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去了华山,回来以后浑身都疼。这几天胳膊腿刚舒坦些,肚子又开始痛。然后听到各国元首纷纷发贺电说北京奥运会开幕式真好看,头又开始痛。痛到今天,终于有了好转,因为开幕式的种种全被我忘的干干净净,只记得张艺谋把《英雄》放鸟巢重秀了一遍,没什么值得记住的。
忘了开幕式后,我开始关注起奥运会之外的一些事。首先是我哥们(男的)说他要生了,让我往他家跑一趟,估计是没钱请接生婆,只好找我帮忙。
到了他家,给我开门的是他本人。
“你不是要生看吗?咋的?生完了?”
“我意思是我产生了一个新点子,我还没说完,你就挂了。”
“我担心你难产。”
阿武,中国人,西安人,一个总怀疑自己不是一般人的普通人。阿武从小唉搞发明,小学三年级的一天抢走了我的一本《机器猫》,第二天一大早就发毒誓要造出航时机来。到了初三,物理化学成绩双双崩盘,发明的梦却还未灭,只不过已不奢望航时机,只寄望于如意门。再到高三,高考成绩惨的能吓死他全家,出于人道主义考虑,只好离家出走,好在没有出家,只在我家旁边的一个小区租房住。
“又研究出什么了?”
“我决定了,去一趟华山。”
“去华山干嘛?”
“……”他脸红。
“哦,去追你的梦中情人啊。”
自从住进这小区,发现隔壁一个叫杨琳的女孩漂亮得惊天动地后,阿武彻底摆脱了高考失利带来的痛苦。正好这小区不像西安的火车站、吉祥村,b*子成群结队。更不像白鹿原的大学城,同居遍地开花。又正好这女孩生性自闭,长得属于冷艳型,但偏重“艳”字。不像有些女孩“冷”的像继母,安全感是有了,却不像个贤妻良母。
“一起去吧。”
“我?我前两天刚去过。”
“那就再去一次!”
我摇摇头,表示我不是电灯泡,照亮了别人的甜蜜,反衬出自己的孤单。
“你上到顶了吗?“
“时间不允许,只到了西峰。”
“那你真亏大发了!再去一次吧!”
我沉默。
“门票、路费、住店我掏钱!”
“成交。”
同行的还有男的,是个网络黑客,单自己抓的肉鸡就不下20台。那人叫南功成,似乎在自嘲自己今生注定一事无成。南功成的五官搭配有伊拉克的民族风格,都属于多灾多难苦大仇深型。
“听说你也玩黑?”南功成在巴车上坐我身边,没话找话。
“业余的。”
“废话,黑客哪有专业的。”南功成说,“有几台肉鸡?”
“5台。”我开始反感这个话题。
“不错了。”南功成装起老大哥来,“你一般怎么ip加密的?”
我发现他竟然有意和我口头斗法,只好有气无力的回答:“转代理。”
“最蠢的一招。”
这话把我彻底激怒,更来了精神,意欲和他拼拼黑客技术。
“知道最近的flash漏洞吗?”
“晓得。”他说。
“怎么防?”
“这个……这个漏洞属于机器狗为首的木马利用对象,只要有专杀软件就行了。”
“‘散列规则’知道吗?”
“晓得……不过这和挂马漏洞有什么关系?”
“我教你一招:在‘安全设置’里的‘软件限制策略’里创建一个规则,再选‘新建散列规则’,也就是windows2003里的‘哈希规则’,再在‘安全级别’里选‘基本用户’,就ok了。”
“你这个方法有个小bug,ie站从此无法安装插件。”
“在这之前装上不就得了?再说了,现在的网络世界,十个插件九个毒,不装更好。”我觉得跟他再废话下去简直是自降身份。
他皱眉想了半天,终于看破红尘一样舒了口气,不过脸上依旧写满了不服气,非要争个你死我活。
“那咱们再来讨论一下vnc的安全防范!”
就这么一路吵到华阴。
华阴县靠山吃山,但来了两三次,给我的感觉是越吃越穷。县里的农民绞尽脑汁想要致富,有开山味野菜馆的,有摆摊卖纪念品的,最一事无成的人家则甘做佣工,一天到晚用扁担挑矿泉水方便面往山上运,月收入才勉强有五六百。山里透骨的凉,那南功成一件篮球衫,遮掩的还没比基尼严实,一路爬到北峰,脸已经白成了豆腐,吹弹可破。
北峰风景并不算一流,几十平米大的地方,只有三块石头,两块华山论剑主题石,一块北峰纪念石,北峰南望,丘峦间沃野千里。关中平原夹着一条金色的黄河,伏脉不绝,叹为观止。
我们就是在这碰见杨琳的。
杨琳不是独行女侠,身边跟了个姐妹。这位姐妹发育的十分成熟,可言谈举止又十分“洛丽塔”,不知应称其为“姐”还是“妹”。而这杨琳果然是不负众望的冷艳,不像杨丞琳那么嗲的恶心。这让我瞬间想到了司马光的一句词:“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不过司马君实迷的是歌妓,明显没有眼前这女孩的气质。她身边的那位“洛丽塔”姐妹则让人顿生“蘋花渐老”、“梧叶飘黄”之叹,其美无法言喻,等我有时间查查《庄子》里写东施的句子再下结论。
我暗自为阿武高兴,一转身,却不见了阿武的人影。
“躲什么啊?这么内秀?得,我帮你!”南功成很有经验似的走上前去和杨琳谈判,大意就是问她要了个qq号手机号乌七八糟的号。那杨琳明显世面见少了,尴尬地直看身边的“洛丽塔”姐妹,像是要大义灭亲那好姐妹拱手相送。
“这是他给你写的词!很感人的!我们男生看了都哭嘞!“
我心里笑南功成这话说的太过了。向女生表白的时候应该扬长避短,阿武天生的文盲坯子,能写出什么好词。
“这词写的是不错……”
没想到,攻势有效,那杨琳估计早看上了阿武,这下两情相悦了。
之后我们两队合为一队,五人结伴向上爬,一路没话找话,走走停停,三点多才到了金锁关。只听那边的一个团的导游喊道:“大家看那块石头像什么?”
我顺着他指的一看,刚想脱口而出“像大便”,只听那导游公布答案道:“像猴子!”
“不像啊!”一个小孩说。
“你再仔细看看!”
“……不像,我觉得像……”那小孩刚说到半路,被一旁的血亲一把拉回,怕丢了脸。
“想不想看看阿武写的那首词?”
“想。”
坐在我身边休息的南功成边牛喘边从裤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便条纸:
望江南•柳
江南柳,烟穗拂人轻。愁黛空长描不似,舞腰虽瘦学难成。天意与风情。
攀折处,离恨几时平。已纵柔条萦客棹,更飞狂絮扑旗亭。三月乱莺声。
“这绝对不是阿武写的!”
“当然不是。”他说。
“谁写的?”
“宋代的,和你的名字有点像———王琪。”
“她发现了怎么办?她会对阿武怎么想!”我有些替阿武担心,好不容易有机会接近梦想了,可惜遇见了南功成,自然成功难。
“这么生僻的词,她哪发现的了啊!再说了,”他向我送了个秋波,“这不有你呢么。”
我当时的想法是,原地起立,向后大幅度抬起右腿,然后凌空一脚,免费送他去一趟关中平原。
“你们是哪个学校的?”那洛丽塔问。
“高三毕业,无校游民。”我看阿武紧张地有点大脑短路,只好代答。
“你叫王晨是吧?”
我心里一咯噔,惊呼你怎么知道。“王昱淇”这个名字是我在六年级时才改的,这女孩能上知十年下知十年,看来不是个简单角色。
“你忘了?杨一涵你知道吧?”杨琳抢白道。
“杨一涵?你吗?”我心里努力回忆了一番,只记得杨一涵在小学并不怎么起眼,甚至还有些自闭,曾当过一届劳动委员,因为积极打扫厕所政绩卓越而被挤兑下台。除此之外我对他这个平凡的可怕的女孩毫无记忆。
“你为什么要改名呢?”
“那你为什么要改名呢?”
我无语。说来也怪,我把名字从两个字改成三个字,她却从三个字该到两个字。“改名”这东西大都出于迷信,不问也罢。我总不能说我妈咪听八仙庵的老道士的吉言改了我的名吧?我记得当时那老道士见了我后一直夸什么“你娃是干大事的人啊”之类的话,然后话锋一转,“就是缺××、××、×××”,于是就改出了这个名字。其实这两手我现在也会了,五格剖象。我的名字在中文名里算最高分,超过毛泽东诸葛亮孙悟空哈利波特变形金刚……
“那词是你写的吗?我记得你小时候就爱写东西,作文每次都优甲。”
“不不不,这是阿武写的,”我赶紧示弱,“我已经堕落了,江郎才尽,泯然众人。”
在不知道她是杨一涵的时候,我对她还有些好感,如今她身份暴露,我像是见了亲妹妹,感觉全无。
“你考上哪了?”
“北大。”
我以为她考的跟我一样烂,就此不再提。后来才知道,她真的考上北大了。
“我这也有一首词,你发给他。这可是我自己写的哦!”杨琳边说边写短信。
阮郎归
笙歌尽后影自怜,千山没孤烟。铅华淡抹庆当年,相逢是前缘。雾松寒,轻云乱,匆匆征棹客,雨夜谁解相思弦,今生且难眠。
眼看就要到西峰,山上终于出现了一个住人的地方。这旅馆隶属华山的私营公司,环境优美,不加改造就能当鬼片拍摄基地用。大门口有个意见薄,常有好事者一时技痒,上去“到此一游”签名留念,我也不甘落后,提笔建议道:“希望有关部门尽快组织修撰一部《中国旅游景点厕所分布图》,服务百姓,造福后世。”写完十分满意,不禁多看了两眼。随即肚中馋虫大叫,只好进馆用餐。
那旅馆里的饭菜实在令人难以下咽,除了野菜酸汤面就是秦镇凉皮,口感和大学食堂里大锅饭不相上下。那杨一涵,不,杨琳吃着吃着吃出了一个沾满口水的假牙,二话没说立刻把早饭午饭一并吐了出来,并且还有了后遗症,再也没敢吃华山上的美味。
“组织考验你的时候到了!还不快给她买盒方便面!”南功成捅了捅正准备找煤灰清理杨琳早饭午饭的阿武。
“对呀!我怎么没有想到!”阿武一溜烟窜到前台。
华山上的方便面品种单一,但口味却经典———康师傅红烧牛肉面,一碗5块钱,但爱情无价,陷入爱情的人更不在乎花钱。阿武买了碗方便面还不够,生怕这一顿下去能把杨琳吃瘦十斤,又买了个茶蛋、两根仔肠,以数量充丰富,这才折返。
“吃这个吧。”
“嗯?哦,谢谢!”
我看着阿武在女生面前如此稚拙,不禁偷笑。
“这几位同学,请问这离‘智取华山’还有多远?”
我转过身,发现是个打扮得很80后的母亲,身边跟着一个小学生摸样的女孩,两人穿得十分默契,一色的粉色登山服,可见穿登山服的不一定就专业,连路都没搞清楚。我还在想,就凭她娘俩这智商还想“智取华山”,歇吧。
“早过了,‘智取华山’在索道那条路,一般游客是过不去的。”南功成说。
“哦,这么回事。”那位“80后”母亲戴着红色太阳镜,头发染的黑黄相杂,看上去拉风十足,估计是个专业装嫩族,“那你们来这里干什么的?”
这话问得很有技术含量,像是在盘问嫌疑犯。就好像我们不是来旅游,而是来这集体卖淫来了。
我琢磨了半天,终于开口说:“我们来看日出。我在网上看过华山的日出,很美很强大。”
“真的吗?”杨琳补充完方便面后又来了精力。
“那可要早睡了,明天3点起床爬到南峰落雁峰。”南功成说。
“喂,这位妹妹,怎么称呼?”我实在憋闷,这趟华山之行,有两个人始终一声不吭,一个是阿武,一个是那个“洛丽塔”。
“什么妹妹,她是我姐,比你大了三岁呢!”
“你姐?大……大三了?”
“对呀!”
南功成迅速捅了捅我,小声说道:“你不晓得吗?她姐原来长得不咋地,后来整容了。”
我大彻大悟的点了点头,心里又开始替阿武担心:杨琳不会也整过容吧?不过姐妹俩整出来的效果却大相径庭,一个相当失败,一个异常成功。
饭后我们终于有了新目标———看日出。从此我们由无头苍蝇变的有了目标,成了有头苍蝇,可惜还是害虫。
我们匆匆开房,匆匆上床。然后我和南功成为了争离窗户最近的床位闹腾了半天,虽然比“大打出手”文明些———大骂出口,但时不我待,转眼就已经伸手不见十指,我俩一阵紧张,倒头便睡。可一紧张,瞌睡虫就难被激活,只好先不注册,试用一宿。折腾到两点五十九分,终于准时合眼。不料阿武的手机更准时,还没到整点就响声大作。紧接着就听阿武激情一吼道———“出发”!我俩的瞌睡虫立刻试用期满,一去不返。
华山的夜很迷人,青石碧草,晚山鸣蝉,黑灯瞎火,月黑风高。我俩越爬越困,脑中的形容词几经波折,最后四字成语骂尽,只好放口“操他妈逼”。
阿武与杨琳、洛丽塔相携而行,阴阳互补,男女搭配,越走越精神。不像我们两个奔二十的大老爷们,四肢并用,眼看脸也要当脚了,心里直羡慕蜈蚣。
“歇会吧!你看他们累的。”杨琳姐妹不忍心看着我俩活活累死,于是提议。
“好吧。“阿武忙奉若圭臬。毕竟累死了我俩对他没什么好处,总不能让女孩家的驮尸体吧。再说他阿武又不会湘西赶尸术,能让我们两具尸体跳着下山。
就这么走走停停,功夫不负有心人,太阳终于徐徐从远处的平原上升起,顿时天地色变,平原尽头的砖瓦农房全都消失在一片澄澈的金光中。
“那首词不是你写的。”
“当然。你终于看出阿武的才华了。”
趁他们忙着拍照,杨琳坐在我对面的一块很险的石头上,侧着身子,一面脉脉地看着朝阳,一面吟吟地浅笑。
“我用手机上网查了,是古人写的。”她说,“后两首词呢?是你写的吗?”
“嗯。”那是我在上山途中边爬边凑出来的,正好阿武问我要,我就给他了。但我现在觉得没必要骗她了。阿武有自己的优点。
“一首是《诉衷情》:
对听秋雨怕潇湘,巾帼亦情长。但恨三生缘系,伊人默自伤。明月尽,惜流芳,好景长。五出梅妆,羡煞寿阳,安断人肠?
一首是《女冠子》:
思伊不见,枕上分明泪眼。曾记否,皓腕赠相思,回首几华年。依依君且去,徒留孤云一片。觉知应是梦,却难眠。”
杨琳认真地举起手机读着:“是写你自己的吧?”
我说是啊。
“你让我想起了我高二时的男友了。她感情上受过伤,就是———被甩过,还是初恋的那种———他变的很玩世不恭、逢场作戏。我直到分手时才知道,我有多么的花心。”她失落地说着,说完了看了看我,“你呢?想她吗?”
“不想。”我又骗她说,“我也是高二才知道的,她从古至今没有喜欢过我一秒钟,我记得苏小懒有句话,管我这种乌龟速度的单相思比喻成犯贱。我现在想通了。”
我觉得跟女生谈这些很私密的东西有一个巨大的好处———她不会泄我的密抄我的底。这也就是我平时喜欢和女生在一起的原因。好比贾宝玉,不是他身边没有男人,而是那些男人浑身上下都是嘴,没法深交。女人不同。女人浑身上下是心眼,藏事紧,口风牢。
杨琳说完如释重负一般痴痴地遥望那远处的河山,说:“我觉得我们都是有梦的人,有梦真好。”
我心里说我没梦。我想提醒她看看不远处的那座峰,让她明白我们并没有登顶华山,但是大好风光尽收眼底,一览之下小了众山。有时这样也很好。
“后来呢?你和她再也没联系过啊?”
我急于想借口摆脱这个沉重的话题,但我发现我越想摆脱,它就越沉重。杨琳不断的讲述着她和她道听途说来的不同版本的青春故事。只是这些故事大都太过无奈,大都没有结局。
“哦,对不起,我接个电话。”杨琳伸手把手机从腰包里掏出来,山谷间顿时响起了一阵沙哑的男声:
青春的花开花谢让我疲惫却不后悔
四季的雨飞雪飞让我心碎却不堪憔悴
轻轻的风
轻轻的梦
轻轻的晨晨昏昏
淡淡的雨
淡淡的泪
淡淡的年年岁岁
我想,这就是青春。
青春总不会有个完美的结局,但有时,没有结局,就是结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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