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花白头发,脸上皱纹就像核桃皮,纵横交错。看我发抖的手,满不在乎地安慰我:“不要怕扎就行,不就是像线头似的小针吗?刀子,剪子都过来了,还怕它?”老人理解话让我感动不已,他的血管像蚯蚓弯曲着深深地隐藏到肉里;我抓紧他白胖手,估摸着,第一针扎下去,没回血,拔出来,又扎进去,咳!又不滴水,我用针在里面搅拌了几下,试探着打通血管,老人痛得牙一呲;一抽手:“哎呀”我连忙拔出来针,接着在下面又扎进去,总算成功了。向老人伸出手:“ok”还没走进办公室,家属头发耷落下一缕,颠着三寸金莲小跑过来,着急又无奈地说:“前面针眼渗出水来了,鼓起了大泡,我立正向后转,齐步走。家属毫不犹豫拉住我,可怜巴巴地用双手向我做了个暂停手势,越过我向着护士长背影赶去。”
“大爷该拆线了。”老人停止了呼噜,醒睡眼睁了睁,发现是我,脸上露出胆怯惊恐表情:“又是你啊?又来收拾我哩?”我笑逐颜开安慰老人:“刀子、剪子都过来了还怕拆这几针线,不疼。”
他做的是阑尾炎。我小心用夹子把纱布一层层揭开,一共缝了三针。像个上房子梯子,排列很好。轻微抖动手用剪刀把线剪开,夹住线一头往上拉,没料到他肚子上肥厚油往上涌,我一拉它就跟,我拉了又拉,它跟了又跟,它一跟,老人痛苦皱着眉头用混厚低音:“噢嚎嚎,噢嚎嚎……”一噢嚎吓得我不敢动,停了一会,他不嚎了,我一拉线,肉膘子又步步紧随,就像热恋中情人,难分难舍。别人放长线钓大鱼,这短线怎么钓到个鼓鼓大白肚皮呢?老人简直就是撕着心,扯着肝歌唱家样:“噢、嚎、嚎嚎,嚎、嚎、嚎……”从中音到到底音,余音不绝。护士长推开我,麻利地拿起夹子,夹着线头,另一只手用剪子按住线头肚皮,一摁一抽就出来了。她教我一句话就走了:“不能心太软。”我刚拿起夹子,还没动手,老人唱瘾又复发了:“噢,嚎、嚎嚎,嚎、嚎嚎……”想起护士长的话:“不能心软。”按住肚子,使劲往上一拉,拉出一个带血丝线条。老人坐上嫦娥火箭一下子从低音窜向高音:“噢嚎嚎、噢嚎、嚎,噢嚎、嚎……”
我心虚地说:“别人疼都闭着眼,咬着牙,攥着拳唉哟!你瞪着牛眼嚎么?”老人用哭腔笑着说:“我没嚎,我说好。”说完又噢好、好、好,好、好好……。我乐起来,他嚎一声,肚子上肥油就颤动一下,嚎好一阵,肚子颤抖一阵,遥向呼应,闻嚎起舞,旁边一位陪床的受到传染,用不连惯笑声说:“你拉,你拉线时贴近肚皮,顺着线拉,刚才护士长就是这样子,我抬起头长出一口气,强迫着闭上嘴,静静心,拿来夹子,剪子,老人不知是嚎嚎嚎还是好好好,反正嚎好起来。我挽起袖子,撸上胳膊,大爷惊惶失措问:“你这架势要宰牛啊?”不理他。把夹子剪刀拿在手里噼呖啪啦挥舞着,像个巫婆,半闭着眼,嘴里念念有词:“我不能心太软心太软,不能让他噢嚎到天亮,就是让他恨我,也不能让他再嚎啦……”大爷目瞪口呆看着我怪异举动,他不知道我曾经在杂技团待过。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大爷发愣工夫我双手扑向他的肚子,一摁一拉,一根线干净利索抽出来。我为自己智取高兴:“大爷可完啦”大爷返过神来气愤地地说:“我没完,嚎好着哩。”他余疼未消,皱着眉头冲我挥挥手:“嚎、好、嚎,好嚎……”象赶小鸡似的,把我往外赶。
此地无银三百两啊!老人仙乐飘飘;富有灵感印度肚皮舞。兴高采烈的我一步三回头,护士长可着嗓子尖叫:“快点,又来急病号啦”我调转头急步走,咚一下,头响亮撞在门上,摸一下,啊?手上血乎乎的:“噢嚎、嚎、嚎……扎针啊!刀子剪子啊!救命啊!噢好、好好,好、好、好……”我抱着不大的鼠头,向办公室窜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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