
读中国古代的文字,几乎都是吞吞吐吐的,随你怎么想,含义歧叉,读者要有禅定的心才能摸着那个确切的东西,可就是这个确切的东西,在定义上,你别想着是非常精确十分固定的,而要求你拿出自己的修习的天分来融通,在那浩如烟海的善本和正典里,没有个几十年的浸染,很难把摸到那些文字的脉搏,理解作者曲隐的涵义。用自己的现实生活经验来理解,有时简直错得不可以道里计。可就是这样的文字,日日浮腾在我们表面的思维中,简直到了不假思索的自动化的地步。我们的语言情境,完全是个迷宫,一个几千年累积下来的真正的迷宫,没有人会在这迷宫里得到快乐,我指那种发现真理的快乐,只有一种老生常谈的悠闲,无休无止地伴着我们度过一生。
读中国人写的书都很薄,一些欧化的书除外。读西方人的书就觉得特厚,当然也有薄的,如一些哲学书。可见在最高级的认识领域,东西方的智慧是相通的,都以简洁扼要为智慧的特征。西方人特别重视概念的清晰和稳定,祥解得十分周密完备,简直就是作为治学的最基本的功夫,所以看西方人的一些著名作品,只要把概念以及概念之间的关系的基本搞通,就可以很愉快地从头读到尾。因为那些概念从头到尾都在确切的涵义上使用,除非作者有意弄得混乱,制造歧义和表现特定的意义,一般来说,后者只是标新立异,不一定受西方大众的欢迎。
好的翻译的作品,对现代汉语的贡献简直就是为现代中国人的精神提供基础。在概念的定义上,居功至伟。我发现读翻译作品读得多的人,或者读现代作家作品多的人,概念的运用熟练而准确,很容易深入阐发某个问题的各个方面,而专读古书的人,写起文章来,就显得概念不清,陈词滥调触目皆是,他几乎没有逻辑的思考力,反而像个盗古墓的搬运工,摆在我们面前的文章,简直就像个孔乙己,酸腐之气铺天盖地而来,不知他的脑子是干什么用的?阐述的新鲜见解只是在帮我们省去在古籍里查找浪费的时间而已。
认真读了一些英国散文,如兰姆的《伊利亚随笔》和包斯威尔的《约翰逊传》,感觉比读中国人的随笔要好,尤其在智慧的横溢斜出上,要高超得多,妙趣横生得多,新鲜而奇妙,对自己的现实生活的感悟帮助上,劈出了一条浑阔巨大的新境界。看这些清通平易的作品,有力地提高了自己观察生活,思考现实的能力,而且,大部分准确的观念不用费事转换就可以直接运用到自己的思维上,不用苦思冥想就能顺畅地理解,简直就是现代思想的宝库,包罗万象,涉及各种人生现实问题,一路看去,轻松愉快。
我有时想到,在人们批评翻译家的种种不是时,是否想到翻译家是一些多么高超的人,一批杰出者的贡献丝毫不亚于那些开国功臣,是他们改变了本国人们的致思习惯,认识的方式,从而改变了人们的行为和思想意识,使现代国家的建立有了基础和保证。我们可以设想,大清治下的子民,具有顽强的封建的思想意识的人民,要在他们的之上建立现代国家,建立共和国,简直就是痴人痴梦,绝对没有可能的。
现代思想总是要先行一步,超前存在,现实才会以此为基础而存在,而现代思想总是像一种先进物质产品一样,总是由发达国家向落后的国家输出,使各个民族基本处于一个时代。而翻译家就是这种思想文化领域的国际贸易商人,这样的人我们应该真诚地感谢!是他们填平了各种文化之间的壕沟,消除了地球上各个民族之间的隔阂和仇视心态,使这个世界的大部分民族都能相互欣赏和认清自己和对方,否则,这个世界不知有多野蛮和战乱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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