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我十八岁,便应征入伍到大西北的一个边境小城里。
新兵集训结束,我被分配到一个野战医院里。医院又具体分工,我就被分到了炊事班。还记得,当我听说要去炊事班,委屈得眼泪流出来,连头都不敢抬。最后是一位女兵帮我拿起背包,领我去了宿舍,又帮我把床铺好。告诉我,明天休息一天,后天正式上班。我懵懂懂,什么也没有说,扯开被子蒙头睡了。翻来覆去还真的睡不着。至于那位女兵,也没有留下什么印象。
第二天中午,那位女兵又来到我的宿舍,端着一碗菜,上面放着两个馒头。我躺在床上,望着屋顶发呆。对于她的到来,没有一点的反应。她把碗放在床头柜上,在我的床边坐下,问我是不是病了,病了马上去门诊弄点药吃。她的声音不大,温柔柔的,俨然大姐姐一般的口气。她把自己刚进炊事班的心情说了一遍,说当初害的病和我现在的一样。我听了有点感动。临走时,她笑着说,没有病明天上班好了。记住,我可是你的班长,不听话我就不客气了啊。
她叫王敏,来自千里之外的一个边城。我叫她班长,她说,还是叫我大姐姐吧,这样听起来没有距离,还说,更希望我这个弟弟以后能好好的配合她工作。其实我们的年龄差不多,只不过她早一年入伍罢了。
医院分三个炊事班,我们是病员炊事班,专给病员做饭。做好了,用饭车送到病房,挨房间的送给病人。
兵姐对我很照顾。炊事班总共五个人,有三个都是老军工,当兵的就我和她。她让我负责给病人送饭。开饭的时候,我推着饭车走在前面,她在后面跟着,到了病房的走廊里,她就叫卖式的吆喝:开饭了!开饭了!
兵姐性格开朗,一个并不怎么可笑的玩笑都会让她忍俊不禁。在她的感染下,我的精神也好起来,而且感到,和这样的女孩子在一起很幸福。渐渐,我们之间不再有隔阂,在一起,谈理想,谈人生,可谓海阔天空,无话不谈。
部队有规定,战士不准谈恋爱。不知不觉中,我对兵姐产生了深深的依恋之情。一会看不到她,就会感到很失落,不过我也看得出,兵姐对我也变得温柔起来,尤其是我们的目光碰撞在一起的时候,她的脸色立时涨红起来,含着羞涩。
后来的一天,在送完饭回来的路上,她小声问我,复员后留在边疆好吗?我们对视,我默默点头,心里想,只要有你在,让我留在哪里都成!
说这是恋爱,彼此谁也没有说一句爱慕的话,说和爱无关吧,两个人都被一种看不见的东西缠绕着,分开就会感到痛苦和孤独。我也在心里问自己,这到底算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呢?
第二年春天的时候,从边防团送来一个伤员,施工中为排哑炮,被炸得面目全非。很快就做了眼球摘除手术。生命虽然保着了,一个不到二十岁的青年,从此失去了光明,将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痛苦呢?后来知道,那战士叫郑军,入伍刚刚一年。
郑军的情绪很不稳定,一会哭,一会笑,像个神经病人,叫唤起来,满病房都可以听得见。不吃不喝,抓到什么东西就摔。闹得护理他的两个小战士直掉眼泪。
我和兵姐送饭到外科,她不像过去那样吆喝,先走进郑军的病房,把饭打了,总在病房站上一会,我看到她流泪,豆一样的,挂在下巴上。她突然变得少言寡语了。下班了,就去郑军的病房。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倒是少了很多。
一天,到了上班的时候,兵姐还没有到,我就到了郑军的外科病房找她,只见她坐在郑军的床头,手里削着一个苹果,他们很开心地说笑着。我感到了说不出的茫然。
兵姐先看到我,忙来到门口,说,看我,都把上班的时间给忘了!我们走吧?又俯身在郑军的耳边,小声地说些什么。走出门后,她微微地笑着说,我的小兵弟,可别吃醋啊?我无言,她也不再说什么,我们一前一后地走着,中间却隔着一段距离。
转眼到了十月,天又飘起了雪花,纷纷洋洋,眼前的一切都成了洁白。又是一个下班的时候,我们把厨房收拾干净,兵姐却没有像往日那样急着去郑军的病房。我伫立在窗前,望着窗外飘洒的雪花,忽然感到很惆怅。几个月来,因为郑军的出现,我和兵姐少了很多的交流,而让人痛苦的是,我总感到有很多的话要跟她说。郑军就像一道山,竖在了我们中间。虽然表面上没有什么,然而我们的心却渐渐的远离了。我转过头的时候,原来兵姐就站在我的身后,那样火辣辣地看着我。我忙又转回头,掩饰着内心的慌乱不去看她。她在我的背后说,郑军终于活过来了,他答应我要好好的活着,像保尔那样活着!我的心也总可以放下了。见我没有反应,她又轻轻地说,难道你也不理解我啊?
我正想和她说些什么,通信员来了,说院务处长要兵姐去办公室一趟。她像是看透了我的心思,临走的时候,调皮地冲我一笑。
一直到下午上班的时候,兵姐才从院务处回来。从她阴郁的脸上,我看到了不祥的兆头。最后,我憋不住地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把头发向后面理了理,说,真的没有什么,处长和她谈心而已,都是工作上的事情。我忽然的觉得,站在我面前的她一下子成熟了起来!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兵姐除了去宿舍,就在厨房里忙活,厨具干净得可以照出人影来,她还是一遍又一遍地擦拭。我不理解她怎么忽然变得这样,也觉得反常,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她说,没什么啊,这样做心里就感到好受呗!
周末的一天,兵姐叫上我和她一起去郑军的病房,说是去看看郑军。我们刚到病房的门口,就听到郑军在里面嚷嚷:我的兵姐姐来了!我听到了兵姐姐的脚步声了!
我们在郑军的病房里坐下。好一阵的沉默。郑军像是感到了什么,你们为什么不说话啊?发生什么事情了?
兵姐拉着郑军的手,柔声细语地说,我要出差一段时间,怕你寂寞,就找来我的这位好战友来陪你……
我和郑军握手。郑军说,你们不要为我操心了,我知道该怎么的活着了。听兵姐姐的话,我的眼睛没有了,但是我还有心脏啊。我要用心活着!就在这个时候,我看到兵姐的眼里流出了激动的泪花,她俯下身去,吻着郑军那看不见光明的眼睛……
我有点莫名其妙,也为兵姐姐这样的举止感到惊讶。走出病房的时候,她说,以后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多关心他啊!人活着,多为别人想想……这话让我听起来有点糊涂。
几天以后。我刚上班,通信员要我去院务处办公室。处长说,王敏提前复员了,以后炊事班的工作就由你具体的负责!
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的泪水当时就不能克制地流淌了起来……
二十多年过去了,我怎么也忘不去那段时光,还有我的小兵姐,也想知道,兵姐姐,你在远乡还好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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