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当时我在乡下一所初中任班主任,有一天下午快放学的时候,带我们班地理课的康老师怒气冲冲地对我说,你们班的王凯上课时将前排两个女生的辫子栓在了一起,结果提问时引起全班哄堂大笑,要我严厉批评他。我的眼前立即出现一张邋遢的脸,写满了嬉皮的神情。
就是这个王凯,在学校里出了名的调皮,先后转过几个班级,最后没人敢要了,教导主任陪他爷爷找到我,央求转到我班。我认真和王凯谈了一次,才知道他父亲去世了,母亲改嫁,他和爷爷生活在一起。出于同情,我收留了他。进班后,没老实几天,他就管不住自己了,不是迟到、早退、旷课,就是搞恶作剧,和同学闹矛盾,“王凯”两个字让我头皮发麻,只要听说学生违反纪律,我都会紧张,马上想起这个名字。
快放学的时候,我快步去了教室,强压怒火,才没有当着全班的面批评王凯,只是让他放学后去办公室找我。
回到办公室,想起王凯的种种劣迹,我由怨转恨,由恨转怒,思考着怎么给他来一场雷霆之怒。捱到放学,我看到王凯迟疑着,摇摇晃晃地向办公室走来。我没给他好脸色,尽量压抑怒气,让语调平静,询问他事情的经过,他胆怯地不敢看我的眼睛,半天才把经过说清楚。我正要批评他,一个学生跑来,告诉我说自行车丢了,我赶紧丢下王凯去找自行车。
自行车被高年级的一个霸王学生骑去了,等找回时,天色已暗了下来。我忽然想起王凯,他大概早就跑得没影了,心里的怒火重新燃起,但我还是向办公室走去,想验证自己的看法是否准群。
办公室的门已被校工锁上,在幽暗的暮色里,看到王凯变成一个小小的影子蹲在墙角,我的心动了动,怒气随之消散。那一刻,我想到,教育不是万能的,石头就是石头,要点成金子不知是否能够,还是让他回家吧。我刚要开口说话,就见王凯在冷风中打了个寒颤,我的心突然涌起了温情。
走到跟前,我摸着王凯的头,温和地说:“王凯,谢谢你还在等我,天黑了,我送你回家吧,咱们边走边说,好吗?”王凯抬起头,眼睛一亮,随即又暗淡下来,支吾着说:“不用了……我……我爷爷不在家。”我微笑着说:“别怕,天黑了,我只是送你回家,不和你爷爷说的。”
拉出自行车,让王凯坐在后面,我骑上车,按王凯说的方向,我们上路了。风很冷,王凯衣服穿得不多,我怕他受凉,尽量骑得很慢。路上,我绝口不提他违反纪律的事情,只是问了他生活上的一些情况。我能感觉到王凯情绪的变化,因为说话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他不再那么害怕,甚至对我说起了童年的一些趣事。
按照他的指点,我在离他家不远的地方停车,让他下来。他看着我,对我说:“老师,今天的事情是我做错了,我会改的,您相信我吧!”我说:“行了,你回家吧,爷爷问你迟回的原因,你就说我找你有事。”“谢谢老师!”他向我鞠个躬,飞快地跑向家门。
奇迹真的发生了,因为后来王凯再也没有出现在违纪学生的名单中,任课老师也多次对我说,王凯像变了一个人。早读和课间,我偷偷观察他,也没有发现他调皮捣蛋。我没有再找王凯谈过话,有时在班会上表扬他,总见他小脸通红,到期末考试时,他的成绩竟然前进了十多名。
有一次我在路上遇到王凯爷爷,老人家对我说:“王老师,真是不知怎么感谢你才好,那天晚上你送王凯回家,他对我说,是老师专程骑车送他回家的,然后哭着说了事情的原委……”
我很感动,甚至有流泪的冲动,我明白这是为自己曾经的冷漠、简单、粗暴而羞愧。
后来王凯毕业了,因为特殊的家庭情况,我推荐他去读了技校。确记得在技校分手时,我蹲下身子,把王凯搂在怀里,对他说;“好好干,别让爷爷和老师失望!”王凯噙着眼泪使劲点头。目送他的背影,我知道他会健康地成长,长得比我更高更壮实……
教育是手段,关怀是根本,多给孩子一些温暖,也许比教育更有效。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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